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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兩闋春在線閱讀 - 第48節(jié)

第48節(jié)

    十五天后,白豐回了墨城。

    他進澤園之前,遇到了白卓。白卓問:“人呢?”

    白豐嘆息搖首,問:“這幾日郎主可有什么異常?”

    白卓也嘆息說道:“異常倒是沒有,就是不怎么吃東西。原以為過些時日便會好了,沒想到……”他又嘆了聲,說道:“看來在郎主心目中施氏地位不輕。”

    白豐也沒想到施瑤會如此迅速就在郎主心中有了地位,如今想到要告訴郎主并無收獲的消息,就不由有些頭疼。但橫豎都是一刀,不如快刀斬亂麻。

    他深吸一口氣,進屋稟報,將這些時日在斷崖下搜尋的結(jié)果告訴了謝十七郎。

    最后他呈上一塊錦緞。

    謝十七郎看了一眼,淡淡地道:“豐州的人手都撤離出來了?”

    白豐反應(yīng)過來,道:“回郎主的話,人手已經(jīng)暗中調(diào)到燕陽。此事我們做得隱秘,并無人察覺?!?/br>
    謝十七郎望向外頭的月光。

    他說:“還有一個月?!?/br>
    白豐應(yīng)聲:“棋局已開,只待敵人入甕。定能將他們殺個措手不及?!?/br>
    謝十七郎道:“你退下吧,出去告訴其他人沒我吩咐都別進來了?!痹捳Z間有了一絲疲憊。

    白豐想說些什么勸慰自家郎主,可看著郎主這樣的神情,他知道語言太過蒼白,唯一能做的事情聽命令,還有繼續(xù)在河流上尋人。若能尋得施氏,便是對郎主最好的勸慰了吧。

    .

    謝十七郎很少夢靨。

    可是自從施瑤跳崖后,至今已有十五日,他夜夜夢靨,皆是施瑤跳崖的場景。

    不僅僅白豐詫異于施瑤在謝十七郎心中的地位,而且連謝十七郎自身也在驚詫。是的,他又驚又詫,他以為丟了個施氏,他大多會有點失落,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天下間女人何其多。

    雖然難得遇上一個自己心動的,但沒了一個還可以找另外一個,他謝十七郎何愁女人?然而,真的失去施瑤了,他卻發(fā)現(xiàn)事實上不是這樣的。

    當(dāng)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情根深種之時,那么便是誰也無法取代。

    世間那么大,唯獨她一人而已。

    “從此我們互不相欠?!边@是她最后對自己說的一句話。謝十七郎在想,女人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他也沒讓她欠,她何必耿耿于懷。早知她那么在意,那天在山xue里他便不那么說了。

    也許他再溫和一點,像閑王那樣,不管什么話都拐個十八彎,包準(zhǔn)她聽得心里開懷。

    謝十七郎睡不著,他手里攥著施瑤的那一塊錦緞。

    他不敢去想象施瑤跳崖后,落入冰冷的河流中,會多么的痛?,F(xiàn)在寒冬,河水又那么冷,她身子又那么單薄,在湍急的河流里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謝十七郎忽然覺得有些冷。

    他喚了小童取酒來。

    烈酒入肚,似乎熱了一些。他并非嗜酒之人,可今天夜里沒由來的竟覺酒乃好物,一杯接一杯,憂愁忘盡,只剩無邊醉意。他喝得額頭冒汗,索性脫了衣裳。

    小童在一旁燙酒,想要勸郎主少喝一些。

    酒能解愁,亦能斷腸。然郎主悲思,他始終開不了口。

    謝十七郎微醺,他忽然對小童說:“此酒甚暖,送一壺去花錦苑?!?/br>
    小童訝然,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給……給誰?”

    謝十七郎回神,才想起施瑤沒跟他一起回墨城,花錦苑里沒有她。他扔了酒杯,起身外出。小童連忙道:“郎主,外邊下著小雪,夜里天寒。”

    小童遞上披風(fēng)。

    謝十七郎道:“不必,我不冷。”

    小童不敢違背命令,只好帶上披風(fēng),提著燈籠默默地跟在謝十七郎的身后。謝十七郎走去花錦苑?;ㄥ\苑里沒有了主人,變得極其冷清。

    風(fēng)雪飄零,花錦苑蒼白如紙。

    謝十七郎的腳步忽然頓住,酒意亦清醒了幾分,他看著廂房里透出來的亮光,聲音嘶啞地道:“她回來了。”

    跟在謝十七郎身后的小童大驚失色,連忙趨步跟上。

    他推開了房門,穿過了幔帳,離坐地屏風(fēng)還有數(shù)十步距離的時候,他倏然停步??粗褂吃谄溜L(fēng)的窈窕身影,他竟有一分膽怯。

    盡管不愿承認(rèn),可那一日施瑤之所以跳崖,原因就是他沒有護住她。

    忽然,屏風(fēng)后的窈窕身影輕呼一聲。

    謝十七郎回神,他繞開屏風(fēng),喝道:“何人敢闖此地?”

    回答他的是從曼驚慌失措的神態(tài)。

    謝十七郎怒道:“你為何在此!”

    從曼看著盛怒的謝十七郎,膽子都快嚇破了。那一日山道上遇險,她幸好躲過一劫,可也險些嚇破了膽,她頭一回離死亡這么近,她還親眼見到歹人被郎主的隨從劃破了身體,肚腸流了一地。

    她原以為那會是令自己最害怕的境況,不曾料到如今才是。

    她腿都軟了,跌坐在地,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奴……奴婢……”

    謝十七郎不耐煩地喝道:“說!”

    就在此時,謝十七郎在從曼手里見到了一卷竹簡。他一眼就認(rèn)出了是何物。雖說時下紙張不像三十年前那般一紙難求,但竹簡留存時間長,所以但凡是重要的文字都會以竹簡刻之,比如一族之譜,又比如賣身契。

    他臉色鐵青。

    “大膽奴婢,竟敢私自盜取賣身契!拖出去砍了喂狗!”

    從曼這下當(dāng)真嚇得要緊,眼淚不停地流。

    有隨從進來,步步向從曼逼近。她花容失色,涕淚橫流地道:“是……是姑娘的意思!”

    謝十七郎微怔。

    “說明白?!?/br>
    隨從停下,侯在一邊。

    從曼磕著頭,說道:“從……從燕陽回墨城的途中,姑娘告訴奴婢,若有一日她離開了,或者不在了,便讓奴婢自行處置賣身契。奴婢并非盜取賣身契,也無離開墨城王府之心,只……只是想念姑娘了,然后鬼迷神竅地拿了賣身契出來看,接著郎主您就過來了。”

    她真的沒有說謊!她就是想看看自己的賣身契,沒想到這么巧謝十七郎就過來了。墨城王府的差事多少人都求不來,她傻了才會離開!

    從曼又說道:“自從姑娘在紅花湖被劫走后,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時常將有天有不測風(fēng)云掛在嘴邊,還經(jīng)常反省那一日若自己可以再謹(jǐn)慎一些,興許便能自救了?!?/br>
    想起施瑤,從曼眼眶泛紅。

    姑娘果真不是一般的姑娘,誰也想不到那一日馬車一別,竟然就是生死相隔。果然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

    謝十七郎臉色愈發(fā)鐵青。

    她……竟然早已心生離去之意!

    ☆、第6章 .17|

    施瑤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光怪陸離,形形色色的人影如同走馬觀花一樣,她記不清自己究竟夢見了多少人,唯一記得一清二楚的是她夢見了謝十七郎。脾性不定的謝十七郎,暴躁的謝十七郎,溫柔的謝十七郎,還有她跳崖時的謝十七郎。

    她想她大概不會忘記謝十七郎當(dāng)時的眼神,一輩子也不會。

    他是那樣的驚慌,那樣的害怕,那樣的恐懼。

    若不在意,便不會驚慌,便不會害怕,便不會恐懼。

    她的死換來他的在意,她覺得滿足了。如此她便不會再為此糾結(jié),為此而覺得不甘心。從此,她施瑤不再欠謝十七郎。她用她的命抵了!

    她施瑤一直不喜歡欠別人,更不像欠謝十七郎。

    這樣,她就能理直氣壯地記恨他了!

    如果再有相見的機會,她肯定要跳到桌案上,指著他的鼻子,說:“讓本姑娘當(dāng)你的誘餌,你有問過本姑娘的意見嗎!讓一個姑娘家去送死,你謝十七郎怎么做得出來!你根本不懂得怎么在意一個姑娘,活該你這么老了還沒娶媳婦!”

    然后她就可以揚長而去了!

    至于謝十七郎的表情如何,想必會精彩。但是也不關(guān)她的事情了!

    .

    “大郎,施姑娘是怎么了?怎地一會笑一會哭的?”阿立站在床榻邊,一臉好奇。說真的,他觀察施瑤很久了,這半個時辰內(nèi),她的表情就一直在變,也不知究竟做了什么夢。

    “阿立,你沒事干是不是?”

    駱堂放下書冊,白了他一眼。

    阿立乃駱堂的貼身仆役。

    說來也巧,駱氏紙一夜間名揚晉國,駱堂便受皇帝之命去了燕陽。沒想到皇帝見了駱堂之后,覺得此少年郎頗有才華,考察了他一段時日,破格提拔了,雖說商人從官在大晉是鮮少之事,但也不是未有。駱堂有此奇遇,也讓不少人羨慕到了極點。小半月前,駱堂受命前往秦州安豐縣。

    安豐縣乃秦州中心城洛豐附近的小縣城,人口倒也不多,此番駱堂前往安豐是要去當(dāng)官,乃安豐縣令,說是個八品從下的小官。

    駱堂可謂是春風(fēng)得意,受命之后,去戶部辦理了手續(xù),便騎著小馬,帶著兩三仆役,慢悠悠地前往安豐縣了。

    燕陽城離安豐縣自然遠(yuǎn)得很,不過駱堂離上任的時間還遠(yuǎn)著,所以他也不著急,舍棄了官道,挑了難走的山道,邊走邊賞風(fēng)景,美名其曰閱歷。

    一日,駱堂打著小馬,帶著仆役走到了一處人煙鮮少之地。那地兒人沒多少,只有密布的叢林和急湍的河流,抬頭一看,乃一斷崖。

    駱堂沒有多想,繼續(xù)往前去。當(dāng)他見著人煙時,阿立忽然大叫:“大郎!有女尸!”

    少年郎正值年輕,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加上如今鮮衣怒馬的,駱堂還以為自個兒發(fā)現(xiàn)了什么百年難得一遇的千古奇案,興沖沖地問:“是無頭女尸嗎?快點撈起來!”

    豈料一扭頭,他傻了眼。

    這這這不是故人嗎!

    .

    阿立說道:“大郎,我們什么時候啟程呀?都在樊城待了小半月。大夫都說了施姑娘一時半會醒不過來的,醒不醒得來得看她的命數(shù),若是她一直不醒的話,難不成大郎就不去上任了嗎?離上任的時間只剩大半個月了,若不準(zhǔn)時到達安豐縣,是要受罰的,到時候很有可能會罷免,我們駱家就會祖上無光了!”

    駱堂又白了他一眼。

    “你再這么啰嗦,我就不帶你去。青城離安陽縣不遠(yuǎn),就五日的路程,不急。她是我們駱家的恩人,有困難的時候自然要伸手相助。到時候倘若她醒不來,我們便帶著她去安豐縣?!?/br>
    阿立沮喪地說:“大郎不可!你還沒成家呢,帶著昏迷的姑娘去上任多奇怪呀,家里老爺吩咐小人了,讓大郎早日成家,為駱家開枝散葉,兒……”

    “打住,你再念叨下去,你就不用跟本官去安豐縣了,劈柴和照看她,你選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