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送走了?”玉珺一怔,李善周道:“方才她不是提起林南薔么?所以我把她送到林南薔的馬車里了。隊伍太長,你們兩輛馬車幾乎是在頭尾,一來一回就耗了些時間。讓你等久了吧?” “我哪兒是在等你?!庇瘳B方才見他行色匆匆地趕回來嗎,氣已然消了大半,此刻又將前因后果清清楚楚地解釋了一遍,心里頭哪還有氣?從袖中拿出帕子想要替他擦汗,又怕人多眼雜,將帕子塞到他手里,道:“你帶著她就是了,人家馬受驚,也是迫不得已才讓你帶的……” “果真?”李善周笑道:“那我還把她叫回來?” “你敢!”玉珺不等他轉(zhuǎn)身,一把將他拉住,見他臉上全是笑容,臉上不由地一紅。 李善周道:“咱們很快就要到圍場了。這幾天我可能沒時間來見你,你千萬得保重自己。你馬術(shù)不精,別輕易應(yīng)戰(zhàn)!” “我心里有數(shù)的!”玉珺道。 李善周頓了一頓,道:“師母前幾日同我提起……玉珠兒,等咱們回了京師,我就去和父親母親說咱們倆的事,然后再去求玉老太醫(yī)。玉珠兒,我等不及想要把你娶回家……” “嗯……”玉珺低下頭,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李善周迅速地在她的額頭上落了個吻。玉珺趕忙跳開,確認沒人注意到他們,才安下心來。兩人四目相對,才發(fā)現(xiàn)彼此都是一臉傻笑。 隊伍稍作停頓后重新上路,鄭世寧意味深長地看著玉珺,搖頭嘆氣道:“從前真是看走了眼啊,沒想到善周哥哥這樣知情識趣。真是讓人羨慕啊!” 玉珺心里頭跟沾了蜜似得甜滋滋地,只管閉上眼閉目養(yǎng)神。 一路停停走走,越往北上,天越發(fā)冷。好在余氏事先都給玉珺做了準備,玉珺倒也不覺得冷。 到了木蘭圍場安置下來,玉珺的帳篷離鄭世寧的倒也不遠,玉滿堂和玉滿樓都親自來仔仔細細看過一遍,李斯年私下里也來過一趟,給玉珺送來了上好的毛氈,說是李善周怕夜里寒涼,她體虛禁不住。 等玉珺收拾停當,余氏打了簾子進來,道:“玉珠兒,你看我給你帶誰來了。”玉珺一轉(zhuǎn)身,就見他爹林牧之定定地站在她跟前。 余氏低聲道:“一路上林將軍幾次在你身邊徘徊,想見卻又不敢見你。我想他是有話對你說,就將他帶來了。你們無論如何都是父女,這是鐵打的事實。不如趁今日把話說清楚了,省得彼此心中都有芥蒂?!彼f完便退出了門外。 玉珺從未想過會在這里再見林牧之,當下不知說些什么好,半晌才道:“林將軍請坐?!?/br> 生身父女,竟形同陌路。林牧之心里揪地緊,徐徐坐下,才開了口:“你在玉家可好?” “爹娘待我有如親生,幾個哥哥也極為疼愛我。還有外祖父和舅舅,更是待我如珠如寶?!庇瘳B據(jù)實以告,林牧之得知,心中不由寬慰了許多,“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又有懸壺濟世的本事,你娘若是知道你有今日成就,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br> 他不由地點了點頭,停了片刻才道:“玉珠兒,你娘是怎么死的,她死前可說過什么?” 玉珺淺淺嘆息,搖頭道:“娘山上采藥時被毒蛇咬傷,沒能及時解救……病來得急,去得也快,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就走了?!?/br> 饒是玉珺親口說出,林牧之仍舊不敢相信,那樣淺笑低吟的玉橋,年僅三十六的玉橋就這么離開了人世。 他剛毅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的裂縫。 “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的母親,可是她總躲著我……”林牧之想起玉橋的臉,心里痛地說不出話來。當年分別時,玉橋還是個風(fēng)華正茂的少女,巧笑嫣然仿佛昨日??墒墙袢站刮茨茉僖娚弦幻?,就黃泉相隔。說起從前分別的原因,更是懊悔萬分,“終究是我負了她。她臨死都不原諒我罷?!?/br> “娘找過你的?!庇瘳B頓了頓,道:“那年娘說帶我到京師游玩兒,可是哪兒也沒去,就在一個府邸跟前徘徊了數(shù)日。我那時疑惑,嚷著讓她帶我去買好吃的糖葫蘆,她卻不肯。當時小,我不明白,如今想起來,那個府邸似乎就是將軍府……” 林牧之身體震了一震,滿眼里全是不甘和疑惑:“她既然來了,為何不來找我!” “我們在那附近徘徊了許久,后來府里出來個長得很好看的夫人,見了娘就拉著我們離開了。她跟娘說了好一會的話,娘回來就帶我走了,之后便怏怏不樂了好長一段時間,每日夜里我都聽到她在哭。后來她發(fā)燒,我只隱約聽到她在說。珺兒,你爹真的不要我們了?!庇瘳B抬起頭,滿臉全是淚,“娘自小便告訴我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那次我初聽娘的話,才知道我的爹還活著,當時心里也是納罕。可是娘當時太難過了,我一直都不敢問娘。如今想起來,娘不知是受了多大的打擊,才會病成那樣?!?/br> “爹怎么可能不要你們!”林牧之簡直不敢相信,心底里的疑惑越發(fā)深了,追問道:“你可還記得那夫人長什么模樣?” “當時年紀小,記不得人,原本都忘得差不多了?!庇瘳B遲疑了片刻,支吾道:“可是前些時候見了您的夫人,我才恍然想起來……那位夫人,長得同你的夫人很像。那時候夫人同娘說話,她的丫鬟帶我在邊上玩兒,我問她叫什么,她還告訴我,她叫冬梅?!?/br> “冬梅……”林牧之咀嚼著這兩個字,一顆心簡直沉到了谷底。冬梅,不正是李媛的貼身丫鬟? 他仔細看玉珺的表情,想要在她臉上尋出一絲破綻,可是沒有,她的女兒坦蕩蕩地望著他,臉上全是哀戚之色。 “林將軍,或許你和我娘沒有緣分,陰差陽錯了一輩子,直到生死分離??墒俏胰缃裣肫饋?,卻總是有些疑惑。秦艽不過區(qū)區(qū)一個表小姐,為何夫人身邊的mama會這樣聽她的話?她素來與我無冤無仇,又為何要對我痛下殺手?她一個深閨大院里養(yǎng)大的姑娘,如何能準確得知我來京師的時間,并將我賣入妓院,一切都像是事先計劃好似得,一環(huán)連著一環(huán)?” “這些問題我也曾懷疑過。”林牧之遲疑道:“珺兒,姚婆子咬定是秦艽主使,秦艽又承認是自己的罪過,這案子也就成了定案。事情都過去了,往后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你放心好了?!?/br> 林牧之恍然想起那日,他同母親爭辯,母親乍聽之下也是訝然。隔日里,他當著母親的面將李媛和林南薔一起叫到了祠堂問話。李媛當時被他逼得眼淚直落,逼急了就聽她哭道:“是,是我派人去查她的行蹤,也是我提前知道她要回來的消息就想著如何攔住她!如今我的外甥女已經(jīng)為了我們林府的顏面犧牲了自己的一輩子,夫君難道還要將我和薔兒也送進監(jiān)牢么?” 當時他氣急之下真想動手,可是母親攔著他,甚至以死相逼。那夜他想了許久,終于選擇了緘默。 眼下,他的心里更多的卻是愧疚:“玉珠兒,是我對不住你和你娘,我也沒臉認回你這個女兒。只是往后你若是遇上什么難處,一定記得來找我!” “嗯?!庇瘳B微微低了頭,心底里全是失望。 娘是多么硬氣的人,卻敵不過相思。當年她千里迢迢帶著她到了京師,好不容易尋到了林府,遠遠地站著,卻只看到了爹的臂彎里摟著一個小鳥依人的李媛,手里還牽著一個女娃?;钌环复茸有⒌漠嬀?。 娘轉(zhuǎn)身就走了,至此不提。 可是她卻記得這件事。 方才她對林牧之說的當年往事,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到底有幾分真話,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可是即便她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卻沒有疑惑,沒有暴跳如雷,甚至于沒有任何的追問。顯然,他的心中早有答案。 是了,他爹是何等精明的一個人,又怎么會察覺不到這案子里的門門道道。以他的性子,他若不是心中有愧,就不會任由她過繼到玉滿堂的名下,而是同舅舅力爭到底。 玉珺啊,忍住,他畢竟是你的生父,前一世在那個家里,只有他對你是好的。忍住,忍住……前一世你都能囫圇著過,為什么這一輩子不能? 忍一忍,這個爹或許還是你的! 玉珺在心里一直告訴自己,得忍住。袖子下的拳頭握緊,指尖幾乎掐進rou里。許久后,她終于忍不住,抬頭望向林牧之,道:“所以,將軍你早就知道或許秦艽是冤枉的,對么?” “玉珠兒,你聽我說……”林牧之蹙眉一愣,就聽玉珺低聲道:“她們一個是他的夫人,一個是他的女兒,你想護著她們自然無可厚非,可是娘呢,我呢,將軍又把我們置于何地?” 娘為了成全你,一輩子顛沛流離,至死都不想打擾你??墒撬齻儏s只想趕盡殺絕,一路禍害于我。即便是這樣,你也是選擇緘默么? 玉珺心里有千言萬語沒能說出口,心卻一點點的涼了。 重活了一世,她只讓秦艽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可是深藏在將軍府里的李媛和林南薔依舊舉著屠刀,時刻準備著揮向她、父親的疼愛也是有限的,她甚至能夠察覺到,如果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在面對抉擇時,她或許仍舊是被犧牲的一個。 “玉珠兒,你要相信,爹是疼你的!”林牧之急忙道,可是言語里更多的是無可奈何,“人在高處,總有兩相權(quán)宜的時候。爹,也是迫不得已!” 玉珺原本心就涼了,聽這話更覺刺兒,壓低了聲音,像是自言自語:“我娘說,我的父親剛正不阿,最見不得半點齷齪之事。我娘還說,我的父親是世上獨一無二的英雄,天下人都敬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