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躍拖著電纜爬上山坡，佇立在夕陽下向前方極目遠眺，淡棕色的天空下地平線毫無起伏，老貓說伊希地平原是一個巨大的隕石坑，在三十九億年前誕生于一顆巨大隕石的撞擊之下，直徑超過一千五百公里，這樣的隕石坑在火星上大大小小有數(shù)十萬個。

    “你在找什么？”

    “找找有沒有什么可疑的東西?！碧栖S伸出手來指向前方，“我們的目標是不是在那個方向？”

    “是的。”老貓抄著前肢，“可是它距離我們還有一百公里呢，你指望能發(fā)現(xiàn)什么？這么遠的距離早就超出了人類rou眼的視力極限。”

    “不是還有你么?！?/br>
    “可火星是個球體，即使那個坐標上矗立著一棟哈利法塔，它現(xiàn)在也是沉在地平線以下的，我們站在這里，就算肩上扛著海爾望遠鏡都不可能看那么遠?！崩县埪柭柤?。

    唐躍有些失望，他們在荒漠上長途跋涉了這么長時間，前方永遠只有一成不變的山丘和沙漠，從來就沒出現(xiàn)過什么能讓人稍微提起興趣的東西。

    火星上自然不可能存在迪拜塔那樣的建筑，如果真有，那早就應該被人給發(fā)現(xiàn)了，過去幾十年人類丟過來的探測器究竟有多少個，大概連人類自己都不清楚——火星登陸計劃帶來的小衛(wèi)星是論麻袋算的，一麻袋一麻袋的太空垃圾在火星近地軌道上被獵戶座飛船抖了出去，每一臺探測器都關乎成千上萬個本科生和碩士生的畢業(yè)大計。

    “我們不是要跟他們打官司么？”唐躍問，“難不成目的地是法院？”

    像地球上那樣擁有高大立柱的法院是不可能存在的，唐躍覺得更有可能是巡回法院。

    在如今這個年代，巡回法院已經(jīng)相當罕見，但在落后偏遠的西部山區(qū)里，為了照顧出行不便的當事人，法官們?nèi)匀粫持鴩瞻仙缴嫠?，頂著青天紅日，就地取材，擺兩張桌椅，就是一座簡單的露天法院，靠著這種簡陋的法庭，多少牛羊雞鴨和宅基地的歸屬問題得到了解決。

    在唐躍的想象中，等他們抵達了坐標地點，等待他和老貓的可能就是這樣的巡回法院——一艘造型古怪的飛行器從天上降落下來，接著艙門緩緩打開，短胳膊短腿的小綠人抬著桌子哼哧哼哧地順著階梯走下來，小綠人們在沙地上擺好桌椅，然后依次就坐，其中坐在最中間的那個一拍驚堂木大喝一聲:堂下何人狀告本官？

    “也有可能是飛船什么的?！崩县堈f，“誰知道呢？這大概是我們這輩子所面對的唯一找不到前人經(jīng)驗可供參考的問題。”

    唐躍站在高處，身前是一個緩緩向下的斜坡，在坡底有一條淺淺的溝，這大概是水流的痕跡，在一年當中的某個季節(jié)某個時候，這里會有水流過，礫石在漫長的時光中都被水流打磨得更加圓潤。

    太陽即將落山，老貓回去清理太陽能電池板了，反正最后也沒幾天的日子可過，電池板到了夜間也無須再收起來了，等到明天早上太陽升起，還能繼續(xù)充電，省了搬來搬去的麻煩功夫。

    唐躍盤膝坐下來，想撐著頭但發(fā)現(xiàn)明光鎧沒法擺出這個姿勢，只好作罷，把兩手搭在膝蓋上，正在胡思亂想小綠人的巡回法庭……作為一個純粹的理工男，他只在電視上見過法院開庭的模樣，實際上連具體的訴訟步驟唐躍都不清楚，在唐躍印象中法官大概和拍賣師的形象可以重合，因為他們都拿著一把小錘子敲來敲去。

    耳機中忽然傳來老貓的聲音。

    “唐躍，過來幫我一個忙?！?/br>
    “怎么了？”

    唐躍扭頭，看到老貓正蹲在一塊電池板邊上，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

    “過來。”

    老貓的聲音很沉很嚴肅。

    唐躍起身走過來，老貓蹲在地上，眼睛盯著電池板，右爪捏著一支刷子，僵硬得像一尊雕像。

    “老貓？”唐躍一愣。

    “別碰我?！?/br>
    唐躍正要伸出的手一縮，停在了半空中。

    “左臂?！崩县堈f，“捏住我的左臂，肩膀下的位置，用兩只手?！?/br>
    “你怎么了？出什么問題了？沒法動彈了么？”唐躍在它身邊蹲下來，雙手把住老貓的胳膊。

    “用力?！崩县埖吐曊f，“現(xiàn)在聽我指示，逆時針扭轉(zhuǎn)，慢慢轉(zhuǎn)，速度不要太快，我叫你停你就停。”

    “這樣么？”唐躍點點頭，開始緩慢地扭轉(zhuǎn)老貓的左臂，他立即就意識到了不尋常，老貓的胳膊跟銹死了似的，轉(zhuǎn)動起來像是粗糙的金屬互相摩擦，接下來他感覺到有什么東西猛然崩斷了，觸感就像是一根鋼絲被拉伸到了極限，老貓身體猛地一顫，咬牙說:“停！”

    唐躍停住了，不敢再動。

    “放開我?！?/br>
    唐躍怔怔地看著它。

    “你可以放開我了?！崩县埶闪丝跉?，“已經(jīng)沒事了，老毛病而已?！?/br>
    “老毛?。磕闶裁磿r候有了這么個老毛?。俊碧栖S松開老貓的胳膊，非常詫異。

    “上次出門去找切洛梅號時我不是把這只胳膊摔斷了么？昆侖站里條件太差，很難完全修好。”老貓抓住自己的左肩，跟骨科大夫似地一陣猛推拉，咔咔作響，“這只胳膊就時不時的不聽使喚，跟抽筋了似的，更見鬼的是連帶著其余的手腳也開始犯毛病了，一個宕機剩下的就跟著一起宕機，果然是老了?！?/br>
    “有沒有辦法修好？”唐躍問，“你教我，我來幫你修，修電器我是內(nèi)行?！?/br>
    “你也就修修拖拉機電冰箱是內(nèi)行，這個不在你的專業(yè)范圍內(nèi)，火星上沒有關鍵材料，不返廠沒法修好的。”老貓試著掄圓前肢，“已經(jīng)沒事了，不必擔心……你看，這只胳膊現(xiàn)在好著呢?！?/br>
    唐躍仍舊擔憂。

    “真沒事?！?/br>
    “我讀書少，你可別糊弄我啊?！碧栖S說，“真的沒問題么？”

    “沒有問題?！崩县埌阉⒆訏伾习肟眨缓笥米笞蚀_地抓住了它，“你看，是不是和之前一樣靈活？”

    “接下來所有的活都由我來干，你回去休息。”唐躍從老貓爪子里奪過刷子。

    老貓看著他，耳朵一豎一豎。

    “回去！回車上去！你都殘疾了，還杵在這里干什么？你這只老殘貓！”

    老貓左右張望一眼，露出貓?zhí)赜械南訔壉砬閬?，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起身走向火星流浪狗。

    唐躍蹲在太陽能電池板邊上，正要清理電池板上的沙子，忽然身后一股大力傳來，把他扯了個趔趄，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唐躍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發(fā)現(xiàn)連接在明光鎧上的充電線纜插頭已經(jīng)被扯掉了，老貓被電纜絆倒在地上，趴在那里一動不動，脫落下來的左臂甩在身前好幾步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