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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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宜凝默默聽著,等她們說完了,試探著提出要出去透透風(fēng),說剛剛退燒,窩棚里的空氣不通暢,會影響她的恢復(fù)情況。 幾個女衛(wèi)生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做主,一起出去找剛才那個小戰(zhàn)士小劉。 姜宜凝挪到窩棚門口站著,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時一個穿著藍(lán)布大褂子的老太太從青石板路那邊走過來。 她胳膊上挎著一個小竹籃,一雙尖尖的三寸小腳,綁著黑色寬襠褲的褲腿,腳步蹣跚。 她一走過來,幾個女衛(wèi)生員立刻迎上去:“姜奶奶您好!您是來找韓連長的嗎?” 那老太太慈眉善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利利索索地說:“是啊,子越他在嗎?我今天蒸了幾個豆腐皮包子,他小時候最愛吃了?!?/br> “太好了,不過韓連長還在出任務(wù),您先把包子放他宿舍吧?!币粋€圓臉的女衛(wèi)生員笑著去接老太太胳膊上的小竹籃。 老太太也沒推辭,把小竹籃給她,順手拍拍自己的藍(lán)布大褂,笑著在場地上看了一圈,轉(zhuǎn)眼看見站在窩棚前面呼吸新鮮空氣的姜宜凝。 她瞅了她一眼,馬上愣住了,然后快步走過去,仔細(xì)打量她一會兒,驚喜地說:“宜凝?!是你嗎?宜凝?!” 姜宜凝:“……” 她不動聲色看著這個老太太,確信自己不認(rèn)識她。 可是她卻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明明只把自己的名字告訴過韓連長,而那個韓連長應(yīng)該一晚上都不在,應(yīng)該沒有機(jī)會跟別人說起自己的名字吧? 那老太太見她不說話,激動地拉起她的手:“宜凝,你不認(rèn)識我了?我是你三姑婆,我去年去松海市為姜家老太爺祝壽,還在你家住了一晚上,跟你們一起吃飯!你爺叔嬸嬸還帶我們?nèi)ナ欣锏拇髴驁@子看影畫!” 姜宜凝心里一動,“……三姑婆?” “是??!想起來了吧!你不就是姜家的大姑娘宜凝嗎?在松海市跟著外國人學(xué)醫(yī),對了,你不是在他們醫(yī)院實(shí)習(xí),說今年要出國嗎?”老太太拉著她的手,親熱地不得了。 老太太說的話,讓姜宜凝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不由心頭大震。 她記得祖姑奶奶當(dāng)年跟她說過,祖姑奶奶在出國之前,確實(shí)在松海市一家外國人開的醫(yī)院里做實(shí)習(xí)生,學(xué)習(xí)臨床醫(yī)學(xué)。 祖姑奶奶的學(xué)醫(yī)成績非常好,那家醫(yī)院的院長曾經(jīng)說要資助她出國留學(xué)。 但是后來祖姑奶奶跟著姜家人一起出國了,靠自己的優(yōu)秀成績在國外考取了醫(yī)學(xué)院獎學(xué)金,沒有用別人資助。 而且她祖姑奶奶出國以前在國內(nèi)時候用的名字,就是叫“姜宜凝”! 不過當(dāng)時祖姑奶奶出國的護(hù)照上,名字卻用的是“姜瑪麗”,因為她的英文名是mary,瑪麗。 辦護(hù)照的時候,說是方便以后在國外用英文名,直接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姜瑪麗。 因此如果查出國記錄的話,只能查到“姜瑪麗”,查不到“姜宜凝”。 很多年后,祖姑奶奶在國外的孤兒院收養(yǎng)了還在襁褓的她,直接給她取名“姜宜凝”,就是為了紀(jì)念祖姑奶奶當(dāng)年在國內(nèi)的那段日子。 昨天是開國大典,而祖姑奶奶他們就是在開國大典前一天出的國,也就是前天的飛機(jī)。 所以這個時候,真正的“姜宜凝”,已經(jīng)在國外了。 鑒于七十多年前國內(nèi)外的通訊還沒有那么發(fā)達(dá),不可能很快跟國外建立聯(lián)系,她是不是可以先用祖姑奶奶在國內(nèi)的身份?! 一直擔(dān)心身份問題的姜宜凝垂下眼眸,掩飾住心頭的激動,略帶顫音地說:“……姜家人都出國了……他們把我一個人丟下……我沒有地方去,只好來這邊碰碰運(yùn)氣……” “???他們都走了?就把你一個人留下了?!不會吧?你一個人沒爹沒媽,跟著叔叔嬸嬸生活,也是不容易……唉……”老太太對她無比同情,摩挲著她的胳膊,不斷嘆息。 “不過你別怕,你既然來這兒,三姑婆就不會讓你無依又無靠。走,跟三姑婆家去,我們村雖然比不上松海市那么闊氣,可是現(xiàn)在沒有了蔣匪軍,大家都能好好過日子了。我們這里有山有水有稻田,多個人多雙筷子而已,餓不死的。”老太太對她很是親熱。 姜宜凝不斷消化著這老太太說的話,腦海里已經(jīng)把祖姑奶奶當(dāng)年給她說的家譜過了一遍。 說實(shí)話,祖姑奶奶沒有跟她說過這個三姑婆,她只說了他們姜家比較親近的幾家親戚。 這些人后來都分布在國外幾個發(fā)達(dá)國家,好幾年才聚一次。 姜宜凝對他們不陌生。 而且最關(guān)鍵的是,他們所有人都在國外,幾十年內(nèi)都不會回國。 所以她不管怎么編自己的身世,都不會有人來揭穿她! 姜宜凝信心十足,抬頭卻是滿臉歉意地說:“……可是韓連長把我關(guān)起來了,沒有他的命令,我恐怕不能隨便跟您走?!?/br> “什么?!他敢把你關(guān)起來?!這小子在外面做了官,就六親不認(rèn)了!都是親戚,一家子人,關(guān)什么關(guān)?!——跟我走,如果他要找人,讓他回家來找!”老太太不容分說,將她從窩棚里拉出來。 第6章 唯一不會被揭穿的方法 韓連長跟這個老太太是親戚? 姜宜凝心里砰砰直跳,但又不愿放棄這個機(jī)會,忙說:“等我拿我的包?!?/br> 老太太含笑松開手。 姜宜凝回到窩棚里,拎起自己的香奈兒挎包,同時把那孩子送她的咬了一口的白面饅頭拿在手里。 那個小戰(zhàn)|士跑過來想阻擋,可是他們哪里敢跟姜老太太真的硬杠。 這是他們連長的親阿婆! 只能眼睜睜看著姜老太太把姜宜凝帶走了。 小戰(zhàn)|士沒辦法,一邊找人去給韓子越報信,一邊追上去跟著姜宜凝和姜老太太往前走。 姜宜凝正好想跟人多說話,了解一下這里的情況,就一邊走,一邊跟身邊的小戰(zhàn)|士閑聊。 “小同志你貴姓???” “免貴姓劉,我叫劉長鎖?!?/br> 姜宜凝朝他笑了笑,“原來是劉同志,你多大了?當(dāng)兵多久了?” “五年了。”劉長鎖伸出一個巴掌比劃了一下,“我參軍那年是十一歲,今年十六歲!” 姜宜凝同情地看著他:“怎么十一歲就參軍了?你的爸爸mama……” “我是孤兒,從小就沒有見過爸爸mama,一直給我們村子里的大戶放牛。一次他家的牛被蜜蜂蜇了一下,他們就拿皮鞭往死里打我……我受不了,半夜跑了出去,投了部|隊……”劉長鎖憤怒地回憶。 “……可是你到底年紀(jì)小啊……”姜宜凝的思維沒有馬上轉(zhuǎn)變過來,還是很難接受十一歲的孩子當(dāng)兵。 不過劉長鎖卻很激動地說:“我喜歡當(dāng)兵!在我老家,他們不把我當(dāng)人!可是跟著我們部|隊,我還能每天學(xué)識字!” 姜宜凝:“……” 姜宜凝真的不了解這些情況。 她對這個時代的認(rèn)識,完全來自祖姑奶奶跟她的那些日常嘮叨敘述,還有為了跟祖姑奶奶交流,她找了這個時代的一些歷史書隨便看了一下。 沒有深究,也沒有系統(tǒng)的學(xué)習(xí)過,就像霧里看花,雖然熟悉,但總隔了一層。 就是在這種狀態(tài)下,她也大致知道這個時代的人文盲占絕大多數(shù)。 因為識字的成本太高,一般的普通人家根本供不起一個讀書人。 可是這支從艱難困苦中走出來的部|隊,卻能給普通士兵掃盲,教他們識字。 真是很了不起。 姜宜凝一邊聽,一邊感嘆,然后不動聲色把話題引到韓連長身上。 她得多了解一下那個韓連長,才能想辦法讓他不再懷疑她。 這個時代,如果一下子就被扣上“特|務(wù)”的帽子,那后果可是太嚴(yán)重了。 因此她在東拉西扯半天之后,才若無其事試探著問:“……你們是從北方下來的,可怎么韓連長是本地人?” 松海市可是在南方。 這小戰(zhàn)|士撓了撓頭:“不奇怪啊……韓連長是南方人,可他是在北方參軍的,一直在外面打仗,革命勝利了,才跟著部|隊南下。回村沒多久。他有七八年沒有回家了?!?/br> 姜老太太這時插話說:“子越那孩子從小就倔。跟他爹吵了一架之后離家出走,一走就是七八年,我們本來都當(dāng)他已經(jīng)沒了,沒想到,居然走了那么遠(yuǎn)!不僅活下來了,還做了大官!” 原來韓連長叫韓子越,本來是松海市郊區(qū)人,后來離家出走北上參軍。 姜宜凝心里有了一些底。 三人說著話,順著村里那條青石板路終于來到韓家門口。 姜宜凝抬眸飛快掃了一眼。 姜老太太家的房子占地面積還是挺大的,低矮的籬笆圍成半人高的圍墻,院子中間也有一個巨大的草垛。 這種草垛子家家戶戶院子里都有,像是本地的一個特色。 磚墻外面刷著的白色涂料脫落了很多,在清晨的薄霧下顯出斑駁的滄桑。 歇山頂?shù)奈蓍苌?,黑色磚瓦碼得整整齊齊,看得出來很久沒有收拾了,瓦上長出了青綠的小草,在晨風(fēng)中搖曳。 不過這房子和院子都比不上這家隔壁那棟青磚大瓦房。 那青磚大瓦房前面也扎著籬笆,圍起來一個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靠院墻門口的地方也有兩個窩棚,一個大,一個小,都是用枯黃的稻草扎的,再拿黃泥隨便在外面涂抹了一下,非常粗糙。 一只大黑狗蹲在那個大一點(diǎn)的窩棚里搖著尾巴,見姜宜凝看過來,朝她呲了呲牙,然后汪汪叫了兩聲。 姜宜凝扯了扯嘴角,移開視線。 姜老太太朝隔壁窩棚里的大黑狗沒好氣吼道:“我家的客人,你叫什么叫?!再叫拿大棍子抽你!” 那大黑狗嗚地一聲叫,居然夾著尾巴從窩棚里跑出來,繞到那棟青磚大瓦房后面去了。 姜宜凝笑道:“那狗還挺有意思?!?/br> 姜老太太擺了擺手,嘆息說:“狗仗人勢而已,跟它家主人差不多德行。以后別理那家子,那女人就是個滾刀rou,惹到她能吵得你恨不得跳江?!?/br> 她推開院門,笑著對姜宜凝說:“進(jìn)來吧,就跟自己家一樣。” 姜宜凝和劉長鎖都跟著姜老太太進(jìn)了院子。 這個院子比村公所那邊的院子差一點(diǎn),不過保持得很干凈。 黃泥的地面上也搭了幾條石板,碼出了一條蜿蜒的羊腸小道,一直延伸到前面屋子的屋檐下。 跟著姜老太太進(jìn)了堂屋,屋子中間擺著一張大八仙桌,桌上擺著一個黑色大瓦罐,瓦罐周圍擺著幾個粗瓷碟子。 一碟小包子,一碟切成瓣的黃澄澄的咸鴨蛋,一碟切得碎碎的蘿卜丁,還有一些看不出名字的野菜,都用水淖得干干凈凈。 每人面前有一個粗瓷大碗,里面放著白生生的豆腐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