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窗外不再是傾盆大雨，而是白茫茫的一片，它們不是稀薄的霧氣，更像是厚重的棉花，濃郁到艙外活動服的頭燈光柱都無法穿透，這些乳白色的煙霧緊貼著玻璃窗流動翻滾，仿佛具有生命，正在尋找縫隙伺機鉆進來。

    崖香有點驚恐，往后退了一步，默予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別害怕?！蹦栎p聲說。

    江子又往前湊了湊，自己的面罩玻璃幾乎要貼上觀察窗了，他瞪著眼睛盯著外頭的白霧，眼珠子跟著它們游移。

    江子對這東西很好奇，他老是覺得白霧可能是某種有生命的物體，或者說白霧中藏著什么，江子慢慢伸出手去，但手指在觸及到窗玻璃之前被梁敬擋住了，后者投過來略帶警告的眼神。

    “大白?！蹦鑶?，“這霧是什么？”

    大白照舊一問三不知。

    “很遺憾，我不知道?！?/br>
    “你在你的同類中是不是最廢物的那個？所以地球上的人才把你流放到這里。”默予說。

    “恰恰相反，我是目前最先進的人工智能?！贝蟀渍f，“你換作其他ai在這里，它們會給你同樣的答復(fù)，這是因為我們?nèi)狈ψ銐虻男畔⒑蛿?shù)據(jù)，不過我們很快就會知道這些白霧是否對人有害，因為我已經(jīng)派出了機器人?！?/br>
    在隊員們進入主廳休息時，大白已經(jīng)派出了機器人，這些小小的巡視器平時待在倉庫里，處于折疊狀態(tài)時看上去與拉桿箱一般大小，接到行動指令后它們會展開六條小短腿——幾乎一切交通工具都步行前進這是卡西尼站的特點，其實建站早期人們也曾使用過輪式和履帶機器人，但它們要么在冰原上寸步難行，要么被暴風(fēng)卷上了天，戰(zhàn)損率居高不下。

    步行巡視器可以深入人類無法進入的惡劣環(huán)境，它們由土衛(wèi)六近地軌道上的龐大星鏈網(wǎng)絡(luò)提供信號，土衛(wèi)六的近地軌道上散布著一千四百多顆微衛(wèi)星，它們由運輸飛船分幾次帶過來，然后像烏龜下蛋一樣被拋撒在軌道上，衛(wèi)星自帶離子推進器，有能力進行機動變軌，這一千多顆衛(wèi)星組網(wǎng)之后幾乎可以無縫覆蓋整顆泰坦星的表面，對土衛(wèi)六上的考察探測工作提供支持。

    但即便如此，機器人的損耗率也是驚人的，土衛(wèi)六惡劣的天氣與濃厚的大氣會嚴(yán)重干擾信號，巡視器經(jīng)常一去不歸，更何況還有另一個麻煩的大家伙近在咫尺，土星的磁場與輻射對衛(wèi)星有致命影響。

    很快默予和崖香就看見白霧中有紅色的微光閃爍，從窗前經(jīng)過。

    大白告訴她們這是步行巡視機器人，大白放出了所有的巡視器，這些機器人像蟑螂一樣頑強，也像蟑螂一樣在卡西尼站內(nèi)爬來爬去，伸出探測桿檢測大氣成分。

    “六臺機器人?！毖孪阒钢鴫Ρ谏系膱D像，大白把巡視器的運行狀況投射在墻上，藍(lán)色的方塊代表建筑，其中最大最長的就是主站，而移動的紅點就是巡視機器人，一共有六個，它們在主站周圍緩緩移動。

    江子胡董海梁敬都坐在沙發(fā)上，翹著二郎腿望著墻壁，在大白做完全部檢查之前，他們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卡西尼站真的遭到了致命的損傷，那么他們需要進入緊急狀態(tài)，停止工作等待救援。

    “你們說霧氣里會不會藏著什么怪物？”江子問，“待會兒我們就會看到這些機器人一個接一個地失去聯(lián)系。”

    “站長，你剛剛就是在想這個？”梁敬看了他一眼，“霧氣里藏著怪物？就像史蒂芬·金的《迷霧》那樣么？”

    “你們不覺得這是極好的恐怖片題材么？”江子點頭，“你們看那扇窗子，說不定下一刻就有一條黑色的觸手搭在上面，聽說過克蘇魯神話吧？”

    樓齊扭頭望了一眼觀察窗，沒有燈光照射，窗外幾乎一片漆黑，他悄悄往沙發(fā)內(nèi)側(cè)挪了挪。

    “如果真有什么黑色的觸手，那可是不得了的大發(fā)現(xiàn)，該害怕的不應(yīng)該是我們，而是怪物。”梁敬說，“因為明天地球上所有的媒體頭條都會是這個，然后世界各國糾集起浩浩蕩蕩的外星生物捕捉大隊，帶著巨型捕鯨炮開過來，為了抓泰坦上的大章魚，我覺得那些生物學(xué)家可以踏平土衛(wèi)六，空降裝甲車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江子想了想，說來也是，論恐怖，還有什么東西能比得上恐怖直立猿？

    無論什么生物，把自己貿(mào)然暴露在恐怖直立猿的目光之下是最不明智的選擇。

    如果它還能麻辣，那就更糟糕了。

    扯淡歸扯淡，實際上誰也不相信白霧中真的存在什么怪物，土衛(wèi)六在多年前一度被認(rèn)為是太陽系中最有可能存在外星生命的星球，但當(dāng)科考團隊真正登陸之后，人們還是發(fā)現(xiàn)自己過于樂觀了，低估了演化生命的難度。

    土衛(wèi)六上存在復(fù)雜的有機物，但這距離最簡單的生命形式都還差著數(shù)十億年的進化。

    卡西尼項目組意圖擴大探測范圍，香格里拉地區(qū)不存在復(fù)雜生命，不代表其他地方也不存在，遺憾的是項目經(jīng)費遭到削減，僅僅維持卡西尼站就已經(jīng)千難萬難，其他計劃只能胎死腹中。

    默予靠在沙發(fā)上，就著幾個男人的話題，腦子里不著邊際地遐想，土衛(wèi)六上的大氣濃密，氣壓很高而重力極低，如果真的存在高等生命，那么很有可能進化出一種非常浪漫的動物……大氣蜉蝣生物。

    只要這種生物的體積足夠大，密度足夠低，那么它就能像氣球一樣懸浮在大氣層中，默予甚至給這種想象中的動物取了一個名字，叫飛鯨。那是一種如鯨魚般的龐大藍(lán)色生物，而鰭則變成巨大的翅膀，它們在璀璨幽暗的星空之下突破云層高高躍起，劃出一條弧線，仿佛要飛向遠(yuǎn)方的土星。

    那真是如夢幻般的美景，可惜現(xiàn)實中的土衛(wèi)六壓根就不是這個樣。

    投影中六臺機器人仍然在移動，有一臺繞著主站爬了好幾圈，應(yīng)該是在檢查建筑的外殼和結(jié)構(gòu)，另一臺在能源艙邊上停留了很長時間，剩下的機器人運行軌跡毫無規(guī)律，宛如布朗運動，沒人知道它們在干什么，有一臺機器人已經(jīng)在原地跳8字舞跳了二十多分鐘，江子給它取名叫小蜜蜂。

    “那家伙究竟在干什么？”江子忍不住了，“大白？它一直繞著一個點在做8字形運動，是在招蜂引蝶么？”

    “站長先生，你指的是5號巡視器么？它正在對檢測目標(biāo)進行x光照射，8字形移動是為了全方位無死角覆蓋。”

    “照了二十多分鐘了，還沒搞定？”

    “分析工作于五分鐘前已經(jīng)完成。”大白回復(fù)。

    “那它為什么還在打轉(zhuǎn)？”

    “顯而易見，它出毛病了?！贝蟀缀芨纱?，“我正在嘗試修正它的路徑控制程序，暫時沒有起效。”

    所有人無語，卡西尼站的窮日子過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一臺步行巡視機器人官方報價一千六百萬美金，使用總成本超過兩千八百萬美金，正常工作壽命只有二十四個月，這個價位在三年前還可以接受，可現(xiàn)在經(jīng)費幾乎腰斬，只好能省就省，小蜜蜂的工作時長已經(jīng)接近壽命，但是項目組花不起換新的錢，只好強行讓其老當(dāng)益壯。

    終于小蜜蜂停止了舞蹈，看來大白的修正起了效果，它緩緩爬向倉庫。

    這時大白總算把結(jié)果反饋了回來。

    “女士們先生們，我已經(jīng)知道外界的白霧是什么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