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于秋干笑一聲,心中的驚濤駭浪怎么也壓不下去。然后于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卻發(fā)現(xiàn)手心全都是汗。 全都是激動的汗。 原本他教曉春眠煉氣,只是看著曉春眠在家中的處境不是太好,想要讓他有所仰仗而已。反正區(qū)區(qū)煉氣期,雖然也能被稱為修士,但如果不往深處練,其實更接近凡人一些,也不用牽扯進修真界的那些爭爭斗斗。 畢竟真正將一個凡人引入仙途的責任太大,于秋不愿承擔。 但現(xiàn)在于秋動搖了。 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個萬載難逢的修真天才! 如此天才,如果不入仙途,無異于明珠蒙塵!就算于秋本身并非什么愛才之士,一想到這點,也覺得坐立難安。 于秋決定了,雖然他依舊不愿意承擔改變別人人生的責任,但如果曉春眠自身對修真有興趣,主動提出想入仙途,于秋必定義不容辭。 然而,當于秋充滿希冀地看了過去,曉春眠卻雙眸半闔,心事重重,許久也沒說一句話。 于秋略顯失落,半晌主動開口道,“錢也還了,東西也教了,如果你再沒有什么事情,我就回去了?!?/br> 曉春眠點了點頭。 于秋撇了撇嘴,努力將心中的不快甩掉,打開窗子準備翻出去。 曉春眠卻忽然又叫住了他,“小秋,你和于伯父已經(jīng)不住在原來的位置了嗎?” “是啊,”于秋答道,“我們離開魚連縣了,這次回來就是為了還錢的?!?/br> “離開了?”曉春眠一驚,“那我以后該怎么找到你?” “你想找我?”于秋回頭看他,“這倒是有點麻煩。我現(xiàn)在住在方山集,但這也是暫時的,以后會在哪里我也不知道?!?/br> 曉春眠愣了一下,再稍一想,便明白于秋已經(jīng)走上了仙途,自然不會再在凡間停留。 半晌,曉春眠苦笑道,“我想隨你一路?!?/br> 于秋既驚且喜,“那就來啊!跟著我,我?guī)阕??!?/br> 曉春眠卻又搖了搖頭,看了看這間冷冷清清的屋子,又看了窗外花繁似錦的曉府,“這里是我的家,這里有我的父母家人,我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父母家人?”于秋皺眉,“他們都這樣對你了?!?/br> “不管他們?nèi)绾螌ξ遥麄円彩俏业母改讣胰??!睍源好叩馈?/br> 于秋冷哼一聲:他怎么差點忘了,眼前這家伙可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圣母。圣母這種東西,果然麻煩。 “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嗎?”曉春眠又道,“等我將該處理的處理好了,再去找你?!?/br> “……十天?!庇谇镒罱K表示,“我最多還能在魚連縣多待十天。這十天里,我會住在廣來客棧?!?/br> 曉春眠笑著點了點頭,“十天內(nèi),我一定去找你。” 于秋暗道一句“希望如此”,而后翻窗而出,偷偷潛出了曉府。 他投住的廣來客棧,就在曉府對面的那條街上。而到了廣來客棧之后,如果再多走一點,就是人聲鼎沸的天沐賭場。 每天躺在客棧的床上,于秋都能聽到賭場里嘈雜里吆喝聲。 這本身就很煩了,更煩的是,每當這種時候,還有一個聲音在他腦子里冒出來。 [宿主,不試著完成任務嗎] ——不試。 [只需要進去賭一場,很容易就能獲得經(jīng)驗值] ——不賭,說了不賭。 [……] 系統(tǒng)環(huán)發(fā)出一段嘈雜卻無意義的聲響,似乎是在表達沉默,之后便真的徹底沉寂下來,就和之前的幾天一樣,并沒有對于秋的拒絕表示任何異議。 雖然發(fā)布了任務,系統(tǒng)卻從來沒有強制于秋去執(zhí)行,只是每天這么不厭其煩地提醒罷了。 這么施軟不施硬的,反倒讓于秋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于秋看著窗外,目光掠過天沐賭場,又投向了對面的曉府。這種時候,曉春眠又在做些什么? 曉春眠在養(yǎng)病。 知府大人到底不會真看他出事,最后還是扔了個郎中過來,調(diào)養(yǎng)了幾天,曉春眠的身體也就徹底大好了。當然,之所以好得這么快,有一半是曉春眠辛勤煉氣的功勞。 期間,那個小丫鬟巧溪被從柴房放了出來,繼續(xù)貼身照顧著。但不知道曉春眠和她說了什么,就在第二日,這丫鬟便紅著眼眶拿出一筆錢,自己替自己贖了身。知府大人聞言自然憤怒,但曉春眠示了弱,說了許多好話,也就將這件小事蓋了過去。 病好之后,曉春眠取出自己的佩劍,在院中舞了一整套下來,舞得背后全被汗?jié)?,別有一種暢快之感。 他自幼就喜歡劍,只是—— “少爺,你怎么又碰這玩意了!”府中下人一看到,便火急火燎地撲了過來,“夫人最討厭看你這樣!” 曉春眠微微一笑,將劍收到腰側(cè),“夫人在房中嗎?我正準備去看看她。” 下人驚疑不定。大少爺居然主動去看夫人,這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事情。但曉春眠開了口,那下人只能在前面引路。 當他走入夫人房間時,曉夫人正好將他看見,笑著就迎了過來。這笑容十分和藹,就像個真正的賢妻良母。 但在看到曉春眠腰上佩劍的一剎那,曉夫人的臉色登時就變了,眉頭豎得老高,“你怎么又帶著這種東西?女兒家的,成天舞刀弄劍像什么話!” 曉春眠神色未變,笑著迎了上去。 “母親,你又認錯了?!弊叩搅藭苑蛉松砬?,曉春眠附耳道,“我是春眠,不是春寧?!?/br> 曉夫人神色又是一滯,“瞎說什么!春寧……” “春寧已經(jīng)死了,九年前就死了?!?/br> 短短一句話,曉夫人呆滯當場,如遭雷擊。 曉春眠的聲音不輕不重,不徐不疾,“你啊你……當年為了爭一個男人的心,舍得用自己剛剛出生的親生女兒偷偷去換別人的兒子,又何必在春寧死后,硬是要用我來替代你的女兒?” 九年前,魚連縣遭悍匪肆虐,知府家里死了一名小妾和一個庶女。然而實際上,那個“庶女”是曉夫人的嫡親女兒,那個小妾則是曉春眠的親生母親。若不是曉夫人后來發(fā)了瘋,這個秘密,曉春眠自己都不會知道。 “春寧、春寧……”曉夫人呢喃兩聲,忽然又發(fā)了瘋,尖叫著又要去抓曉春眠的臉。 曉春眠伸出兩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在下人們的驚叫聲中將她整個人提起來,狠狠摁在了墻上。 他臉上的神情卻還是那么溫和,充滿了誠摯的悲憫,“母親,我知道的,你也是個可憐人?!?/br> “就算你的可憐是因為你的愚蠢和惡毒,但這種代價,你又該承擔到什么時候?春寧已死,若她真重要到能讓你不顧一切,比起一輩子像現(xiàn)在這樣瘋瘋癲癲,你干脆下去陪她,豈不更好?” ☆、第13章 神奇的誤會 “你這些年這么折騰我,只不過是為了能在我身上多看到一些春寧的影子。我這么些年一直由著你,但是你已經(jīng)絆住我太久了,我不可能只因為你一個人停留一輩子。所以母親,從今往后,我不會再陪著你?!睍源好邍@息著道。 曉夫人拼命搖著腦袋,長長的指甲抓傷了曉春眠的胳膊,卻抓不到曉春眠的身上。 “母親,我走之后,你該怎么辦?”曉春眠問,“繼續(xù)陷在對春寧的愧疚里,一輩子都這么瘋瘋癲癲?不行的,母親,這太痛苦了……若你真的愿意為了春寧而賠上你的終生,為何不干脆下去陪她?” 曉春眠兩只手掐得實在太緊,曉夫人開始還能掙扎,不一會兒之后卻已經(jīng)翻著白眼,只能在那兒抽搐。 直到此時,那些嚇壞的下人們才終于回過了神,慌亂地沖來,想要救人。 在最近之人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時,曉春眠松開了兩只手,冷眼看曉夫人跌落在地。而當終于有一人將手觸到他的肩時,曉春眠的右手已經(jīng)撫上了腰間的劍柄。扭身而轉(zhuǎn),連劍帶鞘順勢一揮,撲來的數(shù)人霎時間全部被劈得倒飛出去,帶出一股強風,吹動了桌上的書頁。 劍身收回身側(cè),衣擺緩緩而落,曉春眠偏著腦袋微微笑道,“這是我和母親的事情,你們最好不要插手?!?/br> 有人掙扎著從地上起了身,還想要繼續(xù)撲來。曉夫人也趁著這點時間緩過了神,手腳并用著想要爬走。 曉春眠左手往劍身一抹,抹下劍鞘,順手而擲,砸在那不聽話的下人臉上,一下子就砸出滿鼻子的血,駭?shù)闷渌硕即蛄硕哙?,也不知是否砸斷了鼻梁。而后曉春眠輕輕巧巧一轉(zhuǎn)身,劍尖垂地,劍身正好挨到曉夫人的脖子,冰冰涼涼的。 曉夫人哆嗦著,不敢再動。其他人驚慌失措,越發(fā)不敢妄動。 “母親?!睍源好吣樕线€是那么一抹溫柔的微笑,“你想要下去陪春寧嗎?若想,我便送你一程。雖說人死不能復生,凡事還是活著更好,但你已經(jīng)是這幅模樣,或許還真是生不如死了。由我來做,也不需要擔心會臟了別人的手。” 曉夫人雖瘋,這個時候也知道怕。她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面煞白,瞪大的眼眸里全是對死亡的恐懼。 “愿意,還是不愿意?”曉春眠稍微側(cè)了側(cè)劍身,在曉夫人的脖頸上碰了一下,“母親,只需要你一句話,我絕不會罔顧你的意愿。” 曉夫人驚駭莫名,整個人忍不住一顫,反倒讓脖頸在劍刃上蹭出一道傷來。 “母親?” “別殺我!”曉夫人終于高喊出聲,慌亂無比,“別殺我!別殺我!我不想死!別殺我!” “哦?”曉春眠瞇起了眼,“母親,你這是認真的嗎?有個機會能和春寧團聚,你卻不要?你為春寧而瘋,卻寧愿活在沒有春寧的世上?難道有什么比春寧更重要嗎?” “我、我……”曉夫人磕磕絆絆了半晌,終于喊道,“春笙!我還有春笙!”曉春笙,正是她十年前所產(chǎn)下的幼子。春寧死后,她被沉重的負罪感壓得瘋瘋癲癲,每天都只顧著逮著曉春眠鬧,一直有意無意地忽視這個幼子,現(xiàn)在倒是想起來了。 “是啊,你還有春笙?!睍源好呷玑屩刎摰剌p嘆一聲,“所以就算我選擇離開,就算我沒法再繼續(xù)像那樣替代你眼中的春寧,你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我可以!我可以!”曉夫人連連表態(tài)。 “真乖?!睍源好吆?,用劍身輕輕拍了拍曉夫人的臉,然后終于將劍刃從曉夫人脖子邊拿開,站起了身。 他理了理之前被弄亂的衣擺,轉(zhuǎn)了身,緩緩向外走去,“這么一來,我總算可以安心離開了?!?/br> 劍刃垂在身側(cè),反著寒光,映著上面所蹭到的那一點血跡。他走過之處,無人敢攔。他們都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自家這個看起來永遠善良溫柔的大少爺,竟然還有著這么可怕的一面。 但就算是現(xiàn)在的曉春眠,也依舊是一臉的溫柔和善。 他走到還在涓涓留著鼻血的那個下人身前,丟下一枚銀錠,“快點去找大夫吧,萬一落下傷來可不得了。有多的就去買點好藥補補,千萬別想著省錢。” 那人收下銀錠,渾身還在不斷哆嗦。 曉春眠笑著,繼續(xù)向外走去。 “老爺……”有人在后面哆哆嗦嗦地道,“老爺就快要回來了……” 曉春眠搖著頭,腳步都沒停頓一下,“父親?父親不會需要我的……只要母親不鬧,我在與不在,對父親而言又有什么區(qū)別?”不需要他的人,他自然不會為其而停留。 他摸了摸身上帶好的行囊,就這么一路走出了府中,穿過了大街。 當初他與于秋約好十日,這已經(jīng)是最后一日了。 但是當他終于走入廣來客棧,掌柜的卻告訴他,于秋今天一早就退了房,并且已經(jīng)剛剛出了門。 曉春眠心中咯噔一下,急忙忙沖到外面,四顧而盼,卻哪里還看得到于秋的影子?莫非還是晚了嗎……就晚了這么一步! 曉春眠徘徊在客棧門口,一下子竟覺得彷徨無措。 半晌,曉春眠失笑。就算真的與于秋錯過,又有什么可彷徨的?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擺脫了家中的束縛,大不了再進京趕考就是了。至于仙途,既然他已經(jīng)踏入了門,只要認真摸索,總還有機會找到接下來的路。 只是他想著那天病中蘇醒后第一眼所看到的于秋,想著那一眼中的驚艷與溫暖,想著以后再也無緣與于秋相見,內(nèi)心難免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