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從姜老太太家門口路過的人，都能看見她家院子里多了一個醫(yī)棚。

    醫(yī)棚搭好之后，第二天一大早，韓老族長專門拿了一串鞭炮，挑著在韓家院門口噼里啪啦放起來。

    姜宜凝完全沒想到她提出的這個五次免費(fèi)診治的條件，讓這些村人這么高興，就跟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樣。

    她是覺得沒什么，給人看診，也就是搭個脈，最多再扎個針的事。

    而且那些人的家里人她趁找他們摁手印的機(jī)會都見過一面，大部分人都只是營養(yǎng)不良，沒有別的大毛病。

    只要以后能夠漸漸吃飽，他們的身體就會恢復(fù)過來。

    姜宜凝心里有了底，把自己暫且定位為“保健醫(yī)生”。

    如果真的有人生了大病，她還是會建議他們?nèi)ナ欣锟床〉摹?/br>
    就這樣忙亂了幾天，在韓家人和村里人的幫助下，姜宜凝的“姜氏醫(yī)館”正式開業(yè)了。

    第41章 陋室明娟

    鏘鏘覺得這種日子過得十分新鮮。

    姜宜凝曾經(jīng)給他買了文具，包括寫字的本子，鉛筆和小書包。

    他每天就背著小書包，像模像樣跟她一起來到醫(yī)棚，做好準(zhǔn)備，搬著小板凳坐在她身邊，等著病人上門。

    開始當(dāng)然沒有病人來找她，姜宜凝也不急，沒事就教鏘鏘認(rèn)字，還教他基礎(chǔ)數(shù)學(xué)。

    鏘鏘特別聰明，第二天就開始學(xué)乘法口訣。

    這一天，韓子華跟他父親出去賣了豆腐回來，見姜宜凝一個人坐在醫(yī)棚里，含笑看著身邊的小孩子。

    那個小小的孩子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趴在一個小桌上寫字。

    姜宜凝穿一身樣式簡單卻時髦的深藍(lán)色陰丹士林布西式上衣，還有筆挺合身的淺色西褲，側(cè)身坐在那里，像是一束光，就連淺陋的醫(yī)棚都好像被照亮了。

    韓子華沒有什么文化，也不識字，但是看著姜宜凝這個樣子，他就想起小時候祖父經(jīng)?？渌」霉玫囊痪湓挘郝颐骶辍?/br>
    對了，只有這個詞，才可以形容她的美好。

    韓子華臉上一熱。

    瞬間想起那天，她在房里毫不避諱地當(dāng)他面說，她在換衣服……

    姆媽說，姑娘家只有對男人有意思，才會說這種話。

    韓子華握著挑擔(dān)繩子的手緊了緊，連路幾乎都不會走了，踉蹌著擔(dān)著豆腐攤子跑到屋里。

    沒多久又托著一個黃楊木的托盤跑出來。

    托盤上放著兩位熱熱的豆腐腦，白如羊脂玉，一碗甜的，一碗咸的。

    他笑著把那碗甜豆腐腦放在鏘鏘的小桌上，又把咸豆腐腦放在姜宜凝面前，臉上滿是討好的神情：“宜凝表妹，儂吃豆腐腦伐？很好吃的，是今天剛做的，阿拉特意留了兩碗給你們吃?！?/br>
    姜宜凝是個大方的人，上次的事她都記在韓晏氏頭上了，對韓子華并沒有特別的惡感，因此也沒有刻意拉開距離，只是笑著說：“可是我的醫(yī)棚到現(xiàn)在還沒有開張呢，沒有錢啊，怎么吃得起兩碗豆腐腦？——還是給鏘鏘吃一碗就行了，剩下那碗，給三姑婆留著吧。”

    “不要錢不要錢！”韓子華的臉又紅了，著急地說：“都是親戚，不是外人，宜凝表妹不要這樣……”

    說完他就拿著托盤一溜煙跑了。

    姜宜凝愕然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搖搖頭，心想這醫(yī)棚可要快點(diǎn)開張，沒錢的話，連吃碗豆腐腦都要掂量一下兜里有沒有錢……

    她低頭看著鏘鏘，發(fā)現(xiàn)他聚精會神看著面前的豆腐腦，小嘴邊悄悄流出一滴晶瑩的口水，但還是背著小手在身后，一點(diǎn)豆腐腦都沒有吃。

    她心里一軟，打算過兩天去市里買點(diǎn)吃的東西回來補(bǔ)償韓家，也免得說兩人在韓家吃白食。

    這碗豆腐腦，就吃了吧。

    姜宜凝拿起調(diào)羹在碗里攪了攪，舀起一勺豆腐腦嘗了一口，立刻唔的一聲瞇起雙眸。

    不得不說，韓家做豆腐的手藝真是一等一的好。

    雖然每天早上也有一碗豆腐腦吃，可她就沒有吃膩過。

    豆腐腦顫巍巍的，嫩得像是吹口氣就要化掉了。

    鹵汁咸香可口，勾了薄薄的芡，里面還有脆脆的木耳絲，雪白的蘿卜絲，軟糯的黃花菜，再加上剁得細(xì)細(xì)的香菇碎、花生碎和黃豆碎，以及一點(diǎn)點(diǎn)碾碎了的花椒粉。

    吃起來一點(diǎn)豆腥氣都沒有，豆腐腦入口即化，和鹵汁的味道拌在一起，瞬間讓人回味無窮。

    姜宜凝本來只打算吃一點(diǎn)點(diǎn)，可是不知不覺就吃了一整碗。

    而鏘鏘也不用她說，她一開始吃，他也開始吃了，整個小腦袋幾乎要埋在裝豆腐腦的粗瓷大碗里。

    不過雖然是這樣，他還是很注意干凈，吃的時候，小臉一點(diǎn)都沒有沾上。

    吃完還打了一個小小的飽嗝。

    姜宜凝垂眸看他，他也仰頭看著姜宜凝。

    兩人一起笑了。

    那是一種吃飽喝足的笑容，十分溫馨美好。

    姜宜凝主動把兩只碗拿回韓家的灶房，洗干凈之后放回碗架上。

    韓子華看見她還是吃了他送的豆腐腦，心里更高興。

    因此第二天中午，他和自己的父親賣豆腐回來之后，又給姜宜凝和鏘鏘各送了一碗豆腐腦。

    姜宜凝依然沒有多想，和鏘鏘一起開開心心吃了這碗豆腐腦。

    這一次，韓子華沒有把豆腐腦放下就走，而是坐在了她的醫(yī)棚里，笑瞇瞇看他們吃完，才把裝豆腐腦的兩只碗拿走，不用姜宜凝去洗碗。

    到了第三天，當(dāng)韓子華中午回來，又給她和鏘鏘各送了一碗豆腐腦之后，姜宜凝才察覺不對勁了。

    送一次可以說是親戚之間的關(guān)心，送兩次可以說是親戚之間比較好的關(guān)心。

    可是送三次，這就不能再用親戚關(guān)系解釋了。

    姜宜凝看著擺在自己面前，依然熱氣騰騰的豆腐腦，開始覺得食不下咽。

    她凝神想了一會兒，拿出上次去市里換的那些新錢里僅剩的一千塊錢，放到韓子華手里，歉意地說：“韓子華同志，我是真的沒錢了。這一千塊遠(yuǎn)遠(yuǎn)不夠你這三天給我們吃的豆腐腦。不過我發(fā)誓，等我掙錢了，我一定把另外幾碗豆腐腦的錢，都還給你?！?/br>
    韓子華愕然，不知道怎么反應(yīng)。

    等姜宜凝把錢都放在他手上了，才慌忙又塞回去，連聲說：“真的！真的！宜凝表妹！阿拉真的不要儂的錢！阿拉……阿拉……阿拉……”

    他支支吾吾半天，還是說不出心底的話，最后只有再次落荒而逃。

    這一次，姜宜凝不能再吃這兩碗豆腐腦了。

    她肅著眉眼，彎腰對鏘鏘說：“鏘鏘，這豆腐腦今天不能吃了，姨姨把它們送回去，好不好？”

    鏘鏘懂事地點(diǎn)點(diǎn)頭，奶聲奶氣地說：“鏘鏘已經(jīng)連著吃兩天的豆腐腦了，也吃夠了?！?/br>
    其實(shí)他還沒有吃夠，但是沒有那么饞了。

    姜宜凝摸了摸他的頭，把兩碗豆腐腦放回托盤里，送回到堂屋。

    韓子華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只有姜老太太和韓晏氏坐在堂屋中間做針線。

    姜老太太在納鞋底，韓晏氏依然在改著幾件衣服。

    姜宜凝把托盤放到八仙桌上，笑著說：“三姑婆，表姨，你們辛苦了，吃點(diǎn)豆腐腦吧?！?/br>
    韓晏氏忙說：“這是子華特意給儂和鏘鏘吃的，阿拉怎么能吃？”

    “其實(shí)是我不好意思，身上沒錢，老是白吃白喝已經(jīng)夠麻煩你們了，怎么能再讓你們損失更多呢？剛才我給了韓子華同志一千塊錢，雖然連一碗豆腐腦的錢都不夠，但總是表明我的心意，總之我是不會白吃你們家的飯的，先把一千塊付上，等我掙了錢，一定會原數(shù)補(bǔ)償?！?/br>
    韓晏氏一聽就質(zhì)地姜宜凝這是表示她不接受韓子華，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姜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說：“怎么了？儂不吃了？前兩天不還吃的好好的？”

    “無功不受祿，可一可二不可三，所以我送回來了。以后別讓韓子華同志給我和鏘鏘送豆腐腦了，再送，你們這就是強(qiáng)買強(qiáng)賣了，我可要去找韓子越同志說道說道……”姜宜凝偏了偏頭，故意把韓子越拎出來狐假虎威。

    她知道韓子越在這個家的地位，只要韓子越說個“不”字，這個家沒有人敢跟他對著干。

    而韓子越是部隊的人，是那個先進(jìn)組織的人，他比韓家這些人要開明得多。

    果然她說了韓子越后，姜老太太笑著點(diǎn)頭，韓晏氏卻臉色唰地一下變了。

    她細(xì)細(xì)的柳葉眉漸漸擰在一起，幾次想張口跟姜宜凝說話，但是都被姜老太太犀利的目光給堵了回去。

    姜宜凝察覺到這兩人之間好像有什么事情瞞著她，不過她不是特別愛八卦的人，對別人家的事情不感興趣，因此當(dāng)做不知道，朝她們點(diǎn)點(diǎn)頭，就出去了。

    這一次回到醫(yī)棚，發(fā)現(xiàn)鏘鏘站起來，趴在醫(yī)棚門邊，探頭看著堂屋的方向，小臉上的緊張表情沒有來得及收起來。

    姜宜凝被小孩子的敏感弄得心情無比柔軟。

    她俯身抱起他，坐到自己的桌子前，攤開自己給他寫的九九乘法表，繼續(xù)教他背誦。

    鏘鏘的記憶力非常好，幾乎是過目不忘。

    她把剩下一部分九九乘法表只教了一遍，他就能背誦了。

    姜宜凝就給他出了幾道乘法題，教了他列豎式計算，然后讓他去自己的小桌子前做題去了。

    姜宜凝沒養(yǎng)過孩子，更不記得小孩子是怎么啟蒙的。

    換做一般的孩子，三歲的時候能把話說清楚就不錯了，哪里就能開始識字背乘法表列豎式計算？

    但是姜宜凝和鏘鏘兩人都是因?yàn)椤盁o知”，所以“無畏”。

    一個敢教，一個敢學(xué)，而且還學(xué)得很不錯。

    姜宜凝看著鏘鏘做了一會兒題，才心情好了很多。

    外面的天氣不錯，地里的水稻到了收割的季節(jié)，整個村子的人都開始秋收。

    看病的人就更少了。

    姜宜凝也沒奢望一開張就有病人，她不急。

    可這一次，她才把視線從鏘鏘那邊移開沒多久，就聽見隔壁院子里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毛豆……阿拉的小毛豆啊……儂可不能有事啊……”

    第42章 賣田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