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官字兩個口,誰知道那些官家小姐怎么想的!我都已經(jīng)成這樣了,如果雪兒再出什么事,娘可怎么辦!”一直安靜呆在一旁的夏錦良突然出了聲,對三兒道:“三兒,帶我去找雪兒!” “哦哦……”二人二話不說,提腳就走,玉珺無奈,生怕再出什么事情來,趕忙跟上。 大街上人來人往,不知何時已經(jīng)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玉珺好不容易擠到跟前,就聽到夏昭雪哀求道:“這位大哥,我當(dāng)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著急給我哥哥抓藥,所以才沖撞了小姐的馬車,嚇到小姐是我不對,我給小姐道歉行么!” 眼前的夏昭雪被兩個家丁左右架著,常年在林南薔身邊伺候的趙婆子煞有介事地教訓(xùn)她道:“道歉管什么用。小小年紀(jì)做事橫沖直撞,嚇著我家小姐不說,還壞了我們新請來的和田白玉觀音像!” “這個,多少錢?”夏昭雪一哆嗦,趙婆子眼一橫,道:“這是上好的和田白玉,不說這價值幾何,就說這座觀音像,是我家小姐去白馬寺里找高僧開光后請回來給我家夫人祝壽用的,端是這份心意,你如何賠得起!” “慘了,你看這姑娘,肯定賠不起啊……” “就是就是,真是闖了大禍了!” “哎呦天來橫禍,這是前頭夏家的姑娘吧,怎么就這么倒霉……” 身邊的百姓議論紛紛,夏昭雪的臉一寸一寸晦暗下來。 玉珺抬眼看馬車,馬車上靜悄悄,林南薔絲毫沒有下來解圍的痕跡。 趙婆子的跟前擺著一座觀音像,浩浩紅蓮安足下,彎彎秋月鎖眉頭,面色潔白細膩,全身彩衣金帶,唯一的缺陷就是,這座玉觀音手中的玉凈瓶被撞碎。眾人常說她“千處祈求千處應(yīng),苦海常作度人舟”,可眼見著夏昭雪今日就要倒在這座觀音像前,玉觀音依舊神態(tài)安詳?shù)匦χ?,絲毫不動, 玉珺蹙了蹙眉頭,總覺得這個場景似乎有些不對。直到看到玉凈瓶,她才恍然大悟。 是了,林南薔的娘生辰就在九月十五,當(dāng)時玉珺已經(jīng)回了將軍府。那日林南薔帶著秦艽去白馬寺請觀音像,回來時見了將軍夫人李媛,直接跪了下來,期期艾艾地說請回來的觀音像被路人沖撞摔碎了。 觀音像被撞碎,是觸了極大的霉頭,當(dāng)時李媛的臉色就不大好看,可是林南薔當(dāng)時都哭成淚人兒,又有趙婆子巧言將所有的責(zé)任推到了路人的身上,李媛也無法責(zé)罰她。 玉珺當(dāng)時并未把這個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后來才聽說,當(dāng)時沖撞了林南薔的路人被扭送進官府,因為賠償費用極高,被逼得賣兒賣女才了了此事。 大戶人家調(diào)劑生活的擺設(shè),成了平頭百姓家家破人亡的源頭。 夏昭雪倒霉就倒霉在,這是給將軍夫人的壽禮。林南薔即便是想樹立自己平和的形象,這會也不會用這座觸霉頭的雕像給自己樹立形象。 玉珺緊緊地盯著那座惹禍的玉觀音,一句話就脫口而出:“既然是貴重物品,就該好好護著。這位姑娘縱然魯莽沖撞了馬車,有錯在先,可是這兒人來人往,縱然不是這位姑娘沖撞,也有可能貓兒狗兒沖出來。若是看守觀音像的人手腳不穩(wěn)當(dāng)又不上心,那是不是這觀音像無論如何都會碎掉?” 她的聲音不大,甚至在嘈雜的人群中幾乎被湮沒,可是她的眼神卻帶了殺氣,方才還盛氣逼人的趙婆子一眼就瞧見她,提聲問道:“你,那個丫頭,你說什么?” 眾人退了一步,紛紛看著她。玉珺抬了頭,提了聲又將話重復(fù)了一遍,趙婆子被她噎了一下,臉一下放了下來,怒笑道:“按你這說法,那個丫頭像沒頭蒼蠅一樣亂闖亂撞,驚著我們的馬車,摔了我們的觀音像,倒還是我們的錯了???” “我沒亂闖亂撞!”夏昭雪見了玉珺,方才一下子亂了的心才有一些些倚靠,用力掙脫了家丁的桎梏,她逃到夏錦良的身后,同眾人道:“剛才我雖步子急了些,可到底是看著路走得。是你們的馬車速度太快,過轉(zhuǎn)彎時險些撞到孩子。我當(dāng)時一心怕他被撞到,才沖出來將他推開?!?/br> 夏昭雪縮在夏錦良的身后,手卻指向拐彎處的墻角。那邊蜷縮著一位五六歲模樣的小乞丐,想必是被嚇得夠嗆,將頭埋在雙膝,略略抬頭,只能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地望著眾人,張口道:“別撞我,別撞我……” 玉珺這才注意到夏昭雪的鬢發(fā)凌亂,她上前兩步抓住她的手,只聽夏昭雪“嘶”一聲倒抽一口涼氣,視線所及,她的掌心全是擦傷。那些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還有哪些傷口。 玉珺抬眼看了看周圍,果真在不遠地方有個大轉(zhuǎn)彎。玉珺正要開口,夏錦良已經(jīng)走上前去,昂聲說道:“我在軍中時,最是推崇威武將軍,聽聞他治軍,用的就是‘禮和、忠義、仁愛’六字,他連行軍打仗,也要求士兵以百姓安危為先。這樣一個愛護百姓的人,沒想到家中的下人卻是草菅人命,視人命為兒戲!” “不許你罵我姨父!”馬車里突然傳來一聲女聲,玉珺心中冷笑:這就上當(dāng)了。 果不其然,不過片刻,馬車里露出個人臉來,是個十五六歲無比靈動嬌俏的姑娘,著一身象牙白軟煙羅裙,一雙丹鳳眼滿眼含怒,不是秦艽,又是誰 趙婆子接她下來,秦艽初初站定,見眼前的夏錦良一身病氣,臉上毫無血色,一身青衣顯見穿得太久,洗的泛白,心中不免帶上幾分鄙夷。 “你這人好不講道理,我們好好行在路上,是你們沖撞了我們,還怪我們自己不看好東西?今日好在是觀音菩薩顯靈,碎了自己,保全了我和表姐的平安,若是驚了馬,傷著了我表姐,你有幾個腦袋夠賠給我們的!?” 秦艽一席話說的盛氣凌人,盯著夏錦良,都要在他身上扎出洞來。 夏錦良正要開口,一陣冷風(fēng)吹來,他重重地咳嗽了幾聲,一下子竟是彎不起腰來。秦艽只當(dāng)他是嚇到了,更是輕蔑道:“你這副身子,談什么行軍作戰(zhàn),我看都是騙人的。原本我們并不愿意多計較,可是你這副樣子著實氣人!今日這白玉觀音,你們?nèi)羰琴r得了也就罷了,若是賠不了,咱們就公堂上見!到時候,我再告你個侮辱朝廷命官的罪,今日在場的所有人都是我的見證!” 秦艽傲然地看著下夏錦良,只等他回應(yīng)。夏錦良一口怒氣沖上頭來,正想好好分辯幾句,只可惜身子不爭氣,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秦艽輕輕地“嗤”了一聲,心中暗暗罵了句:這幫廢人。 第15章 反擊 “真是……”玉珺低聲呢喃道:“一如既往的囂張跋扈。” 如前世一樣,但凡出了事情,秦艽總是首先站出來。方才一般胡話,她竟然還能說得這么理直氣壯,毫無愧意。父親多年積攢的好名聲,真是要被她毀壞殆盡。 她再也忍不住,揚聲反駁道:“佛家有言,眾生皆平等,莫非在小姐的眼中,你和你表姐的命是命,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就該賤如草芥,就該任你踐踏而不發(fā)一言?” “我何曾說過……”秦艽正要辯解,玉珺搶白道:“這兒是繁華之地,人潮熙熙然然,百姓穿梭其間。小姐的馬車行經(jīng)此地,竟是速度半分不減沖了過來,險些撞傷了小乞丐,傷了他性命,小姐不知道歉,我家meimei心地善良,舍了自己推開小乞丐,救了他一命,小姐卻要怪罪她沖撞了小姐的馬車!小姐要同我們對簿公堂,那正好!今日在場所有的人都能當(dāng)我們的見證,看一看官家小姐如何輕賤百姓,如何歪曲事實!” 玉珺身上仿佛燃著熊熊怒火,一雙眼睛盯得秦艽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平日里跟著林南薔,只有旁人看她臉色的命,哪里有人敢這樣嗆她,她一時沒了言語,半晌支支吾吾道:“他不過是個小乞丐罷了……” “乞丐又如何!”前后兩世,秦艽只懂傍著林南薔作威作福,林南薔久不出面,她就這么不中用。玉珺嗤笑一聲,聲音越發(fā)洪亮,“威武將軍林牧之林將軍當(dāng)年也是普通農(nóng)戶出身,他年少時大齊戰(zhàn)亂紛紛,民不聊生。他也曾吃不飽,在街上行乞!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經(jīng)歷,林將軍才更懂民間疾苦,更加愛戴百姓!不似小姐這般,仗著他的福蔭,在街上胡祖非為,壞他名聲?!?/br> 兩句話擲地有聲,將秦艽逼得無話可說。 就在不遠處的豐年食府二樓,鄭思釗饒有興趣地舉起手中的茶,愜意地呷了一口,眼睛卻是落在人群中,玉珺的身上。 “這個玉姑娘真是越看越有意思!你看她剛才那個樣子,像不像一只戰(zhàn)斗力十足的斗雞?” “嗯……”對面?zhèn)鱽淼偷偷膽?yīng)和聲。聲音依舊溫潤,卻也一如既往的清冷。他的眼睛從鄭思釗的臉上轉(zhuǎn)到玉珺身上,隔著不遠的距離,他卻依舊能看到玉珺的嘴唇翕動。多年前雙耳失聰,他曾經(jīng)覺得那是他一輩子的遺憾,后來他努力學(xué)習(xí)唇語,今日才發(fā)現(xiàn),這真是個不錯的技能。 茫茫人海里,他們隔著幾丈的距離,可是她一開口,他就知道她在說什么,這個畫面只屬于他,只有他懂。 眼前揮舞著一只手,他扭頭,就聽鄭思釗不滿地抗議道:“誒誒誒,別光顧著自己看戲??!她又說了什么?告訴我?。 ?/br> 他望眼過去,嘴角不由自主噙起一抹笑:“她說,乞丐出身又如何。有良心的乞丐,勝過沒良知的名門閨秀千倍百倍!” “嘖嘖,多大仇多大怨!”鄭思釗抖了一抖,搖頭道:“我看那個秦小姐鼻子都快氣歪了。說起來我和這位秦小姐倒是有一面之緣,雖然印象不深刻,可也是知書達理的人,怎么今日被人逼得這么狼狽?” 他猶自沉思著,扭頭看身邊的人早就起了身,他趕忙追出去,臉上卻不乏調(diào)侃:“我就說你怎么可能坐得住……” 李善周頓了腳步,目光沉沉,鄭思釗趕忙將嘴一封,跟了上去。玉珺無論如何都是世寧的救命恩人,慶王府與威武將軍府又有多年交情,他們二人若是當(dāng)真鬧起來,威武將軍府在名聲上吃了大虧,若真要護短,吃虧的是誰,他比誰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