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于秋哭笑不得地看著他說了半晌,然后一頭撲進老頭兒的懷里。 “父親,是我。”于秋用兩只手攬著老頭兒的背后,“是我醒過來了,父親。” 老頭兒愣了好半晌,然后猛地將于秋抱得死緊,忽然開始嚎嚎大哭。不知道過了多久,老頭兒還是哭得一噎一噎的,像個孩子。 他到底還是輕易就相信了于秋。他怎么能真的懷疑呢?這是他的兒子,是他從小就擱在心尖兒上,無論發(fā)生過什么都一直擱在心尖兒上的,最為珍視的兒子。那點懷疑,歸根結底是因為太過珍視,珍視得沒有一點保留,所以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讓他害怕,何況是一個這么大的驚喜? 到了最后,于秋不得不拍著老頭兒的背,幫著他順氣。 在老頭兒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中,于秋總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果然就和于秋所猜的一樣,在他還很小的時候,他曾經(jīng)從馬車上摔下來過,摔到了腦子。從那以后,于秋這個人,就成了一個癡呆的傻子。 于秋估摸著,那時候自己應該是傷到了神識。而這種神識上的傷,是可以在修道的過程之中自然而然地痊愈的??上笆烙谇锶锰?,甚至從來沒有讓這個如此珍視自己的父親在腦海中留下過痕跡。還好今世帶著記憶重生,他得到了彌補的機會。 老頭兒接著說,那天和于秋一起從馬車上摔下去的,還有于秋的母親。 還不等于秋為自己從未見過的母親唏噓,老頭兒又說了一件令他在意的事情。 “那天遭殃的不止我們一家?!崩项^兒自嘲地笑道,“那天太亂了……就連知府老爺家也沒討得好去,死了一個小妾和一個庶女。還有他家那個知府夫人,當時明明帶著兒子出門去了,什么事情都沒遇到,死的那兩個也和她沒什么關系,結果回來之后她竟然就瘋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知府夫人?瘋了?”于秋擰起眉頭,想到曉春眠那個瘋瘋癲癲的媽,“知府家姓什么?” 果然,老頭兒很快就回答道,“姓曉。” 曉春眠是知府家的孩子?于秋回想著那個很可能是女扮男裝的少年,回想著對方和面容一樣精致的衣著,還有那令人如沐春風的言行舉止,覺得其實這也并非是一個令人意外的答案。 然而……于秋望了望房中四面除了污漬什么都沒有的墻,忍不住又問,“那知府家和我們又有什么關系?”曉春眠為什么這么幫他們? 老頭兒促狹地笑了笑,“想知道???” 于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緊接著老頭兒表示,“可是這話說來有點長,我現(xiàn)在又有些口渴?!?/br> “……” 于秋強忍著才沒有翻出一個白眼,而是乖乖蹦到地上,撲哧撲哧地去院子里給他打水。 ☆、第5章 錢錢錢 等到于秋回來,老頭兒喝了水,總算將整個故事從最開始娓娓道來。 老頭兒名叫于元凱,年輕的時候是個生意人,本來生意做得還不錯,非但開了許多店面,買了和知府老爺家只隔一條街的豪宅,還迎娶了一個書香世家的千金小姐。夫妻兩人非常恩愛,哪怕于夫人多年沒有所出,老頭兒也沒想過要納妾。 直到老頭兒年近半百,于夫人終于給他誕下一子,便是于秋。 老來得子,老頭兒自然高興非常。但于家的生意卻在于秋出生之后,一年不如一年,以至于后來老頭兒不得不為了維持家用而四處奔波。 就在于秋五歲那年,老頭兒又在外奔波之時,魚連縣——就是他們現(xiàn)在住著的這個縣城——忽然來了一群惡匪。惡匪在城中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好多人家都遭了殃,就連知府家也不例外。于家的護院們帶著于夫人和于秋想要逃走,馬車卻中途被惡匪撩翻。 就這么,于秋傻了,于夫人死了。 老頭兒回來之后,傷心過度,一蹶不振,將原本還能勉強維持的生意敗得一干二凈不說,還染上了賭癮和酒癮,以至于現(xiàn)在落到了這個家徒四壁的境地。 或許就是因為這些都是在于秋出生后發(fā)生的,有許多人將于家之所以衰落給怪在了于秋頭上,認為于秋是個徹頭徹尾的喪門星,但于元凱從來沒有這么想過。無論發(fā)生過什么,無論處境已經(jīng)如何艱難,于元凱從來沒想過拋棄于秋,甚至從來沒有將始終不知世事的于秋當做一個累贅。前世的時候,于元凱一直到死都在努力守護著于秋。 知道了這些事情之后,于秋再度因為自家老頭兒而狠狠感動了一把。 然后他想起了自己最開始想問的問題,“所以我們家和知府家到底有什么關系?” “剛才說了啊,”于元凱表示,“我們的房子曾經(jīng)和知府家就隔一條街?!?/br> “所以我們兩家曾經(jīng)關系很好?” “沒有?!庇谠獎P表示,“知府大人可看不上我這種生意人。” “那就是我小時候和他們家少爺玩得很好?” “也就那樣吧?!庇谠獎P皺眉想了一下,“曉家公子小時候被他們家看得不知道多嚴實,一年也和你見不了幾面,能好得到哪里去?” 于秋無語了,“這么一看,我們家和他們家怎么好像壓根沒什么關系?” “本來就沒什么關系。”于元凱理所當然地表示。 “那曉春眠為什么會幫我們?”于秋終于忍不住問出來了這句話。 于元凱驚訝地看了他一會,然后了然地點了點頭,“我就說你為什么要問他們家,原來是見過他了……唉,曉家的那一位公子,真是一個好孩子啊,跟他那個黑心的爹根本不是一回事。” 所以曉春眠之所以會這么幫忙……莫非只是因為…… “因為他是個好人??!”于元凱直接就說了。 于秋扶額。 “曉公子那可是實打實的菩薩心腸?!庇谠獎P還在那里一個勁地大夸特夸,“一點也沒有官宦人家的架子,對誰都很和氣,心地又好,不管有什么事情找他,只要他能幫上忙的從來都不會拒絕!” 于秋抽著嘴角想,這還真是一個難得的冤大頭。 然后于秋摸了摸兜里的銀錠,想著既然如此就越發(fā)得快點還清了,不能讓好人難做…… 結果,于元凱緊接著夸道,“不管欠他多少錢,他都不帶追債的!” 一聽這話,于秋差點從床板上摔下去,“你還欠著他的錢?” “稍微……”于元凱不好意思地摳了摳手指頭,“稍微欠了那么點?!?/br> 于秋趕緊追問,“多少?” “也就、也就一百多兩吧?!庇谠獎P摳著手指頭回答。 一兩銀子是一貫銅錢,一貫銅錢就可以買兩石大米,每石大米大約夠一個成年凡人吃三個月……于秋心里啪啪地打著算盤,努力用自己能理解的價值換算著,越算越暈。 合著自己還在為欠了曉春眠三兩銀子而糾結時,家里面已經(jīng)欠了他足夠兩個凡人活二十多年的銀子了! 等等,說到欠錢,昨天那幾個兇神惡煞差點把老頭兒打死(而且上輩子真打死了)的壯漢,不也是說來收債的嗎?雖然于秋恨那些人恨得牙癢,但是事得一碼一碼的算,對方暴力收債再怎么不對,欠債還錢這事本身還是天經(jīng)地義的。 “昨天那些人呢?”于秋接著問,“你又欠了他們多少?” 于元凱視線不斷飄忽,“也挺少的……就五十兩……” 嗯,五十兩的欠債就足夠讓人差點把你打死。相比之下曉春眠那邊一百多兩……于秋忍不住又要長嘆,好人命苦啊。 “還有季家錢莊那里……大概也是五十兩吧?!?/br> “父親,”于秋深吸一口氣,又深吸一口氣,做好了完全的心理準備,然后板著臉表示,“還欠了別人多少,你一口氣說了吧?!?/br> 俗話說虱多不癢債多不愁,隨著于元凱一連串地報下來,于秋的臉色反倒是越來越輕松了,“哈哈哈哈!總共欠人兩百兩和總共欠人五百兩又差得了多少呢!父親你說是吧?” “秋兒……”于元凱十分擔憂,“你沒事吧?” “沒事,真沒事?!庇谇锬税涯?,又問,“我們家現(xiàn)在還剩多少?” 于元凱低頭掰手指頭。 “總共五百兩銀子……”于秋忍不住再次深吸了一口氣,“你怎么花的?” “就……”于元凱把頭低得不能再低,“進了會賭場……” 好吧,于秋明白了。 想到自家老頭兒是在那場大變之后才沾上賭癮,于秋到底還是心中一軟。 于秋默默將這些欠債都記在心里,一筆一筆地牢牢記著,然后拍了拍老頭兒的肩,“父親,還是好好休息吧,剩下的明早再說?!?/br> 于元凱一愣,于秋已經(jīng)當先縮在了床板內部的角落。于元凱看了看天色,雖然還想和好不容易清醒的兒子多說會話,但這大半夜的,到底還是沒過多久就跟著睡下了。 但早已躺下的于秋,其實并未深眠。 這并不是因為那些債。于秋記下那些債,其實記的是自己欠別人的因果,銀錢本身反倒并不重要,到底是身外之物。 只因為于秋魂力終于恢復,他開始做一件早就該做的事情——將煉氣融入睡眠,進而融入日常生活中的每時每刻。 在邁過最困難的那一步之后,這件事其實并不復雜。于秋邊閉著眼睛放松身體,邊回想著昨夜的感覺,漸漸做到每呼吸一下就讓靈氣在體內循環(huán)一周天。 將所有的魂力都集中在煉氣上面之后,于秋很快疲憊下來,而因為身體的放松,困意也翻涌而上。于秋既沒有停止煉氣,也沒有壓制自己的困意,而是就這么困著煉了下去,然后……他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于秋神清氣爽地睜開了眼。 他驚喜的發(fā)現(xiàn),在睡了一夜之后,自己的*和精氣已經(jīng)被磨練得更加強大。而且于秋很確定,現(xiàn)在的自己比起徹底熟睡之前還要強大一分。 因為煉氣的方法已經(jīng)徹底被他的身體記住,哪怕于秋完全不去注意,也能有微小的魂力自發(fā)地控制著這一切。就像呼吸一樣,靈氣被吸入之后自然而然地就會在整個身體里循環(huán)上一個周天,無論是坐是臥,是動是靜。 當然,這種自然而然的煉氣效率并不高,比不上專注于煉氣的時候。 但專注于煉氣是一件耗時耗力、十分令人疲憊的事情,每天頂多做上兩個時辰,不然魂力和身體都會吃不消的。相比之下,這種自然而然的融入?yún)s是細水長流、水滴石穿。 于秋小心翼翼地繞過老頭兒,下到地上,運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仔細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對自己各方面的效率都還算滿意。 然后他又想起了家里欠下的那些債。 雖說錢財是身外之物,但既然于秋現(xiàn)在還在凡間行走,自然懂得什么叫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當于元凱醒來時,就看到于秋盤腿坐在房里,擰著眉頭思考著什么。于秋的面前擺著昨日曉春眠所給的三兩銀子,這幾乎是這個家目前能用的全部金額了。 “好兒子!哪來的銀子?”于元凱十分驚喜,沖到地上就想將那些銀子撈到手里。 結果于元凱的手剛伸到半路,于秋就已經(jīng)將銀子收入懷中。 于元凱一下子只覺得有點眼花:自家兒子的身手是不是太快了?以前好像沒這么快的。 于秋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褲腿,回答道,“是曉公子昨天借給我的。” “我就知道!曉公子果然菩薩心腸!”于元凱樂呵呵地朝于秋伸手,“好兒子,快給我?!?/br> 于秋卻是沒動,只掃了他一眼,“曉公子昨日說了,要我千萬將這錢用在該用的地方?!?/br> “所以快給我啊……” “給你?”于秋看著他,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給了你,你打算用來做什么?” 于元凱搓著雙手,豪氣萬丈地表示,“當然是用來回本!” 于秋收了笑,看著他一言不發(fā)。 “我這次肯定能回本的!哪有輸了這么多年一次都不贏的道理?我的霉運已經(jīng)到頭了,肯定已經(jīng)到頭了,這次覺得能贏!絕對能把我之前輸?shù)舻娜稼A回來,絕對全都……呃……絕對……” 于元凱說了這么半天,于秋還是那么面無表情,還是那么一言不發(fā),還是那么看著他。 于是于元凱喃喃地停了下來,他發(fā)現(xiàn)自家兒子生氣了。更令他難受的是,他從于秋的眼睛中看到了一抹深深的失望。 “父親?!庇谇锉硎?,“這些錢,我拿著,我來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