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見兒子并沒有害怕或者不開心, 許長安心下稍安,時不時地應(yīng)和兩句:“是嗎?真的呀?” 母子倆之間的氛圍親密而又自然。許長安甚至短暫地忘卻了一些不快。 “娘昨晚睡得好不好?”文元反過來問母親。 許長安笑意微斂,含糊道:“還行?!?/br> 文元歪著頭想了想:“那我今晚還陪著娘吧,跟以前一樣?!?/br> 他知道,還行就是不夠好。 許長安心里一陣發(fā)酸,以前的日子還能回去嗎?她只輕輕搖一搖頭。 他們母子倆人說話,皇帝在不遠(yuǎn)處站著,此時眼角余光落在她臉上,見她面色蒼白,秀眉微蹙,分明是不高興的模樣。 他心頭一陣無名火起,想到跟他在一起,她就難受成這樣? 皇帝突然吩咐一旁侍立的宮女:“把小殿下送回壽全宮?!?/br> 他先時沉默了好一會兒,此時突然開口,聲音冷冷的,隱隱含著怒火。 許長安神色微變,拉住文元的手:“皇上……” 文元也不樂意:“父皇,我跟娘還沒說完呢。” 他現(xiàn)在知道,小殿下指的是他,這是他另外的身份了。 皇帝直接一把抱起他,將他交給宮女,臉上倏無笑意:“文元,聽話?!?/br> 許長安想要阻止,可又哪里阻止得了? 文元還叫著“娘”,就被宮女給抱走了。 許長安下意識想要追上去,然而皇帝的身子就擋在她面前。 泥人兒也有三分脾氣,更何況許長安還不是泥人兒。她深吸了一口氣:“你不是說,不會阻止我們母子相見嗎?” 皇帝眼皮微動:“朕有阻止嗎?你剛才不是已經(jīng)見過他了?” “你……”許長安心頭火起,又不能發(fā)作,只能勉強(qiáng)忍耐,“可這才兩刻鐘?!?/br> 她先前每天雖然忙碌,經(jīng)常讓青黛幫忙陪著文元,但至少是想見就能見到的,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般受制于人。 “兩刻鐘不短了。四歲的男童,該跟母親分睡了。等他明年進(jìn)學(xué),更不會每天膩在母親身邊。你就當(dāng)是提前適應(yīng)吧?!?/br> 許長安臉色發(fā)白,立時在心里反問:人都是會死的,你怎么不提前去適應(yīng)? 可這種話到底是說不得,她只能試圖耐著性子將心比心:“皇上,你也曾是人子,你現(xiàn)下也是父親……” “你還知道朕是他父親?”皇帝停頓了一下,容色稍微和緩了一些,“長安,你乖一點(diǎn),朕會考慮讓你們明天見面的時間久一些?!?/br> 他扣住她的手腕:“御花園里有梅花開了,陪朕去看看?!?/br> —— 文元被送到壽全宮,鄭太后歡喜之余,又頗覺意外:“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他們沒多留你一會兒?” 翊兒不應(yīng)該跟兒子多親近親近嗎? “阿娘想留,可是父皇不想。”文元如實(shí)回答,他皺了眉,“父皇讓我回來?!?/br> 他決定,今天不喜歡父皇。 鄭太后眉心微蹙,轉(zhuǎn)而詢問這個年長的宮女:“皇上可有說別的?” 宮女搖一搖頭:“回太后,不曾?!?/br> 心思微轉(zhuǎn),鄭太后問:“皇上把許娘子安排在哪個宮殿?” “回太后,就在永華宮?!?/br> 鄭太后“哦”了一聲,瞬間明了。 永華宮是皇帝所住的宮殿,安排在這里,只怕是和尋常百姓家夫妻同起同臥類似了。 當(dāng)年她被先帝從齊云寺帶回宮中,就是先行安置在先帝自己身邊,過得月余后,才慢慢安排宮殿,從此椒房獨(dú)寵。 思及舊事,鄭太后眸中閃過懷念之色,對兒子的行為也就更不覺得奇怪了。她笑一笑,抱起文元,笑得溫柔慈愛:“想來是你爹娘有話要說,所以特意把文元送過來,想讓文元多陪陪皇祖母啊。” 她對當(dāng)年之事不清楚,不過結(jié)合許娘子之前說的和文元的話,也能猜個大概。那兩人感情極深,如今團(tuán)聚,少不得多親近一些。 夫妻久別重逢嘛,都是這般。 只是還不知道翊兒怎么公開他們母子的來歷。 鄭太后輕嘆一聲,心想罷了,讓翊兒自己頭疼去,她先多熟悉一下寶貝孫子。 這般想著,她就又去哄文元了。 御花園梅花開的好。雪早就停了,地上、樹枝上都留著些許積雪,白雪紅梅,甚是好看。 許長安手腕被皇帝扣著,衣袖寬大,落在旁人眼中,仿佛牽手而行一樣。 她對于賞花并沒有太大的興趣,現(xiàn)在對她而言唯一的好處,不過是可以暫時離開宮殿罷了。 但此刻的自由也是相對的,手腕被皇帝扣著,身后不遠(yuǎn)處有各種侍從。 許長安只隨著皇帝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著。 她的安靜沉默、神思不屬盡數(shù)落在皇帝眼中。他唇線緊抿,目光幽深,手指在她手上輕輕摩挲:“長安,去給朕折一枝梅。” 手上力道漸漸放松,許長安抽出手,應(yīng)了一聲,向遠(yuǎn)處的梅樹走去。 她下意識地走得更遠(yuǎn)一些,仿佛這樣那些束縛就不存在一樣。 折梅有什么難的?可她偏愿意慢一點(diǎn),花的時間久一點(diǎn)。 “怎么這么慢?”皇帝聲音隱約透著一絲不耐,“拿過來。” 許長安沒有說話,只深吸了一口氣,將新折的梅奉上。 皇帝接過,只瞧了一眼,就隨手遞給身后的內(nèi)監(jiān):“收起來?!?/br> “是?!?/br> 許長安只抬了抬眼皮,全作不曾聽見看見。 見她始終興致缺缺,皇帝心里那股無名火蹭的一下子又冒了起來。她當(dāng)年假裝喜歡承志時,語笑嫣然,生機(jī)勃勃,哪里是現(xiàn)下這般懶怠模樣?他一時沒了賞花的心思,捉了她的手就大步往回走。 皇帝個高腿長,步伐邁得大。 許長安被扣著手腕,幾乎是被他拖著走,蒼白的臉頰逐漸染上一層紅暈,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皇帝嘴角繃得發(fā)緊,終于還是放慢了腳步。 他心里隱約有個聲音:不該是這樣的。 回到永華宮后,皇帝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去磨墨?!?/br> “是?!痹S長安應(yīng)了一聲,將袖子暗暗垂下。 眼角的余光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皇帝心里一窒,知道多半又有淤青了。 她明明從小扮男子長大,可身體卻嬌貴得很,下手稍重一點(diǎn),就會留下青痕。 可偏偏她磨墨時,格外認(rèn)真一絲不茍。 兩人一個批閱奏章,一個專心磨墨,相距不遠(yuǎn),可渾無一絲紅袖添香的旖旎柔情,仿佛只是毫不相干的人在各司其職。 手邊批閱好的奏章越來越多,皇帝的眉心越蹙越緊。 他終是忍不住霍地站起身來。 許長安微驚,手上動作停頓,抬眸看著他,卻見他轉(zhuǎn)身回了內(nèi)殿。 片刻之后,皇帝大步歸來,見她還在原地站著,他擰起了眉,一手打開玉瓷瓶,另一只手則用力抓過了她的手腕,將藥膏倒在了她手腕的青痕上。 這藥膏無色無味,涂在手腕上也沒什么知覺。可許長安瞥了一眼玉瓷瓶上的字,就知道這藥并不一般。 也是,皇宮內(nèi)院用的藥,都是由御藥房提供,又能差到哪里? 一想到御藥,許長安心里的窒悶就更重一些。 皇帝將藥往她手腕上一涂,也沒了其他動作,甩開她的手,甚是不耐的樣子:“別磨了,夠用了,好好站著吧!” 他惱恨她當(dāng)年誘哄承志時撒嬌賣乖熱情親近,可她現(xiàn)下老實(shí)拘謹(jǐn)恭敬順從,待他完全不同于舊年,他非但不高興,反而更惱火。 ——他不愿意承認(rèn),他其實(shí)更想她像對承志那樣對他,但前提是真心實(shí)意。 許長安心中微覺驚訝,不過皇帝這個小小的舉動并不會在她心里產(chǎn)生太大的漣漪。她現(xiàn)下根本無意揣摩皇帝的心思,更多的是在思索脫困之法。 可惜如今她幾乎是被軟禁了起來,連和文元見面都困難,身邊又無得力的人,想要成功脫身并不容易。 皇帝忙碌之際,瞥了她一眼,見她正盯著面前的玉瓷瓶出神,他沒再說話,只移開了視線。 次日文元在永華宮里待了約莫三刻鐘。 許長安發(fā)現(xiàn),皇帝不似帶她進(jìn)宮那天那樣冰冷兇狠,態(tài)度看著似乎緩和了一些。除了夜里床笫之間,偶爾也會溫聲細(xì)語同她說兩句話。只是說得幾句后,他就會又莫名其妙的發(fā)火。 她依舊不得自由,被困在這永華宮中,每天跟文元只得一次見面,短不過兩刻鐘,長不過一個時辰。 連文元都察覺到不對勁兒了,有些委屈地問:“娘,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這個新的家不好,太大了,走到哪里都有人跟著,還要攔他。連他跟娘見面也不方便。 許長安聽得心里發(fā)酸:“不會,文元永遠(yuǎn)都是娘最喜歡的那一個。” 文元小聲嘟囔:“那你現(xiàn)在只陪父皇不陪我?!?/br> 他現(xiàn)在都覺得爹爹沒那么好了,爹爹回來后,娘夜里就不陪他了。 許長安心里酸澀更重,伸臂將兒子攬進(jìn)懷里:“不是的,娘也想多陪陪你。只是……” 皇帝就在不遠(yuǎn)處,她也不能說的太清楚,只能違心說道:“只是文元是大孩子了啊 。”她想了想:“這樣吧,過幾天娘送你一個禮物好不好?” “好?!蔽脑刂攸c(diǎn)一點(diǎn)頭。 他這次在許長安身邊待了一個多時辰后,又被宮女給帶去壽全宮。 文元離開后,仍在忙碌的皇帝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要送文元什么禮物?” 許長安略一思忖,試探著說:“我想給他做個香囊?!?/br> 皇帝哂笑,長眉一挑,并不相信的樣子:“你會做香囊?” 她當(dāng)年送給承志的,不是她自己買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