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而后兩人又談了些人文趣事,倒是相談甚歡。一壺酒飲完,許鴻也剛好辦完了自己的事情,過來接于秋走了。臨走前,于秋才問了對方姓名。 那人正意猶未盡著找店家再要了一壺酒,聞言抬起一雙眉眼,笑看過去,“免貴姓曉,名為春眠二字?!?/br> 曉春眠。 本應(yīng)擦肩而過,于秋卻如遭雷擊,僵立當場。 他似乎是曾認識這個人的,卻又是在哪里認識過? 當于秋在之后終于又找到機會偷溜下山時,大雍朝已經(jīng)變了天。他想著那人在凡間的地位似是不凡,怕是會受到影響,憂心之下遍尋四處,最終卻是在新皇的書房中再次見到了那人。 曉春眠還是在飲酒,側(cè)身倚在窗邊,喝一口酒,抬頭望一望窗外的天。窗外微風(fēng)卷入,卷起他那一頭青絲,卻是露出了暗藏在里面的縷縷白發(fā)。 “誰在那里?”他忽然發(fā)現(xiàn)了于秋。 于秋自黑暗中顯出身形。 “你是誰?”曉春眠目露警惕,右手暗暗撫上腰間佩劍,“想做什么?” 于秋怔然看著他,動了動嘴唇,卻是不知道說些什么。他說不清自己究竟為什么要找過來,真的說不清。 好半響,于秋低頭看著被在擱在桌上的那壺酒,“你總是在喝它嗎?喝多了不好……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喝多了真不好。” 曉春眠很是愣了愣,而后忽然一笑。相比較上次,他多了一些殫精竭慮之后的疲憊倦意,笑起來卻還是那么明艷好看。 “我想起來了?!卑肷?,曉春眠道,“三年前在醉香樓見過你?!?/br> 莫名地,曉春眠放下了戒心,將手從佩劍上拿了開,也沒再問于秋為何會出現(xiàn)在他的書房之中。 雖然從未詢問,他卻似乎默認了于秋并非凡人的身份,對于秋每次都能讓所有侍衛(wèi)視如無物這件事顯得毫不驚訝。反正就算該驚訝,他也該先驚訝于秋這么多年來連模樣都沒變過。 于秋在時,曉春眠會在小歇時和他談上幾句。當然曉春眠并沒有多少小歇的時候,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埋頭于滿書案的奏折,或是滿書案的其他東西。而且曉春眠心思很深,就算同于秋說話,也總是喜歡在話后藏著些什么。 但于秋還是喜歡找他,他也對于秋的到來顯得歡迎。 只是于秋并不常常找到下山的機會,幾乎三年五載就見那么一次。對那時已經(jīng)筑基的于秋而言,三年五載很快,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但他每次見到曉春眠,都能看到曉春眠頭上的白發(fā)越來越多。 初見面時,曉春眠大抵二十多,第二次剛好而立之年,再往后,已經(jīng)是漸過不惑。并且于秋每次見他時,他不是在埋頭書案,就是在喝酒。 直到某次曉春眠從喉中咳出了一口血,于是又多了躺在病床上的時候。 但于秋再來找他,發(fā)現(xiàn)他竟然還在喝酒。 于秋摔了他的酒壺,他也不生氣,就這么看著于秋笑,然后等于秋一轉(zhuǎn)身,他卻立馬又找來了另一壺酒。酒不是烈酒,入口甘甜,但是經(jīng)不住他這般喝。 哪怕不醉,卻太傷身。 快到五十而知天命的年齡了,曉春眠終于一病不起。 于秋再來看他,看到他一頭的白發(fā)比黑發(fā)還多,整個人也是面白如紙、虛弱不堪,一時間來不及悲傷,倒是先涌上來一股怒意。尤其在看到他分明已經(jīng)病成這個樣子,還在病床旁支了個書桌,書桌上堆滿的奏折邊上還有一壺酒時,這股怒意實在忍不住爆發(fā)了出來。 曉春眠聽著他的高聲斥責(zé),靜靜地看著他,半晌來了一句,“別這么吵?!?/br> 于秋險些被氣死。 “別這么吵?!睍源好邊s又笑了笑,“就這樣……在看著你的時候,我的心里總會靜一些。” 這忽然的一句話讓于秋有些無措,半晌才又繼續(xù)怒道,“靜有什么用,你就不能對自己好點?” 曉春眠斂下了眼瞼,“你倒是會關(guān)心我。” “你也用不著cao心這么多?!逼毯?,曉春眠忽然又來了句,“我妻妾成群?!?/br> 于秋不知怎么著就被噎了個半死,咬了咬牙,“有什么用?本來這種時候她們最應(yīng)該照顧你,結(jié)果你不是把她們都趕跑了嗎,我看你也不怎么喜歡她們?!?/br> “我自然不喜歡她們?!睍源好咛ь^看了一眼于秋,“可我誰也不喜歡。” 于秋聽出話中之意,抖了抖嘴唇。 “只是你和他們不同,你能讓我靜下來?!睍源好呖粗χ謫?,“你呢,又是在貪圖些什么?” “什么意思?”于秋怒道,“你以為我貪圖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不是我?!睍源好咭崎_了視線。 于秋愕然抬起了眼。 曉春眠笑,“你莫非以為你喜歡我?” 于秋沉默半晌,咬了咬牙。 曉春眠向來是個不直接的人,眼下如此直接,怕也是看在天命到了。 “不會的,我們之間太遠了……”曉春眠呢喃,“太遠了……”于秋不知道他曾在登基那年遭到過多少次刺殺,最深的一道現(xiàn)在還刻在胸口。于秋不知道他枕頭底下常年壓著一個本子,記載著他此生的所有罪孽。于秋不知道這個位置多么難坐,每時每刻逼著人在人命和人命之間做著選擇,只能兩害擇其輕,不可能誰都不負。 更因為他不是正統(tǒng),哪怕殫精竭慮,也是毀譽參半。 然而于秋同樣不知道,哪怕有如此多的如此,他這一生又是過得多么暢快。 “我做到了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的?!睍源好咝?。 眼看著他渾身的生機已經(jīng)如流水般流逝,于秋心中發(fā)急,忍不住去拽他的胳膊,“跟我走,我能找到辦法救你?!?/br> 曉春眠笑著搖了搖頭,聲音低啞疲憊,“我等這一日已經(jīng)多時?!?/br> 于秋咬牙。 “然而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我此生并無后悔?!睍源好咝粗?。 于秋最終松開了手。 “別露出這么一副神情?!睍源好呱焓置哪槪拔也⒉皇悄銖奈疑砩峡吹降哪莻€人,別這么不舍?!?/br> 那只手最終垂落下去,生機徹底斷絕。 于秋悄然隱身,在猛然變得嘈雜的宮中蹲坐下去,雙手覆面,哭成一個淚人。 就在這哭泣之中,這個世界也漸漸成為了一個泡影。 其實于秋早就知道,早在醉香樓的那次偶遇,他就發(fā)現(xiàn)了在已經(jīng)度過的那樣多的一生中自己究竟缺少了什么,并知道眼下這一世依舊不是屬于他的,他卻不愿輕舍。 他想要知道那個少年會度過怎樣的一生,并因此而哭泣。 許久之后,于秋抹了把臉,從黑暗中站起了身。 黑暗中的諸多光團依舊漂浮其中,于秋卻不需要再碰觸到其中然和一個。他終于想起了一切,不再迷茫。 “……你猜猜我等了你多久?!币粋€白影浮現(xiàn)在他的身側(cè),語帶無奈。 第94章 外界的這些年 印虛子一事過后,半魔修們體內(nèi)的魔氣雖然并沒有馬上消散,卻不再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增長,很順利便被他們本身的修為壓制下去,再未發(fā)作。而后五大宗門繼續(xù)聯(lián)手研究多時,終于找到辦法將那些魔氣從修士體內(nèi)一點一點吸取出去。 至此,半魔修事件終于得到了徹底的解決。 玄陽宗作為全程損失最輕的宗門,更是隱隱成為了玄巖大陸正統(tǒng)修真界的老大。畢竟他們非但一個金丹都沒有損失,還多了曉春眠這個一口氣直達凝元八成的高手。 更有甚者,許衛(wèi)天在這次事件中觸摸到了結(jié)嬰的契機,回來后就開始閉關(guān)沖擊元嬰,結(jié)果竟然一舉成功,真是讓全宗門的嘴都笑歪了。然而玄陽宗人還沒來得及高興多久,便從其他宗門傳來消息,竟然水月門和南華劍派也各有一個金丹在差不多時候的突破到了元嬰。 幾千年沒出過元嬰的玄巖大陸,一口氣就出了三……機緣這種東西,就是這么無理可講。 而后三個元嬰一聚,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回頭聚集幾大門派中的所有金丹,還捎帶上了這些門派中的大多數(shù)凝元,竟然要開展前所未有的集體大冒險。 所有被召集的金丹凝元們自然不同意、不配合、覺得本來挺正常的人一元嬰怎么就瘋了,然而在三個元嬰又嘀嘀咕咕和他們說了些什么之后,態(tài)度通通大轉(zhuǎn)彎,一下子就支持配合起來。當然,其中緣由究竟是什么,其他的宗門小弟子是不知道的。 小弟子們只知道宗門的大佬們忽然要集體外出,而且指不定就不回來了。 當然,雖然指不定就不回來了,他們也不會就這樣丟下宗門不管,臨走之前還得好好規(guī)劃規(guī)劃,諸如什么代掌門之類的都得指認清楚。 這代掌門,可不是隨便能指定的東西。所有宗門大佬都很清楚,如果他們真不回來,這代掌門九成九就會變成下任掌門。 為此玄陽宗可很是雞飛狗跳了一陣,留下的凝元長老爭得那叫一個激烈。 可惜許衛(wèi)天對他們都不滿意……滿意的已經(jīng)全被他挑起來準備帶著一起走了。 就在這個當口,好死不死,許鴻凝了元。 許衛(wèi)天一看,很好,也不用選了,妥妥就自家兒子了。 許鴻淚流滿面。 大佬們終于走掉之后,宗門內(nèi)起初還很是平靜了一段時間,結(jié)果刺頭們一看大佬們真走了,頓時彈跳起來,忙得許鴻是昏頭黑地,恨不得自裁以謝天地。 還好,決定是自家兒子當這個代掌門之后,許衛(wèi)天到底還是留了點手,沒真的將人才全部帶走,好歹留下幾個可以給許鴻幫把手。如此折騰了許久,雖然一路磕磕絆絆的,許鴻也總算是暫時穩(wěn)住了場面。 這日許鴻從玉簡堆里抬起了亂如鳥窩的頭,忽然想到一個人來,“曉師弟呢?” “閉關(guān)呢。”幫手回答。 許鴻將頭發(fā)梳理清楚,決定趁著眼下能歇口氣,還是去關(guān)心一下自家?guī)煹堋?/br> 一走到曉春眠現(xiàn)下所住的那個山谷,遙遙就看到山谷入口掛了塊木牌,上書“閉關(guān)”二字,風(fēng)一吹還晃蕩晃蕩的,感覺要多頹廢有多頹廢。 終于走到了曉春眠的洞府,就看到曉春眠倚著窗臺坐著,神色木木地看著遠處,手中握著一柄劍,似在擦拭,雙手卻久久未動。 看到這劍,許鴻就頭疼。這是當初從天柱山支脈回來之后,趙鐮交到曉春眠手中,說是于秋此前特地拜托他鍛造的。 為此許鴻腹誹多時:這什么師父啊,就不能稍微照顧一下人的心情嗎。 當然,基于曉春眠本人,收到這柄劍后,只會視若珍寶,傷心也是憋在心里的。 “聽說你在閉關(guān)?”許鴻咳嗽一聲,做開場白。 曉春眠木木將目光轉(zhuǎn)到他的臉上,好半響才像是辨認出來,緩緩搖了搖頭道,“也不是閉關(guān),只是不想見人?!?/br> 許鴻一聲嘆息,“你這樣……”嘆到一半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卻還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說下去,“你總是這樣也不是個事,能看開些還是看開些吧?!?/br> 曉春眠只是笑了笑,也不回話。 “或者你可以到處走走,出去散散心?!痹S鴻又道,“總比悶在這里好?!?/br> 事后……許鴻真后悔沒事勸曉春眠到處走走個什么??! 曉春眠非常虛心地接受了這個建議,當夜就離開了玄陽宗,并且一別許多年,中間就沒回來過,偶爾能想起來寫一封信就是好的了。 雖然曉春眠在的時候也不管事,但好歹有凝元期的修為擺在那里,至少能鎮(zhèn)個場子。 ……如此一去不復(fù)返,許鴻的壓力又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