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幺妹幫忙哄著就是。” “合著將來娷jiejie是要送到我屋里來的?”沈寒香拿話噎他。 沈柳德無奈搖頭,“這要收拾東西,兩日后去學堂里,一年到頭才回來一次??傄⒅氯耸諙|西,回爹娘的話,事還多著……” 沈寒香不說話,不耐地朝外頭盯。 沈柳德只得硬著頭皮問,“那什么時候來罷?” “你是大后天走,大后天早點,天沒亮就來。要有人撞見了,就說來還我的九連環(huán)?!鄙蚝愕馈?/br> 沈柳德想了想,又聽沈寒香說,“不是那如意九連環(huán)也弄不在了罷?你的哪個好jiejie又拿去了?” “……”沈柳德急得話都不會說了。 “鬧你玩的,我走了,記得來,千萬別忙忘了。不然娷jiejie留我房里,再也別想的?!闭f著沈寒香就出門去。沈柳德頭疼地在床上靠了會兒,聽人說徐氏叫問學堂的事,只得起來梳洗過,反復漱了三道口,身上酒氣才聞不見,朝徐氏那邊去了。 大后日卯時初刻,沈寒香聽見門上有人敲,就知道是沈柳德來了。叫楓娷去開門。 楓娷沒想到是沈柳德來,趕緊讓進屋,坐在旁邊角落里,描畫一個荷包樣子。 沈柳德朝沈寒香做個鬼臉,便走到楓娷身后。沈寒香縮進被窩里裝睡,豎著耳朵聽罷了。 楓娷披著件薄襖子,下還穿著一層薄褲,本待聽沈柳德來找沈寒香有何話說,不料肩上給沈柳德一拍。 “少爺又來尋奴婢開心了!”她啐道,看一眼沈寒香露出來的個后腦勺,這才明白過來,沈柳德就是來找她的,沈寒香也知道,不然他兩個哪有不說話的道理。 “我正經(jīng)來向jiejie辭行的?!鄙蛄乱蛔饕?,頭發(fā)挽得慌忙,掉下一綹來,遮了他的眼。 楓娷嘆了口氣,把他叫到妝鏡前坐下,重解了梳頭。 將短銀簪扣上,沈柳德笑問,“不與我置氣了?” 楓娷揉了他一把,尖臉垂著,頰上兩團羞答答的紅。 “怎這么早起來繡荷包?描的什么樣子,拿來我看?!?/br> 上一回修的并蒂蓮,這一回繡的連理枝,才剛描樣子。沈柳德坐直身,沉聲道,“jiejie的意思,我也明白了?!?/br> 楓娷赧得滿面通紅,啐道,“真糊涂假明白?!?/br> 沈柳德把剛描大半花樣子的荷包收了起來,楓娷忙低叫兩聲,“這還沒繡的……” “就是這份心難得,荷包什么的,我未嘗沒有?!?/br> “知道少爺風流債多?!睏鲓芾涞?,平順眉眼一肅,沈柳德趕緊轉過身來,急道,“jiejie這說什么話來著,幺妹沒同你說的么?” 楓娷奇怪看一眼里頭,沈寒香似是睡著了,壓低聲問,“說什么?” 沈柳德才把學堂三年后叫她過去他房里的意思說了,就算得個通房先,但既是他第一回主動開口問徐氏要人,自同以后的都有所不同。 楓娷心里愿意,嘴上卻說,“再說罷,也要問過太太意思才做得主。” 二人湊在一處話聲越來越小,沈寒香也真睡著了,等醒來時,天光已經(jīng)亮了。 楓娷過來伺候洗漱吃早,沈寒香把另三個仆婦支到外面去,見楓娷氣色不錯,便知沈柳德多半好言好語哄過了。心里也覺得高興。 早飯沒吃完時,李玉倩便過來一塊吃,沈寒香也同她打了招呼。 李玉倩道,“不是不愛同我說話的么?” 屋里就楓娷和碎云兩個,都是貼身伺候的,李玉倩也便懶得裝在旁人面前的樣子。飯快吃完時,叫沈寒香陪她午飯后去忠靖侯宅。 “我不去?!鄙蚝阆瘸酝?,凈手吃茶,捧著茶盅想也不想便拒了。 李玉倩也未說話,等飯吃得差不多了,才朝沈寒香說,“不去也不行,我回過馬姨娘了,大哥吃過午飯就來,給太太稟一聲,就出去?!?/br> 她話說過,便不逗留,朝外走時又轉過身來說,“到了那兒,你在外頭馬車里等我就是?!?/br> “……” 楓娷見沈寒香臉色不好,過來給她添茶水,勸道,“李家大姑娘在咱們這兒住不長,姐兒別生氣?!?/br> “這話怎么說?”沈寒香問。 “昨天下午去姨奶奶屋里拿針線,李家來人了,說要接大姑娘回去?!?/br> 沈寒香忙問,“為著什么事?” “好像給大姑娘定了門親,說的是請來幾個婆子教規(guī)矩,要打小調(diào)||教的才好?!睏鲓艽怪邸?/br> 若是下嫁,自然也沒有這一說。李玉倩才八歲,什么門第倒要這么小教著。再問楓娷卻不知道了。 李玉倩顯還不知道這茬,給忠靖侯家的小公子繡好了荷包,一路上反復拿出來看。沈寒香本不想看她的,她又叫著讓她看。 沒等沈寒香說話,李玉倩又倨傲道,“料想女紅你不會,姨媽說我天生的織女巧手妙心,沒幾個姑娘家趕得上?!?/br> 一句話說得沈寒香又懶得搭理她。 李珺頭前騎馬,到忠靖侯這邊,只沒走正門。李珺是常來的,引著馬車向巷里角門去,門上人早已認得他。李珺要陪李玉倩進去,沈寒香便道,“我又沒什么事,不進去叨擾,就在這兒等罷。” 李玉倩扯著李珺的袖子慌忙忙朝里躥。 “管她作甚,又不是什么有頭有臉的人,咱們趕緊進去趕緊出來就是。多掛心點你親妹子成么?” 李珺只笑不說話,朝沈寒香謙言兩句就進去。 碎云留在車上,沈寒香的手爐冷了,外面下雪,想下去透口氣。 碎云忙道,“三姑娘別亂跑,仔細吹了風要不好?!?/br> “不妨,拿我的披風來?!鄙蚝愎泶蠹t披風,下去也不上門前說話。忠靖侯宅子的后巷,直通花市。遠在角門上都聞得到香,這時節(jié)梅花開得最好,香氣沁人心脾。 沈寒香深吸一口氣,正說過去看看。 碎云跟出來,急得扯她膀子,“三姑娘快上去了罷,不然姐兒回來找不著人,要罵人的。” “橫豎是罵我,你cao什么心?”沈寒香全副心神已在花市上,她眼睛不好,鼻子好得很。不管碎云勸,便朝花市去了。碎云怕討罵,躊躇半晌仍自呆在車上。 三百步開外,便是夢溪花市,鋪子里各式花卉擺著,除開梅花,大部分沈寒香都叫不出名字。自沈平慶摔了腿,她便沒怎么出過門,嫁到李珺家里,雖說是長房媳婦,偏上頭的婆婆一直管著,輪不到她做主。成天里的見識,就在天井里的四方小院。 此時滿目錦繡擁簇,她看得新鮮,想買幾盆回去,問過價掏不出銀子來,正覺十分尷尬。 “多少錢?” 一爽朗少年聲音自旁傳來,沈寒香扭頭一看,想了會兒想不起是誰來。 “統(tǒng)共八十七文,小哥幫付么?”花販點頭哈腰笑問。 那少年摸來摸去,找出一兩來給過,叫沈寒香道,“沈家妹子,不記得我了?” 沈寒香著實想不起,擰著眉,要說什么。 陳川已先自報門戶,又搶將花盆捧起,五盆花竟兩手合抱就抱了起來,枝椏參差貼著他的臉,一時陳川連路都看不見了,忙叫了聲,“幫我看著點,我這……看不見了?!?/br> 沈寒香幫他拿著找零,聽這話登時哭笑不得,轉回來牽著他的衣裳,帶他朝巷子里走。 “前些日子聽說你病著了,好了么?”陳川把花安在車上,才過來同沈寒香說話。沈寒香找了凈手的帕子給他,他就自擦起來。 沈寒香皺皺眉毛。 陳川又道,“聽知縣家少爺說的,有時他要來衙門里找他爹。” 沈寒香臉色緩了緩,碎云捧了茶來,陳川不客氣吃了,見沈寒香一副愛答不理,遂也知情識趣,告了聲辭,等人都走了,沈寒香才反應過來找的零錢忘給他。 陳川卻已經(jīng)跑遠了。只得等下回見著再給。 角門上傳來說話的聲音,淙淙如玉,字正腔圓的。沈寒香手里捏著陳川的錢,回身來,自窗縫里看了眼。 卻不料是個認得的。 卜鴻一身白褂,站在角門外頭,手不自覺仍捏著蘭花指。身后跟著個小侍從,正在角門上與侯府的下人說話。 說什么聽得不太清,只不一會兒,門房上兩個神情難看至極,一個二個動起手腳來,又不是要打架。 碎云來看一眼,忙把沈寒香拉離窗戶,“那是戲園子的人,三姑娘緊著看什么?” 沈寒香怪道,“你見過戲園子的?” 碎云半晌未說話,沈寒香又去爬窗子,她這才扯著她結結巴巴道,“戲子能有什么好看,下九流的人物,平白臟了姑娘的眼?!?/br> “你們家少爺不就愛去戲園子的么?”沈寒香道。 碎云被堵得說不出話,目中又有些心虛。她是這回李玉倩要回來,李夫人才派去伺候李玉倩的,自然李珺那點事在府里也見怪不怪了。 沈寒香把馬車簾子一撈,索性趴在車窗上了。 侯府上一個眼睛利索的見了,大聲喝問,“這不是跟知縣家少爺來的么?在這兒看什么?有甚好看?仔細爺爺挖了你的眼珠子,再來看個夠!” 那看門的是忠靖侯府門上一個門房的侄子,喚作王大的,覷沈寒香兩眼,見她年紀小,又看不清衣飾,只道是個丫鬟。 旁邊一個看門的來拉住他,朝卜鴻問,“不是弟兄們?yōu)殡y你,一來上頭沒這個話,你在芳滿院紅是芳滿院的事,到這里架子便再拿不得,我們弟兄也不吃這套。二來今兒侯爺在家,你來門上也不妥當,若叫侯爺延請的老爺主子們見到你來這兒,連累小侯爺也得喝一壺。主子們談笑間的事,少不得我兩個要挨一頓打?!?/br> 卜鴻忙點頭說曉得,叫旁邊小侍拿銀子出來,忙慌慌塞給他二人一個錢袋。他朝沈寒香看一眼,卻沒認出來,只作個揖,那面上意思沈寒香懂,是叫她裝作沒瞧見。 沈寒香便放下簾子。 一二句話間,外面就沒聲了。沈寒香又一看,卜鴻已進去了。此時已過去大半個時辰,李家兩兄妹還沒出來,沈寒香只得無聊發(fā)神,此話不提。 只說卜鴻來找孟良清,實是少見的事,他幼年賣身戲班,最懂這些少爺公子,院子里一個著急求歡的樣,出了芳滿院,便是對面走來也當不認識。 孟良清又是難得的一個,從不問他求什么,頂多畫個臉譜,過把干癮。偶爾朝他說幾句外頭的事,卜鴻亦很感激,把他當成個真心相交的。 這日來求,實在有人命關天的大事,便是要他交全副家當來換家中長兄性命,他也肯給。 卻還沒見著孟良清,就先見著李珺在院子里看花。卜鴻因有急事,只當沒看見,卻被李珺叫了住—— “怎么我來,你也來,倒是有緣才得見一面?!?/br> 卜鴻面有急色,李珺便問,“什么事著急忙慌,給我說一說,一準我有法子?!?/br> 卜鴻朝堂內(nèi)張望,孟良清那屋外守著一群仆婦小廝,顯是屋內(nèi)正在待客。 李珺想,左不過不是人情就是銀子的事,也不想讓卜鴻上去攪擾自家妹子同孟良清敘話,便道,“那邊有個空亭子,咱們過去好說話。也不怕人聽見。” 卜鴻略一低頭,只得跟著李珺過去,李珺卻等不及走上去,底下就與他勾著手指。到得亭中,卜鴻已滿面窘迫,直欲去死。 “哎,到底什么事,急得你這樣?”李珺問。 卜鴻實在難以啟齒,但一想,若李珺有法子,也不必再去求孟良清。他私心里不大愿意求孟良清,以免淡了二人交情,便先朝李珺說了。 原是急求著三千五百兩銀子是上下打點,把他個犯了事的親哥放出來。 李珺也不著急吃占他便宜了,犯難道,“在夢溪地面上么?” 卜鴻搖頭,“要在這上頭,我便直接來找李公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