◇澗下情第一章鷂子山
滴答···滴答···滴答··· 熱······ 好熱······ 他們···他們···他們到底要跪到什么時候啊! 灼熱的日光從頭頂灑下,空蕩蕩的山路上沒有樹木遮擋,曬得顧沛霖后背濕了一大片,后頸處火辣辣的痛,汗水從鼻尖滴下,將面前的土地洇出一個個暗色的圓點(diǎn)、 無數(shù)個小點(diǎn)很快就連成一大片,讓她忘了時間,麻木的雙腿早已沒有了知覺,酷熱加上許久未飲水,使得她頭腦發(fā)昏,意識恍惚,連耳邊父親的求饒聲都聽得模糊了。 他們怎么會遇上這種事了呢? 她迷迷糊糊的想著。 想她一個月之前,還是京城顧家的小姐,父親顧耕壽乃朝中戶部郎中,正五品的官員,雖然算不上名門大戶,至少不會淪落到這等地步——山賊攔路,逼下馬車,跪成一排,任人宰割。 要怪,也只能怪她那好賭成性的父親,放著好好的五品官員不當(dāng),偏偏與那些狐朋狗友廝混,染上了賭博的壞毛病,結(jié)果將家產(chǎn)敗了個精光,仍然不思進(jìn)取,游走在京城的賭坊之中,最終被同僚告發(fā),革去了職位,在京城待不下去,只好不遠(yuǎn)萬里來投奔顧沛霖生母的兄長——也就是她的親舅舅。 對于顧沛霖來說,這許是父親仍然留著自己的唯一理由了。 生母早逝,父親為了得到心心念的兒子,很快就娶了續(xù)弦,也就是現(xiàn)在的小媽閆芳怡,她進(jìn)門一年后就生下了弟弟顧茂亭,穩(wěn)坐顧府女主人之位。 肚子爭氣加上嘴甜貼心,閆芳怡稍微吹下枕邊風(fēng),本來不受待見的顧沛霖被父親徹底忽視,眼里心里都只有他心愛的小兒子,忘記自己還有個女兒。顧沛霖與那叁人的幸福畫卷格格不入,成了顧府的邊緣人。 從小未感受到任何父愛,她已經(jīng)不再去渴望任何的親情,只求能夠安靜的生活,乖乖的做著透明人,盡可能的不出現(xiàn)在那一家人的面前,省得惹了小媽不開心,在府里的境遇更加糟糕。 在知道父親被革職,家產(chǎn)所剩無幾的那一夜,她甚至起過想要逃跑的心思,害怕一向看自己不順眼的小媽會竄動父親將她嫁出去換禮金??墒亲屗泽@的是,父親并沒有這么打算,他準(zhǔn)備帶著沛霖一同投奔原配夫人的哥哥。 當(dāng)年,沛霖的生母嫁給顧父時,她的兄長百般不同意,最后還是拗不過meimei,隨她去了,等到生母去世后,就再也未見過這位舅舅,只聽說他在南方的一座大城經(jīng)商,家產(chǎn)豐厚,足以養(yǎng)活他們一家人,這才把沛霖帶在身邊,而不是聽從閆芳怡的建議,將她嫁給大官當(dāng)小妾換銀錢。 這一路上,靠著僅存的一點(diǎn)銀兩,支撐著到了現(xiàn)在,卻意外遇上了山賊,眼看就要小命不保,真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轭櫢竸恿瞬缓玫男乃?,才得到了這樣的報應(yīng)。 他們四人被趕下馬車,在路邊跪著,看那些粗壯的漢子將馬車?yán)锿夥藗€底朝天,都沒有找到任何值錢的東西,剩下的散碎銀兩也被小媽哭著交了出來,她們身上也沒有什么值錢的首飾衣物——全都在路上賣掉換錢吃飯了,但是顧沛霖根本沒吃多少,都是她那好吃懶做的弟弟哭鬧著要吃零食才賣掉的,不然就憑他們的那些銀兩,完全足夠支撐到舅舅家。 顧沛霖攥緊了手心,硬撐著不讓自己昏倒,她口干舌燥,饑餓難忍,父親年老體弱,跪了那么久還能能哭喊,可她已經(jīng)快要失去意識了。小媽牢牢把控著飲水食物,每次都只讓她吃喝一點(diǎn)點(diǎn),維持著不讓她餓死,自己和弟弟倒是吃的面色紅潤,而她才一個月就瘦了一大圈,瘦到被風(fēng)一吹就要散架了。 可是···不能昏倒···絕對不能昏倒······ 那些山賊一個個兇神惡煞,穿著黑衣,騎著黑馬,手里拿著亮閃閃的兵器。她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惹得他們不高興,一刀下來她的小命就難保了。 萬一昏倒了,山賊可能會嫌棄她麻煩,將她殺了,尸體扔進(jìn)山里喂狼,所以她必須撐到山賊離開才行! 這邊顧沛霖竭盡全力忍耐饑渴,那邊嬌生慣養(yǎng)的顧茂亭卻受不住了。 “娘!娘!我渴了!” 他拽著閆芳怡的袖子大聲叫著,完全不顧自己現(xiàn)在處于什么境地,只是單純的想要喝水。 “噓!”閆芳怡嚇得臉色發(fā)白,連忙將圓滾滾的兒子抱進(jìn)懷里,在他耳邊低聲安撫道,“乖??!好兒子,等他們都走了,娘親立馬讓你喝水,好不好?” 提出的要求得不到滿足,顧茂亭的胖臉皺成一團(tuán),打算使出必殺技——哭。 “我要喝水啊啊啊啊?。 ?/br> 他大聲哭嚷著,用小拳頭狠狠的捶著娘親的胸口,肥胖的身軀在嬌小的女性懷里掙扎,讓閆芳怡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壓住兒子。 “哎呦喂,娘的心肝rou!”寵愛兒子成性的閆芳怡最見不得兒子哭,又怕驚動了山賊惹來殺身之禍,只好用裙角塞進(jìn)顧茂亭的嘴里,止住他的哭叫,一邊小心的哄著:“好了好了,再等等,馬上就好······” 顧茂亭這一哭嚷中氣之足,讓那些專心搜查馬車的山賊紛紛回頭,用兇狠的眼光瞪著母子二人。 刀刃般的視線嚇得顧家夫妻兩人一個激靈,連忙磕頭求饒,說著什么“壯士饒命”“我們是投奔親戚的來的”“身上沒一點(diǎn)銀錢了”之類的話。 一個黑瘦黑瘦的男人確定馬車和四人的身上真的沒有其他值錢的東西后,捧著幾兩碎銀,沖著唯一沒有下馬的高大男人說:“寨主,就這點(diǎn)了,沒別的,這一家是真的沒錢?!?/br> 男人挑眉,掃視了一眼衣著并不華貴的一家人,幽深的黑眸在角落的少女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收手?!?/br> 男人低沉的命令聲讓所有山賊把手上拿著的東西都放回到馬車內(nèi),紛紛上馬等待指令。 被稱作寨主的男人翻身下馬,接過黑瘦男人手中的布包,又從身上掏出了幾塊碎銀子放了進(jìn)去,還給了磕頭不止的顧父。 “拿走吧,我們只劫貪官,不傷平民。” 秦莽淡淡的說道,一看這家人的打扮就知道他們所言不虛,不是他們狩獵的對象。 “??!多謝壯士不殺之恩!”顧父驚喜萬分,臉上露出喜色,招呼著其他人謝恩,“快快!還不多謝壯士······” 顧沛霖聽到那人不會傷害他們,心里也一松,跟著父親小媽一起磕頭。頭低下去的同時,身上的力氣也用盡了,直接軟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閆芳怡倒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轉(zhuǎn)頭諂媚的對黑衣男人道:“哎呦,您瞧瞧我家這丫頭,呵呵呵····真是沒見過世面,在大王面前失禮了······” 秦莽沒有理會閆芳怡的話,他剛才就聽到了少女渾濁的喘氣聲,知道她是跪了太久,加上天氣炎熱導(dǎo)致的有些中暑。開始他只看到那身體健壯的叁個人,沒有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如此瘦弱的少女。 “拿水來?!?/br> 他扶起軟泥般的沛霖,扳過她的臉,準(zhǔn)備幫她灌點(diǎn)水下去。 只見少女面色蒼白,秀美的五官微微扭曲,嘴唇因?yàn)楦煽识_裂,本來小巧的下巴因?yàn)槭巢还苟饬?,手臂上的重量輕的嚇人,就連他們山寨里最艱難的時期,都找不出比她還要瘦的人了。 秦莽內(nèi)心忽然起了一股莫名的煩躁感,也許是出于對這少女的憐憫,或者是因?yàn)閯e的什么原因,看著她秀麗的臉蛋露出這樣憔悴的樣子。他竟然感到有些不爽。 用牙咬開竹筒的塞子,他輕輕晃了晃沛霖的身子,讓她稍微清醒一點(diǎn),將竹筒湊近她的嘴邊。 “張嘴?!?/br> 男人的聲音像是驅(qū)散迷霧的風(fēng),穿過她混沌的大腦,加上鼻尖嗅到的竹子的香氣,她微微張開嘴,讓清涼的山泉水流入喉中。 這份涼意驅(qū)散了胸中的燥熱,她下意識的伸手抓住竹筒,高高舉起讓泉水流得更快些,顧不上什么禮儀,大口大口喝著水。 天??!她幾乎都要忘記上一次喝水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秦莽抓緊竹筒,防止沛霖嗆到自己。見她有力氣喝水,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氣。 顧茂亭從娘親的懷里鉆出來,看到j(luò)iejie手中的竹筒,小眼睛發(fā)出亮光。 “娘!我也要喝!”他貪婪地舔舔唇,“她喝夠了沒!快給我!” 男孩的話讓秦莽眉頭一皺。聽剛才那婦人的話,這個少女不是他們的丫鬟,而是女兒,那么這個男孩自然也是她的弟弟······可他竟然用“她”來稱呼自己的jiejie,而且在男孩提出要求時,夫妻二人并未訓(xùn)斥安撫,而是用為難的眼神看著自己···懷里的少女又那么瘦弱······答案很簡單明了,這對夫妻重男輕女,根本不在乎女兒的死活。 男人凌厲的眼風(fēng)一掃,叁人就縮成了耗子,不敢覬覦少女手中的竹筒,直到最后一滴水都被她飲盡,才松開抱住她的手。 “自己撐著住?” 得到足夠飲水的沛霖身體輕松多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抬頭想要對救命恩人道謝。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黑色的衣衫,和男人健壯的大腿,她順著往上看去,是一張冷硬堅毅的面容。 老天!他真的好高大,她的后腦勺都貼到后背了,才能勉強(qiáng)看到他的臉。 男人的長相不似她所見過的那些俊秀公子,而是充滿陽剛之氣,五官深刻如刀斧劈鑿,濃眉深眸,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渾身散發(fā)著粗獷豪放的氣質(zhì)。 換做以前,沛霖見到這樣的男人,第一反應(yīng)是覺得他野蠻粗鄙,不愿多接觸,但是剛才的行動證明他完全不是那種兇惡之徒,而且還把銀錢還給他們,給她水喝,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覺察到自己看著他太久了,她羞窘的低下頭,小聲道謝:“多謝壯士恩情,小女子無以為報?!?/br> 少女清脆的喉音和淺笑讓男人心跳快了半拍,壓下胸中的古怪情緒,偏過頭去,僵硬的答道:“沒什么,你們走吧,天要黑了,繼續(xù)留在山里面很危險?!?/br> 顧父一聽得到了允許可以離開,連忙拉著妻子和兒子跳了起來,奔向馬車。沛霖不以為意,沖男人虛弱一笑,跟著也上了馬車。 看著少女弱不禁風(fēng)消失在車簾之后,秦莽心中竟然有種沖動,想要叫她留下,不要繼續(xù)跟著那重男輕女的父母吃苦受累。 可是他們山寨的規(guī)矩中,最大的一條就是不能欺辱侵占婦女。他身為寨主,不能帶頭破壞規(guī)矩。況且再怎么樣,她還是和家人在一起比較好。 秦莽注視著馬車?yán)^續(xù)行駛在山道上,越來越遠(yuǎn),慢慢的變成一個小點(diǎn),最終消失不見,這才收回視線,轉(zhuǎn)身上馬,發(fā)出一聲尖利的呼嘯,隨著馬匹隆隆的蹄聲,黑衣男人們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山澗之中,就像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 hàītanɡShūwū(塰棠書屋)·cóm 寨主和小姐的故事開始啦!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