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密性完好，服內(nèi)壓42kpa。”

    唐躍扭動手腕上的鎖扣，輕輕的“咔嚓”一聲，手套接合，綠燈亮起。

    “hut功能完好，肩關(guān)節(jié)正常，肘關(guān)節(jié)正常，腕關(guān)節(jié)正常，下肢關(guān)節(jié)正常，lta功能完好?！?/br>
    “生命維持系統(tǒng)正常，液冷正常，平均熱排除300w，服內(nèi)溫度22°c，氧氣循環(huán)流量17lmin。”

    唐躍在手背上的控制終端上輕點，玻璃面罩上的衍射圖像迅速切換，唐躍依次匯報。

    “蓄電池余量97％?！?/br>
    “cca正常，通信頻道正常?！?/br>
    唐躍伸出手，按在氣閘室艙門的開鎖按鈕上，細微的風(fēng)扇轉(zhuǎn)動聲響起，氣閘室內(nèi)的氣壓開始升高，最終與昆侖站大廳室內(nèi)持平。

    鎖芯退出，艙門慢慢開啟，唐躍轉(zhuǎn)身，久久地看了昆侖站一眼。

    大廳里被收拾得整整齊齊，工作站的機箱安置在桌子底下，已經(jīng)關(guān)機拔掉了電源，它終于擺脫老貓的魔爪了，從此之后再也不會有人來剝削它，電腦顯示器背靠背地放在桌子上，椅子靠著墻排成一排，所有的紙質(zhì)材料都收進了抽屜里，桌子上干干凈凈，就連杯子時鐘都擺成一線，就像是軍訓(xùn)時面臨查寢的男生宿舍。

    ogs系統(tǒng)仍然開著，但處于最低功率運轉(zhuǎn)狀態(tài)，老貓曾經(jīng)說它能堅持十五年時間，唐躍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只要ogs系統(tǒng)還在運轉(zhuǎn)，那么昆侖站內(nèi)的所有生命就能生存下去。

    植物們高高地端坐在架子上，唐躍和老貓用橡膠管做了一個簡易的滴管裝置，把昆侖站水箱內(nèi)的淡水引出來進行灌溉，還把所有的泥土和肥料都填進了培養(yǎng)皿***茄們的生活空間擴大了。

    唐躍的目光掃過枝繁葉茂的西紅柿，每一株都停留很久。

    那棵最茁壯的是老大。

    它身邊的是老二。

    還有老三，老四，老五，小六，小七，小八，小九，小十，小十一。

    這次爸爸要出遠門了。

    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去打一場很艱難的仗，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

    好好的。

    “這里是火星流浪狗，收到?！倍鷻C中傳來老貓的聲音。

    唐躍轉(zhuǎn)身踏進氣閘室，艙門在他的身后轟然合攏，咔嚓一聲鎖死，他一步一步地穿過這座六米長的圓柱體艙室，最后按動外艙門的按鈕。

    艙內(nèi)的空氣被迅速抽空，艙門開啟的那一秒，唐躍對著迎面而來的火星大地說:

    “我已出艙，感覺良好。”

    老貓已經(jīng)把所有的必需品都搬上了火星流浪狗，如今的火星車真就是一輛托馬斯小火車，車頭后拉著實驗艙，食物氧氣和淡水此刻就在艙內(nèi)，實驗艙后拖著板車，板車上捆著太陽能電池板，這就是唐躍和老貓的全部行李了。

    老貓坐在駕駛室內(nèi)檢查火星車的狀態(tài)，火星流浪狗的狀態(tài)著實算不上正常，整個車頭都被摔成了一張大餅，框架被扭曲，所有的玻璃全部粉碎，駕駛艙現(xiàn)在只是座四面透風(fēng)的破茅屋，唯一還能用的就是方向盤和油門剎車。唐躍在博物館里見過農(nóng)用手扶拖拉機，他說那玩意全身上下都透著柴油朋克的味道，純粹的機械，沒有一塊液晶玻璃。

    現(xiàn)在火星流浪狗也成了名副其實的手扶拖拉機。

    老貓把地圖塞進中控臺底下，把那封信塞進擋光板里，然后左右旋轉(zhuǎn)方向盤，踩動油門剎車，它忽然一怔。

    副駕駛的儲物格里有什么東西。

    老貓把它掏出來，是一副木質(zhì)相框。

    它笑了笑，探身把相框支起來，小心翼翼地擺在火星流浪狗的中控臺上。

    唐躍把一張移動硬盤埋進坑里，這個坑是他之前為自己挖掘的墳?zāi)梗脖P里則是復(fù)制的一份人類發(fā)展歷史，原件保存在昆侖站里。他趁著太陽還未升起的最后黎明給消逝的人類文明建了一座墓，在朦朧的清晨夜色中鏟土，一點一點地把那張硬盤覆蓋掩埋，最后把鏟子插在泥土上。

    火星不是月球，在月球上腳印可以保存億萬年，但火星上的風(fēng)沙會改變地貌，這座小小的墳?zāi)共恢滥艽嬖诙嚅L時間，但如果不出意外，這只鏟子就是全人類的終點，唐躍后退一步，凝視著鏟子的長柄，最后敬了一個禮。

    “唐躍，太陽馬上就要升起來了?！崩县?zhí)嵝选?/br>
    “我知道?！?/br>
    唐躍繞著昆侖站轉(zhuǎn)了一圈，拍了拍切洛梅號探測器，后者還坐在沙地上，伸展著太陽能電池板，指示燈一秒一秒地閃爍著，盡管它被這伙人巧取豪奪了一枚溫控芯片，但它好像完全不在意，切洛梅號每天遙望著太陽升起，又遙望著太陽落下，像是個歷經(jīng)滄桑的老者。

    “我們要走了，很抱歉不能帶你一起走?！碧栖S在切洛梅號身前駐足，“跟我們道個別吧，說再見就閃一閃?！?/br>
    切洛梅的微弱燈光閃了閃。

    “再見?！碧栖S倒退著揮手。

    他經(jīng)過車庫，車庫里還堆著用來裝糞便的罐子，老貓連這個都給擺得整整齊齊，各種各樣的工具收納在箱子里，掛在墻壁上，唐躍把車庫的大門合上，推上門栓。唐躍最后擁抱了一次鷹號飛船的下降級，當(dāng)初是這艘飛船拯救了麥冬的生命。

    他每天出門散步，經(jīng)常和鷹號飛船瞎聊。

    鷹號飛船是個很好的聽眾，無論你說什么，它從不打斷你。

    唐躍最后站在了昆侖站主站門前。

    三百多個日日夜夜，這是他在火星上唯一的家。

    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天完成例行工作，回來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使喚老貓去給他倒水的日子，老貓有時候會幫他倒水，有時候縮在對面的椅子上一動不動，你催它它就炸毛，麥冬則在屏幕上神出鬼沒，你不知道她究竟在不在，有時候她不在核心艙內(nèi)，有時候她在，但不愿意出現(xiàn)在攝像頭的視野里。

    唐躍伸出手，手掌與昆侖站的墻壁相貼。

    他第一次遺憾自己不得不套著厚重的明光鎧，只能隔著幾層氣密保溫材料與昆侖站相觸，如果沒有戴著手套，他或許能感覺到昆侖站的光滑，堅硬和溫暖。

    “我們要走了?！?/br>
    唐躍的頭盔靠在昆侖站的外墻上，閉上眼睛。

    “我們要走了。”

    在他身后，地平線的那頭太陽終于升起，金黃色的陽光在一瞬間越過山巒和大漠，把唐躍上半身的影子投在主站外墻上。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