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孟良清環(huán)視一圈,搖了搖頭,“只有你們幾個,恐怕無法引開這么多兵?!彼欀迹睦镌谙?,這么多人,四面八方都是西戎人,除非幽山已經(jīng)被拿下了,然而如果幽山被西戎人攻克,長驅(qū)直下就是中原沃土,也就沒有和談的必要了。 “先等天亮,我派幾個人去守著,一旦他們撤走,我們就下山。”領(lǐng)頭人道。 孟良清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也只能這樣。 洞內(nèi)空氣潮濕,孟良清與沈寒香相互依偎著,手下們撿來的枯枝敗草鋪在石頭上,稍微不那么冷了。 洞里沒有燈光,只有洞口漏入幾絲微弱的月光,隱約能聽見洞xue深處水流的聲音。這里是幽山的山腰,如果不能沖破西戎人的防線下山去,恐怕情勢就不那么樂觀了。沈寒香湊過去親了親孟良清的鼻子和額頭,嘴唇碰到他guntang的額頭,兩天晚上沒能睡得踏實,她眼圈很紅,“我去里面看看,好像有水,你渴不渴?” 孟良清嘴唇干裂出血,這時候才察覺到一般,舔了舔嘴唇,“我去吧?!?/br> 沈寒香忙按住他,急得跺腳,“我去!” 孟良清只得靠著石頭休息,目光卻緊緊追著沈寒香爬下石頭去的身影,小聲提示,“當(dāng)心些,要是沒有就算了,洞里光線暗,不要摔了。” 沈寒香“嗯”了一聲,隱隱看見里面有一處亮光,雖然很弱,但她十分確定,那是一灘光,便提著裙子走了過去,每一步都走得又穩(wěn)又快。 作者有話要說: ☆、一〇七 幽幽的亮光走近了才看清是一灘水,在山洞里,竟有方圓丈許的水潭。自小長在深閨難得進山的沈寒香忍不住覺得詫異,一直盯著她的孟良清察覺到她的異常,坐起身問她,“發(fā)現(xiàn)什么了?” 沈寒香回頭看他,“有個水潭,沒想到山洞里還有這么大的水潭,我沒見過?!?/br> 孟良清從石頭上下來,他走路的姿勢顯得輕飄飄的,沈寒香忙去扶住他。 平靜的水面上倒映出他們相互扶持的影子。 “這里的水質(zhì)很清,等一下?!鄙蚝愣紫律?,捧起水來嘗了嘗,才讓孟良清也去喝。沈寒香抬頭看了看,洞中常年不見陽光,洞頂生出一片片鐘乳,筍尖垂掛的水珠時不時滴在水中,激起一圈圈漣漪。 孟良清的袍子浸在了水里,沈寒香隨手撈起來擰干,拍了拍膝蓋站起來,望著水潭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良清喝夠水,也站起身,他們回到高處巨石上坐著,沒一會兒,沈寒香覺得乏,頭靠著孟良清打算盹一會兒,他們十指交叉,她的手指摩挲著孟良清的手指,以頭去碰孟良清的額頭。 “好像不那么燙了?!鄙蚝愀吲d道。 孟良清微微笑著,“沒事,我早已習(xí)慣了?!?/br> 一股心酸淡淡地揪著沈寒香,她閉起眼睛,裝作已經(jīng)睡著了,耳朵卻緊張地豎起聆聽外面的動靜。不能再被抓回去,孟良清的身體經(jīng)不起那樣的折騰了。她模模糊糊地想著,真的睡了過去。 喊叫聲從洞外傳來時,沈寒香才醒過來,呼吸間一股嗆人的氣味讓她肺里煙熏火燎的灼燒起來。 孟良清扶著她下地去,從衣服上撕下兩塊布,浸濕后擰干捂住沈寒香的鼻子。沈寒香按住濕布,和孟良清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知西戎人是在放火燒山還是在洞口放煙想把他們熏出去。 這時候三個黑衣人從洞口邊撤邊提防地跑了過來,“西戎人放煙了,小侯爺,怎么辦?” 他們互相看了看,一時面面相覷,隱約有嘰里呱啦的人聲從外面?zhèn)鱽?。領(lǐng)頭的黑衣人看了一眼水潭,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向水邊走去。越往前走越靠近洞xue深處,洞頂越來越低,幾乎壓近水面。他手里的刀忽然晃了晃,驚喜道:“小侯爺,快來看,這兒有個機關(guān)。這個水潭里有玄妙?!?/br> 沈寒香他們走了過去,只見池邊昂頭擺尾豎著個巴掌大的龍紋獸雕。 所有人都勾著腰,只要稍微直起一點,頭就會碰到洞頂。龍形雕塑兩側(cè),有兩個不太起眼的方形突起,像是一個轉(zhuǎn)軸。 這里光線陰暗,難以看清水里的情形,孟良清讓領(lǐng)頭人先出來,他跪下身,幾乎匍匐貼地,一只手順著石雕探入水中,順著龍頭正下方摸索下去。他的眼睛盯著沈寒香,很久之后,那雙沉靜的眼底泛起欣喜的波瀾。 “有機關(guān),如果記得不錯,這里是幽山龍脈所在,你們散開些?!?/br> 眾人依言行事,孟良清整個人都趴在水池邊,側(cè)著頭,兩只手都入了水,沈寒香將濕布按在他臉上,讓他保持呼吸,那張素來沒有血色的臉也因為憋氣而漲紅。汗水從他的額頭上不斷滲出,沈寒香舉袖給他擦了擦,就在這時,水面忽然起了巨大的波紋,咕嚕嚕的聲音越來越大,水面隨著氣泡蒸騰而下降了直有一尺。 孟良清力竭地趴在池邊,好一會才緩過勁,沈寒香扶起他來。 孟良清看著水面,鄭重道,“這種機關(guān)書中有載,水下有暗門,你們都會泅水嗎?” 黑衣人紛紛點頭。 “先一個人下去探探路,再一起進去,小心一些,找到暗門立刻出來,暗道中可能會有機關(guān),我們得有一個人打頭?!泵狭记瀛h(huán)視一圈,“我最清楚里面的門道,待會兒我在前面?!彼戳搜巯胝f話的沈寒香,對領(lǐng)頭人說,“你在我身后?!苯又謱α韮扇苏f,“你們在最后,保護少夫人。” 沈寒香還想說什么。 孟良清的手掌貼上她隆起的腹部,他矮下身去,側(cè)臉貼著沈寒香的肚子,黑沉沉的眼珠盯著她。 沒有等孟良清說話,沈寒香心里已轉(zhuǎn)過許多念頭,她可以回去求九河,可以犧牲一些條件,西戎的將軍估計沒見過哪個戰(zhàn)俘這么不知天高地厚,也許他只是要她服個軟。然而這一切都是孟良清不想看到的,如果她這么做,對他是一種折辱。 “一切小心?!弊詈笊蚝氵@么說。 洞xue中煙霧越來越重,等探路的人上來,煙氣幾乎已經(jīng)彌漫了水面。他們用一根長長的麻繩牽著,每個人順著探路人的方向向下潛,潭水冷得刺骨,下了水之后,孟良清帶著沈寒香,一手托著她的腰,推著她向前。 她在水里睜開了眼睛,前方有一點亮光,那光源越來越近,不久后就被孟良清推著上了岸。腳踏上地面的剎那,沈寒香心里松了口氣,回頭把孟良清從水里拉上來。 “這是……”一個黑衣人發(fā)出驚呼。 水潭之后竟別有洞天,起初沈寒香還疑心光從何而來,上岸才看清甬道兩側(cè)石壁上每隔三四米就有一個燈臺,燈臺上是雞蛋大小的夜明珠。 “別動?!?/br> 就在其中一個黑衣人想伸手去碰燈臺時,孟良清喝止道。 “我們從這條石道下去,另外一側(cè)應(yīng)當(dāng)埋在南面山腳下,不要碰這里的任何一樣?xùn)|西?!泵狭记鍑?yán)肅地說。 他拔出劍來,走在最前,一邊走一邊用足尖試探腳底的石板。仔細(xì)看的話能發(fā)覺,那些都不是普通的石頭,更像是玉石,墻上也都是白潤光滑的石板,這里顯然是人為開鑿而出。黑衣人頭領(lǐng)跟在孟良清身后,他們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眾人都沒有出聲,跟著孟良清落腳的地方往前走。 一片寂靜之中,他們幾乎能聽清每個人的呼吸聲。濕透的衣裳粘在身上很不舒服,沈寒香忽然很想回頭看一眼,這里的機關(guān)是她畢生未見,她沒想過在水底游出十?dāng)?shù)米之后竟然有石臺能走上來,進入一條完全干燥的密道之中。 然而就是這一眼,落在最后的黑衣人伸出手去,那只手被夜明珠的光照得蒼白。 “不能碰!” 沈寒香這一叫,所有人都發(fā)現(xiàn)了那個想盜取夜明珠的人。 黑衣人老大怒道,“放下他,十一!” “我需要這個,不會有事的?!彼卮穑嗣运频亩⒅穷w珠子,手指貼上夜明珠,什么都沒發(fā)生,黑布上露出的一雙眼睛充滿狂喜,他沖老大叫道,“不會有事的,只要這一顆,我只取一顆,不會有人知道,不會有人怪我的?!?/br> “別動!”孟良清緊皺眉頭,將沈寒香拉到身邊,雙手剛?cè)ψ∷募绨?,黑衣人老大驚恐地盯著地面。 “什么聲音?” 那聲音像一陣沙沙聲。 “快走!”孟良清忙道,推著沈寒香往前走去。黑衣人一個個跟上,最末那人發(fā)現(xiàn)夜明珠無法摘下來,卯足了勁,雙手握著夜明珠往下拽。 沙沙的聲音像是許多石子從頭頂?shù)幕湎氯?,然而還隔著一層阻隔,聽上去并不真切。他的眼睛因為急切而發(fā)紅,完全沒有意識到聲音已經(jīng)從沙沙變成了嘩嘩聲,激烈的氣流充斥在石道里。 黑衣老大的大吼聲傳來—— “十一!快跟上!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就快了……”被喚作十一的男子喃語道,他兩只眼孔里只剩下夜明珠熒熒的白光。 就在此時,一條水龍倒灌而入,白浪以驚濤拍岸之勢激沖進來。 “放斷龍石!”孟良清閉上眼睛,不再去看身后。 長刀擊下機關(guān),領(lǐng)頭人沉痛地嘆出一口氣,轟隆隆幾乎要碾碎眾人耳膜的巨響被石門隔絕阻斷。沈寒香把頭埋在孟良清的懷里,他摸了摸她耳邊的頭發(fā),前路一點光都沒有,夜明珠已被全體埋葬在他們走過的甬道里。 領(lǐng)頭人從竹筒里倒出火折來,以打火石燃起火光。 這一段則完全不同于方才修整得靜美,腳下凹凸不平,孟良清扶著沈寒香,他們走得很慢。黑衣人們因為失去一個同伴,各自沉默著。 不知在黑漆漆的暗道里走了多久,一絲薄薄的光從前方漏入,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幽山上的樹木被吹得簌簌作聲,嘩嘩直響的樹葉聲里,迎著清晨的第一縷光,孟良清隨在領(lǐng)頭人身后,然后拉著沈寒香上去。 “到了?!?/br> 黑衣人全都出去之后,領(lǐng)頭人撿來三塊石頭,擺在那幾乎被矮樹叢遮掩完全的洞口。黑衣人紛紛單膝跪地,向著密道注目良久,才站起身來,隨孟良清劈開荊叢。 不到半日,孟良清就望見了自己人的營地,那里炊煙裊裊,空氣里飄散著食物的香氣,大帳里應(yīng)當(dāng)正在準(zhǔn)備早飯。 孟良清拉住沈寒香的手,沈寒香則走近去,將他的袍子整了整,摸了摸他淤青的臉,舉起袖子將他臉上的污漬擦凈,這才隨著他走向營地。 作者有話要說: ☆、一〇八 當(dāng)夜尚在熟睡之中的駙馬爺陳慶鴻聽說忠靖侯的公子回來了,匆匆忙忙扶冠而出,那時孟良清已然安置下來,就在主帳左近不遠(yuǎn)的營帳之中,請軍醫(yī)瞧病。 孟家軍出身的一干武人已在帳外相候,陳慶鴻忙理了理官袍,自武官隊列中穿過。一進帳內(nèi),就見孟良清臉色不好,身形虛弱。當(dāng)日出關(guān)和談,顧忌孟良清的身體,硬是從亡命南下的太醫(yī)院眾院士中揀了兩個帶上,這時都派上了用處。 待太醫(yī)診脈畢,寫方子,親自出去煎藥。陳慶鴻才找到間隙與孟良清說話,俱是奉命和談的大臣,左右盡皆屏退,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么。 沈寒香浸了水,有些風(fēng)寒,喝了姜湯沾床就睡著了。半年來,這是沈寒香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個晚上,沒有擔(dān)憂和顧忌,不需時時睜著一只眼睛懼怕未知。 次日一睜眼,沈寒香察覺身后有人,不知道孟良清什么時候回到這里來,側(cè)身在榻一條手臂搭在她的身前。天剛亮?xí)r的晨光還很微弱,沈寒香翻了個身,索性鉆進孟良清懷里,飽飽的又睡了一覺。 再醒來時,孟良清已站在床邊整理儀容,沈寒香掀開被,兩腿垂在榻邊,懶洋洋道,“怎么不叫我?” 孟良清扭頭,“想你多睡一會。” 沈寒香拍拍身邊的位置,孟良清走過去坐下,她的臉湊近過去,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 “好像不燙了?!?/br> 孟良清笑捏著她的手,并沒說話。 “我也要起來了?!鄙蚝惚苤难劬?,縱使親昵的時刻不少,這種四下無人兩相不避不躲的直視仍然讓她心頭發(fā)燙。 “不急,我讓人把早飯端過來,吃過了再躺一會,大夫昨天說的,你都忘了?” 沈寒香頭痛地按了按眉心,“能不躺著嗎?只要別叫我躺著,就算徒手倒立也行!” 孟良清發(fā)笑地望著她。 沈寒香深吸一口氣,捶了捶床榻,“好吧,依你?!?/br> 于是沈寒香在床上用完早飯,躺了會兒眼皮直往下掉,連日都在高度緊張中度過,松弛下來竟還能睡。孟良清出去和別的大人談事,她翻來翻去發(fā)了會兒呆,又安安穩(wěn)穩(wěn)睡了一覺。到傍晚時,和談一行啟程返回南邊。 多數(shù)時候孟良清讓沈寒香躺著,便要出帳子,他也抱著她上馬車,八角風(fēng)鈴垂在馬車華蓋之下,隨風(fēng)擺蕩發(fā)出碎碎的響聲。 “真要回去了!”像做夢一般,沈寒香猶有些回不過神。 “要趕十天路,我已派人給沈家送信了,再不把你帶回去,你大哥要上門來要人,我也只好閉門不出?!泵狭记逦⑽⒁恍?,親了親沈寒香的唇角,她眼睫快速閃動,笑把他推開些,頭垂低。 孟良清看她羞窘的樣,正經(jīng)坐了會兒,又趁她沒提防低頭去吻另一側(cè)唇角。 沈寒香叫道,“我可要踹你下車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