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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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遠岫問他做什么,他只說這是在“散戒”,秦小公子便陪他一起走。冰天雪地里,他穿了一身狐裘,狐毛色澤火紅,暖融融地貼著頸項,而修緣自己只穿了一件單薄海青,里頭是件貼身小襖,畢竟是四五歲的娃娃,并不掩飾,冷得直發(fā)抖,手也凍得通紅。 “穿我這件?!鼻剡h岫把狐裘脫下來,給修緣披上,九歲的孩子身量已經(jīng)不小,小和尚穿了,那狐裘直拖在地上,化凍的雪水染濕了狐裘大氅,他又乖乖把衣裳脫下來,捧在手上,厚厚一團,垂下的部分幾乎和他一樣高。小和尚眨眨眼,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絨絨的狐裘,臉在狐毛上蹭了蹭,舒服得直瞇眼,又換了另一邊臉去蹭,隨后才還給秦小公子: “給你,我不冷,別弄臟了?!?/br> 秦遠岫帶著小修緣往亭臺上走,撿了個地方將雪水擦干凈,讓他坐下: “我給你吹吹,這樣能散得快一些。” 小和尚本就比秦公子矮了一大截,兩人一坐下,秦遠岫就抱著小修緣的腦袋輕輕吹氣,又摸了摸剛燙上去的戒疤,疼得修緣直皺眉,卻不吭聲。 過了半晌,修緣摸了摸自己的小光頭,跳下亭臺長廊,對秦遠岫道: “小哥哥,我得去習(xí)早課了?!边@光頭小娃跑得倒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冰雪盡頭。 一連三天,秦遠岫都來找修緣,慧智師父見了,只對秦風(fēng)道: “令公子跟我這徒兒有緣,便讓他代我盡地主之誼,領(lǐng)秦公子到處走走。” 秦風(fēng)點頭同意,慧智將修緣叫到身邊,仔細交代一番。雖然娃娃年紀(jì)小,但從小在寺里長大,對這里熟悉至極,帶秦遠岫四處走走并非難事。 秦遠岫在靈音寺前后呆了七日,秦風(fēng)似乎有事要辦,日日出寺。他便跟小修緣呆一塊兒,慧智為了方便,連禪房都讓他們共住一間。 到了晚上,修緣爬上床,圓身子往被子里一鉆,躺平后將被角掖好了,手腳都塞進暖和的厚被子里,只留一張臉露在外頭,眼睛溜溜地轉(zhuǎn),看秦遠岫從狐裘開始,一件件將衣裳都脫了,只留褻衣褻褲。 “小哥哥,你這樣慢,會凍著?!毙⌒蘧壵A苏Q劬?,一本正經(jīng)告訴秦公子。 “修緣,我跟你睡好不好”秦小公子指了指對面那張床,冷衾薄被,沒有一絲人氣兒。 修緣在床上滾了一遭,自覺讓出一大塊地方,秦遠岫躺下了,將狐裘大氅裹在修緣被子上,一并抱住了,兩個孩子睡得很香。 這樣又過了三日,秦風(fēng)將事辦妥,要帶小公子原路返回蘇州府,慧智一行人將他們送至渡口邊,秦遠岫對修緣十分不舍: “我會再來找你的?!?/br> 修緣年紀(jì)尚小,并不在意這些話。只覺得這幾日有人陪他,十分快樂愜意,便點了點頭,揮手向秦遠岫告別。 轉(zhuǎn)眼又過十年,修緣日日習(xí)武,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胖墩墩的小和尚,漸漸長成了修長勻稱的少年人。白天誦經(jīng)念佛,研習(xí)武功,看似沉穩(wěn)內(nèi)斂,是慧智大師最為得意的弟子,實則少年心性不改,因此常與師叔師弟偷偷在后山相聚,灑脫不羈,常捉魚食rou,破小戒,得大樂。 至于秦遠岫跟他說的話,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凈,只是隱約記得有這么一個人,師父偶爾對他提起,他全無印象,因此并不答話。 修緣十五歲這年,秦遠岫與其兄秦遠行已是名震江湖的世家子,人稱“聚賢二秦”,且秦遠行已將“混元刀法”練得有模有樣,為人津津樂道,眾人一致夸他,再過三五年,一定有大出息。 秦遠岫就在一個春日的下午,獨自一人撐著船出現(xiàn)在河邊渡口,時值修緣與師兄弟們來此挑水,一大幫人,不知道為什么,秦遠岫一眼就看出來,那個低眉彎腰的年輕人,正是修緣。 秦遠岫在靈音寺小住幾日,回去后便與修緣頻頻通信,鴻雁傳書。兩個人漸漸不再拘謹,修緣當(dāng)他是可敬可親的兄長好友,并承諾下回若師父給他派任務(wù),需要離寺,他一定往蘇州府走走,去聚賢莊做客。 轉(zhuǎn)眼又是二三年,修緣無論如何卻沒想到,一夕之間,靈音寺竟不復(fù)存在,寺毀人亡,而自己也淪落為他人的玩物,身不由己。 他在清晨醒來,這里沒有花鳥蟲草,也沒有潺潺流淌的河水,四下里荒無人煙,修緣像做了一場荒唐夢,甚至分不清究竟這一個多月是假,還是如今仍在夢中。 直到他站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扔在破落的涼亭里,往西一里左右,便是當(dāng)初落崖的地方。 修緣出了涼亭,身后的情液早就干涸,昭示著一切有跡可循,并不是臆想。他身上依舊是那件海青長袍,已經(jīng)不成樣子,□斑駁,皺巴巴一團,只能勉強遮體,但他總不能穿著它行走江湖,師父已經(jīng)不在,他不能成為靈音寺的奇恥大辱。 修緣下了山,在半山腰一家農(nóng)戶院子里,偷偷摸摸撿了件衣裳,換了就跑。 “和尚偷衣,哪里來的野和尚,不要臉的東西!”農(nóng)婦從屋里出來,看到修緣穿了他男人的衣裳,即刻嚷嚷起來,她幾個孩子都在屋前玩耍,聽到女人的叫喊,都撿了磚塊石子朝修緣砸過來。 修緣餓了一天一夜,原本就沒什么力氣,加上心里羞愧,只一味躲避,側(cè)臉跟后腦還是被磚塊砸中,劃出了口子,鮮血直流。 “哦,砸中了,娘,我砸中了那個野和尚!” 修緣狼狽逃走,身后的聲音愈發(fā)遙遠,直到最后完完全全消失不見。 11、第十一章 下山之后天已黑個徹底,修緣無處可去,身上既無盤纏也無干糧,只得找了一間破廟,暫住一晚。 他生了火,從河里捕來幾條魚,烤熟了狼吞虎咽,直到被魚刺卡住,干嘔出聲,才倚在破廟墻角,緩緩閉上眼。 無處可去,修緣想到了江南秦家,若不止靈音寺一處遇難,武林必定又是一場浩劫,聚賢莊百年基業(yè),德名在外,不會不管。況且秦遠岫是他敬重的好兄長,一向?qū)λ菩闹酶?,在茫茫江湖中,修緣也只認得他一個,有什么事,必定要與他商量。 做了決定,修緣稍微安心,將地上鋪好干稻草,蜷著身子睡下了。 而在百里之外的蘇州聚賢莊,只留有下人仆役看家護院,其余人等均隨秦家父子暫時逗留在浙江寧波府。 四年一度的武林大會本該是江湖上一大盛事,但一個月前靈音寺及“白、史、封、雷”四家被滅,人心惶惶,至武林大會開始,又有少林、武當(dāng)、青銅、峨眉等大派缺席,只余江南聚賢莊與丐幫、華山派、崆峒派等尚在,稍撐場面而已。 今年清明過后的這場盛會,意在選出新的武林盟主。群龍不能無首,史家老爺子史龍翔自秦山過世后,便一直處理武林大小事務(wù),雖不及秦山德高望重,一整個武林這些年卻也風(fēng)平浪靜。然而史家上下一百七十口人,一夜之間慘遭毒手,連史盟主也不例外,這等狠戾挑釁,是常人所不能忍。 當(dāng)今武林,同輩中人,只有秦風(fēng)有資格站出來說話,他早半個月來到寧波府,先替史老爺子處理了身后事,隨即又去了“白、封、雷”三家,一一尋找蛛絲馬跡。 眼看武林大會在即,秦風(fēng)也分身乏術(shù),只得回寧波府打點一切事宜。 “這次武林大會,一是聲討魔教,為諸位離世的英雄豪杰報仇,二是選出新盟主,各位有何高見” 秦風(fēng)在寧波府劍鋒樓上為各派掌門洗塵,再過三日,便是武林大會。如今的江湖,青黃不接,只有通過層層比武,最后勝出者即位。 “在下愚見,咱們這些糟老頭,還是不要跟年輕人爭了,往年次次爭得你死我活,實在跌面子,這個江湖,還是交給年輕人罷!”崆峒派掌門將酒潑潑灑灑倒進大碗中,一飲而盡,粗著嗓子提議道。 “其實,若論武功,又有幾人能勝過秦大公子呢,這場武不比也罷,秦公子一表人才,一手‘混元刀法’爐火純青,聚賢莊的大公子,江湖上誰人不服,何必再選!”衡山派一向唯聚賢莊馬首是瞻,不僅衡山,五岳均與聚賢莊關(guān)系匪淺。 秦風(fēng)以酒回敬這二位,笑道: “小兒愚鈍,雖將家傳刀法練得一二分,資質(zhì)卻平平,恐不能勝任,亦不能服眾,盟主人選,一定要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