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霧繚繞中，連兩個人的眼睫上都爬上了白霜。

    褚珀快哭了，不，她真的哭了，生理性的淚水洶涌而出，“啪嗒啪嗒”滴落到宴月亭眼角，又順著他的眼角滑入耳鬢。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直接親男主呢。你是初吻了不起啊，我也是啊，誰也不虧欠誰。

    宴月亭被她的眼淚砸得神色微妙，不斷眨眼，那溫?zé)岬臏I珠不斷落到臉上，余溫轉(zhuǎn)瞬就被勾星刀的寒氣蠶食，在他臉上凍出霜雪的淚痕。

    “小師姐，你別哭了?！毖缭峦ど衲顐饕簦皠e松手，勾星刀很重?！?/br>
    褚珀聞到了腥甜的鮮血味道。慘，還是男主更慘。

    她怕不是宴月亭的克星吧？

    旁白百轉(zhuǎn)千回地響起：

    【她一定是老天爺派來折磨他的克星，他逃，她追，他們都插翅難飛。】

    旁白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的畫風(fēng)為什么變了？

    宴月亭扶著她坐起來，然后褚珀的眼淚便被凍在了自己臉上。

    褚珀：“……”

    “……我桌子上有茶水，可以用靈力催熱?！惫葱堑妒欠ㄆ?，旁人直接用靈力觸及它的刀刃，只會越發(fā)激起它的刀氣，如今也只能用這種間接的方法。

    宴月亭小心翼翼地托著她的手肘，這個時候她要是松手，他們倆的嘴唇一定會被當(dāng)場撕下來。

    褚珀當(dāng)然也知道這一點(diǎn)，不要命地往勾星刀里灌入靈力，小幅度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兩個人互相扶持著站起身，配合著往另一側(cè)的桌子挪去。

    正在此時，大門咿呀一聲，那半扇門扉本來被鑲嵌在門框上，但因為勾星刀抽離時的動靜太大，已經(jīng)搖搖欲墜，茍延殘喘了這么久，終于支撐不住，啪一聲倒地了。

    院子里，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猛地僵住，震驚地望向屋里的兩人。

    褚珀背對著門，聽到響動神識掃過去，正打算解釋，就見對方瞪大一雙眼睛，連珠炮似的叫道：“對不起小師姐我也住這院子里我本來打算悄悄回來不驚動任何人沒想打擾你和宴師弟我什么都沒看到你們繼續(xù)我保證今天晚上絕不會再回來了！”

    他說完長抽一口氣，轟隆隆地刮走了。

    褚珀：“……”

    她這輩子都沒這么無語過。

    宴月亭是她的克星吧？褚珀又想哭了，但想想眼淚會凍住，還是忍一忍吧。

    “小師姐，我們繼續(xù)？”宴月亭試探性地問道。

    褚珀悶哼一聲，算作回應(yīng)。

    咫尺遠(yuǎn)的距離，竟然如斯漫長，褚珀感覺到宴月亭一直在盯著自己，忍不住皺了皺眉，但始終沒有再抬眼。

    終于挪到桌邊，宴月亭伸手抓過茶壺用靈力催熱，然后再倒往刀身上。

    好半晌后，兩個人才終于分開。

    褚珀立即掐訣收回勾星刀，捂著嘴跳出老遠(yuǎn)。

    宴月亭垂下頭，吐出了一顆牙。

    完蛋啦，她的刀把男主牙齒親掉了——

    第4章 男主怕不是要搞事?。。　?/br>
    兩廂無言之時，旁白音又響起了。

    【宴月亭擦去臉上的血，這點(diǎn)傷害對他來說算不得什么，他早就習(xí)慣了。這位慣常霸凌他的大小姐，今日的行徑實(shí)在有些奇怪，令人生疑。難不成眼前的人真的已經(jīng)——】

    霸凌頭頭捂著自己的嘴，緊張兮兮地等著后文。

    難不成真的已經(jīng)怎么了？

    這該死的旁白音真的很會卡誒！她隨著旁白音抬眸，果然正對上宴月亭狐疑的審視，頓時心里一揪。

    是她沒考慮周全，主動跑來這里找他確實(shí)有點(diǎn)崩原身人設(shè)，她太急著想和男主改善關(guān)系，好從他的必殺榜上除名。

    更沒想到的是，她還會弄巧成拙。宴月亭現(xiàn)在怕是又在心里給她狠狠記上了一筆。

    褚珀心念電轉(zhuǎn)，不得不學(xué)著原主慣常輕蔑的口氣，好打消一點(diǎn)他的懷疑，說道：“別想太多，我就是來給你送個藥，再怎么說你的傷也是因我而起，給你送點(diǎn)藥也是應(yīng)該的?！?/br>
    “是?！毖缭峦ご瓜卵?，也不知道信了幾分。

    兩個人頂著被勾星刀傷害過度的香腸嘴，默契地都沒有提剛剛那場尷尬的烏龍，宴月亭按照往常一樣規(guī)規(guī)矩矩地躬身行禮，“謝小師姐幫我解圍?！?/br>
    褚珀撇開眼，甕聲甕氣道：“不用，只是剛好撞上，順手而為罷了?！?/br>
    這些人必定不是第一回 這么欺負(fù)他，褚珀原本想多問幾句，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好像有點(diǎn)過于關(guān)心他了，和原主行為不符。

    就像旁白說的那樣，她不霸凌他就對了，又怎么會突然關(guān)心他。宴月亭本來就已經(jīng)在懷疑她了。

    她不能一下子性情大變，她得一點(diǎn)一點(diǎn)悄悄變好。

    褚珀目光閃爍，口氣惡劣地斥道：“你受了這么重的傷，為什么不去明醫(yī)堂，故意裝可憐給誰看呢？”

    宴月亭抬眸，眼波在燭光下微微搖曳，不得不說，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就算頂著一張香腸嘴，也絲毫沒有影響他的顏值。

    “小師姐曾令我不準(zhǔn)去明醫(yī)堂。”

    褚珀：嘎？

    經(jīng)他一提，原主的記憶浮上褚珀腦海。

    宴月亭經(jīng)常會被原身以各種理由體罰得傷痕累累，如果去明醫(yī)堂就醫(yī)，次數(shù)一多，定然會引人注意。

    使喚他是一回事，虐待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無緣無故傷害同門，就算她是長老親傳弟子，也一定會受到不輕的責(zé)罰，還對她的名聲有損，她自然是不準(zhǔn)宴月亭去治傷。

    這么說來，他以前受了傷，都是自己硬生生熬好的嗎？

    褚珀捏著自己的裙擺，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她怎么就穿到了這么一個蛇蝎美人身上，難怪后來會被男主設(shè)計反殺。

    宴月亭目光落到她絞緊裙擺的手指，沉寂的瞳仁微微動了動，主動開口道：“小師姐給我?guī)Я耸裁磦?？?/br>
    壓抑的氣氛被他這句話打破，褚珀趕緊順坡下驢，從袖擺里掏出傷藥遞給他，“秋玉膏和還清丹，我找溫師兄要的?！?/br>
    宴月亭沒有敢接，“小師姐，這藥太貴重了?！?/br>
    褚珀瞥一眼他的肩膀，學(xué)著原身的行為模式，將藥丟到他床上，“你愛用不用?！?/br>
    她扔完就轉(zhuǎn)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忽然想起什么，又驀地停步，從儲物珠鏈里取出一個小巧的金色鈴鐺，揚(yáng)手一揮一起丟進(jìn)床鋪里。

    “這個也給你，我對你已經(jīng)玩膩了，不會再沒事召喚你，留著礙眼。”很好，就是這樣慢慢劃清界限，把自己從炮灰的角色上摘出來，以后你走你的男主路，我當(dāng)我的路人甲。

    褚珀了卻一樁心事，踩上勾星刀，開開心心地回流風(fēng)崖了。

    宴月亭倚在門口，直到那抹身影徹底消失在夜空中，才重新扶起門扉，一巴掌按進(jìn)門框里。

    ***

    陳羽回院子的時候，正好撞見了小師姐和宴月亭那一幕，驚得魂都快飛了。

    他轉(zhuǎn)頭就去隔壁找了他的兩個小伙伴，隔壁院子里住的兩人，一個叫周永安，一個叫曠達(dá)，再加上一個陳羽，“近水樓臺先得月”，都是欺凌宴月亭的中堅力量。

    今晚被褚珀攆狗一樣攆出來的，就是他們?nèi)恕?/br>
    “不可能！”周永安斬釘截鐵道，“他只是小師姐的狗而已?！?/br>
    陳羽不服氣，“我親眼看見的，當(dāng)時兩個人抱在一起，小師姐還墊著腳呢，勾星刀橫在他們中間，也不知道這是個什么玩法。”

    屋內(nèi)一陣沉默，曠達(dá)弱弱道：“這么說，小師姐真的……玩過他？”

    ……

    “這可怎么辦，我們以前可沒少欺負(fù)宴師弟?！?/br>
    跳動的燭光中，周永安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緊，眼中狠戾一閃而逝。

    他很快恢復(fù)如常，嗤笑道：“小師姐又不是不知道，是她讓我們好好照顧他的。”

    “為何小師姐今晚還專門跑來為他出頭？”

    周永安冷哼了一聲，輕蔑道：“什么為他出頭，你難道以前就沒發(fā)現(xiàn)？小師姐每為他說一次話，宴月亭便會被其他師兄弟多排擠一分?！?/br>
    “小師姐如果真想為他出頭，就不會在他被其他師兄弟變本加厲地報復(fù)時，視而不見。”

    “終究只是條狗而已，打一棒子再給點(diǎn)甜頭，他才會乖乖聽話?！?/br>
    另兩人互相看看，好像確實(shí)是這樣。

    屹峰其他人都以為是宴月亭死纏爛打，腆著臉想去巴結(jié)小師姐，最初他們?nèi)艘彩沁@樣認(rèn)為的。

    直到后來，因為與宴月亭生活得比較近，時間長了，才看出些許不同來。

    宴月亭每一回的糾纏，分明都是小師姐故意的，她似乎格外喜歡以這種方式戲弄宴月亭，一步步將宴師弟推到了如今這樣眾矢之的的處境。

    “今天這一遭，你們咽的下氣？”周永安看一眼兩人的表情，壓低聲音道，“三日后就是后山試煉，這歷來是大考中最兇險的一關(guān)，以往就發(fā)生過意外?！?/br>
    “就算不敢把他怎么樣，讓他吃點(diǎn)苦頭也好……”

    這邊廂，宴月亭已經(jīng)將三人的對話盡數(shù)聽入耳中。

    他抬手抹去墻面上形狀如同耳朵的竊聽陣法，清洗干凈身體，仔細(xì)檢查過手中藥品，才挖了一點(diǎn)秋玉膏往傷口上涂。

    宴月亭身形高挑，穿上衣服有種弱不禁風(fēng)般的瘦削，脫下來后，就會發(fā)現(xiàn)那血rou身骨，柔韌結(jié)實(shí)，沒有一絲贅余，絕不孱弱。

    搖晃的燭火中，他袒露的上身幾乎全是新舊不一的傷痕。

    修行之人身上其實(shí)不容易留下疤痕，一般的傷痊愈后幾乎不留痕跡，所以他身上，差不多都是勾星刀留下的。

    勾星刀以極寒材質(zhì)鍛造，造成的傷口，寒氣幾年都難以拔除。每逢天氣變幻，抑或是遭遇外界一點(diǎn)寒氣勾動，都會刺痛難忍。

    而造成這一切的人，很懂得如何利用勾星刀來折磨他。這兩年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傷痛。

    宴月亭上完藥，拉攏衣襟，今日三番四次同勾星刀接觸，現(xiàn)在傷口已然開始隱隱作痛了。

    他拾起床榻上的金色鈴鐺，在黯淡的光源中，那纖細(xì)的頸項間閃過一道流光，形如一條項圈縛在他脖子上。

    其實(shí)那些嘲諷他的人說得也沒錯，他現(xiàn)在不就像是狗一樣么。

    要與不要，都是別人說了算。

    宴月亭一動不動地坐著，燭火的光映照著他的側(cè)臉，光影在臉上界限分明，越發(fā)顯得輪廓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