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徐海東扣住她的雙肩,扶住這丫頭虛軟欲倒的身板,“是真的。小艾啊,你的事兒,本來做爸媽的不該干涉。可是……”頓了頓,他到底還是說不出狠話,只無奈道:“總之這件事,你自己一定要處理好,不能讓自己受傷害,懂嗎?” “……” 鐘艾整個人都懵了,她聽不清徐海東絮絮叨叨地說了些什么,也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離開的。李京生不斷滋擾她們母女倆,帶來的消息一次比一次勁爆,真不知孟晴給這位繼父灌了什么猛藥。但這些都不重要了,鐘艾耳畔只魔怔地回蕩著那句——不要讓當(dāng)年的悲劇重演。 天,說變就變。 月光隱在烏云里,天上的星星也稀疏了。 社區(qū)里的路燈很暗,昏黃的光被夜色吞噬。鐘艾捂著不住顫抖的嘴唇,跑下樓,只覺自己跌入了一片深淵,漆黑無邊又深不見底。 雙腿不像自己的,她跌跌撞撞地往小區(qū)門口走,就連迎面閃起兩道車頭大燈,她都沒發(fā)覺。 車子早在她面前停住了。 一聲刻意壓制的鳴笛聲響起的一剎那,鐘艾才后知后覺地一激靈,猛地頓足。 低頭一看,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距離車頭蓋只有一厘米的距離。大燈刺眼,她慌忙抬手擋住眼睛,向駕駛座上看過去—— 一抹熟悉的身影直觸她眼底。 ☆、蜜方四十 熟悉的男人,熟悉的車,當(dāng)即把鐘艾從渾渾噩噩中揪回現(xiàn)實。 不等她開口,車窗已徐徐降下,和緩溫潤的男聲從駕駛座飄出來:“鐘艾,你的臉色怎么這么差?” 鐘艾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明明是盛夏夜,可她的臉一片冰涼。她極力吞咽下滿嘴苦澀,朝駕駛座上的男人虛笑一下,“沒事。” 降下一半的車窗里,沈北靜靜地看著她,“你和家里吵架了?”他總是這樣細(xì)心,第一時間能知道她的好與不好。 就這樣被猜中了心思,鐘艾想不驚訝都不行,但最終她只是大大方方地回視著對方略帶探究的目光,“我真沒事。” 如果一個女孩不愿意跟你倒苦水,絕非好事,沈北的臉色略微發(fā)僵,一時沒說出話來。 沈北的母親和鐘艾的繼父以前是同事,都住在國土資源局的宿舍樓,當(dāng)年因為沈母病重,沈北才放棄了加拿大的一切,回國照料老媽。后來沈母因病過世,他一直帶著笑笑住在這里,一來圖上班方面,二來也是對母上大人的懷念。鐘艾每周來看一次父母,以前她有時候還會順道去他那兒陪沈笑玩兒,但最近完全沒有了。 沈北心里酸澀,嘴上卻不執(zhí)著于此,他探身拉開副駕一側(cè)的車門,以稀疏平常的語氣說道:“快下雨了,我送你回家吧?!?/br> 空氣中的雨味漸重,夜幕森黑的像是磨不開的墨,無星無月,仿佛一場傾盆大雨隨時會來。 在這番黯沉天色的映襯下,有一絲鐘艾不愿去深究的光從對方眼里一閃而過,她本能地想要拒絕,可沈北沒給她機會。 “你男朋友把你管得這么嚴(yán)嗎?連我的車都不能上了?”車頭大燈散發(fā)出的光暈中,這男人的眉宇間暈染著淺淺的微光,他打趣似的拋出這樣一句。 鐘艾剛到嘴邊的拒絕話就這么硬生生噎了回去,稍事猶豫,她抬頭看了看烏云壓境的夜空,一矮身坐進車?yán)?,“那謝謝你了。” “不客氣?!鄙虮比魺o其事地笑了笑,重新發(fā)動了車子。 果然,鐘艾剛上車,滴滴答答的小雨點便開始飄落了。 沈北那側(cè)的車窗沒有立刻升起來,潮濕的空氣和著夜風(fēng)涌進車?yán)铮挂睬逅?。車子掉了頭,緩緩駛出小區(qū)。車內(nèi)的氣氛略顯沉默,低眉發(fā)呆間,鐘艾走神了,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剛才徐海東跟她說的那番話。 對鐘艾而言,徐海東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存在。再組家庭并不是風(fēng)平浪靜的,一開始鐘艾對徐海東甚至是懷有敵意的。爸爸突然換了個人,擱在哪個小女孩身上,能淡然受之呢。 鐘艾記得自己小時候給繼父使過很多絆子。比如徐海東接她放學(xué)的時候,她會故意偷偷躲起來,讓對方找不著她,然后幸災(zāi)樂禍地偷看他急得滿頭大汗,沿路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又比如,開家長會的時候,她會在同學(xué)和老師面前大喊“你不是我爸爸”,讓好面子的徐海東極為難堪……可無趣的是,徐海東事后并沒有記仇,還是一如既往地照顧她。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一兩年,直到有一天,鐘艾偷聽到了父母的枕邊話: “海東啊,不然我們再要個孩子吧,我覺得挺對不住你的。” “還是算了吧。有小艾一個就夠了,孩子多了,我們當(dāng)父母的難免會有偏愛?,F(xiàn)在我把她當(dāng)親閨女疼多好啊……” 鐘艾當(dāng)時一個人愣愣地站在房門外,眼淚像雨簾一樣,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她一直以為徐海東所做的一切都是裝的,目的只是為了討好她mama,可那次,她小小內(nèi)心世界里的所有壞念頭全被推翻了。 那個人,原來是拿她當(dāng)親閨女的啊。 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鐘艾改口叫了徐海東——爸爸。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越來越清楚孩子對父母意味著什么,也越來越理解當(dāng)初徐海東那番話的分量究竟有多重。沒有哪對相愛的男女不希望擁有彼此血脈融合的小生命,當(dāng)年鐘秀娟再嫁時,徐海東不過三十多歲。十多年,夫妻倆一直沒要孩子,竟是因為徐海東擔(dān)心自己會偏心,不能全心全意地寵愛鐘艾。 這就是所謂的——父愛如山。 想到這些陳年往事,鐘艾心里沒來由的猛地一抽。 今晚徐海東對她說的每一句話,細(xì)斟慢酌,不難發(fā)現(xiàn)都充盈著滿滿的慈愛與懇切,她全然無法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父母的期望其實再簡單不過,不求女兒找個多么優(yōu)秀的男票,只要她快樂幸福就好。徐海東擔(dān)心她會重蹈老媽的覆轍,一再跟孟晴那種人牽扯不清,弄不好會令自己受傷,甚至累及家人。 鐘艾無法否認(rèn),靜下心來想想,徐海東的顧慮并不是全無道理。 孟晴鼓動李京生大鬧鐘艾一家,那倆人都不是省油的燈,誰知道會整出什么幺蛾子來,說不定到時會再度掀起兩個家庭的爭端,雞飛狗跳。鐘秀娟當(dāng)年吃的虧不小,老公跑了,家散了,這口陳年的怨氣恐怕到現(xiàn)在都沒消化干凈,但好在這幾年,孟晴他們沒再來滋事,這才讓鐘艾一家逐漸回歸平靜的生活。孰料,好景不長,現(xiàn)在對方冷不丁來鬧這么一出,舊怨加新仇,鐘秀娟的身體很可能會吃不消。 而這一切風(fēng)起云涌的肇因,都是因為鐘艾和孟晴喜歡上了同一個男人。 雖然徐海東沒點破,但話里那層意思很明顯。 難道為了這個家得來不易的平靜,她真的不應(yīng)該和季凡澤在一起么? 鐘艾時常寬慰病人,人生路上困難重重,只要揮刀砍斷,勇往直前就好。可事實上,這些事兒一旦落到自己頭上,她陡然發(fā)現(xiàn)“勇敢”二字是那么的艱難。一邊是親情,一邊是愛情,兩者纏住了砍翻惡人的刀鋒,她又該如何爽快揮刀? 坐在車?yán)铮姲拿夹孽镜煤芫o,兩道擰成麻花的秀眉仿佛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糾葛。 沈北的視線不在她身上,因而錯過了她這副愁云慘淡的模樣。他不時看向車外的后視鏡,握著方向盤的手漸漸收緊,不由把車速再次提高。 雨霧彌漫中,一輛黑色suv始終緊咬著他的車不放。 剛才這輛車就停在小區(qū)門口,沈北開車駛?cè)胄^(qū)時,本能地歪頭看了一眼,卻被對方的暗色車窗阻隔了視線。 他瞇了下眼睛,內(nèi)心剛冒出某個念頭的一剎那,黑色suv陡然加速,像支離弦的箭一樣從他的車邊呼嘯而過。沈北幾乎來不及反應(yīng),對方已猛地向右側(cè)一掰方向盤,黑色的車身猶如一只怪獸,斜斜地朝他靠過來—— “嚓——嚓——”兩聲刺耳的急剎車瞬間穿透雨幕,劃破夜晚空寂的馬路。 幸好沈北的車技了得,險險地將車剎停在路邊、距離隔離帶僅一步之遙的地方。此時,黑色suv就橫身卡在他的車頭前,逼得他一動不能動。 突如其來的剎車令鐘艾大驚失色,所有的神思都在這一刻被扯斷,她的身子差一點從副駕上騰起來。她剛驚悚地抬起頭看向擋風(fēng)玻璃,黑色suv駕駛座的車門已“嚯”地打開,一位衣冠楚楚的男人利落地步出車門。 迎著淅淅瀝瀝的雨,他大步流星地朝沈北的座駕走來。 玻璃窗被雨水糊住了,視野不太清晰,但那抹頎長的身形輪廓,還是令鐘艾的呼吸驀然滯住了。 這車,這人…… 在鐘艾腦子那一片刻的空白中,她身側(cè)的車門已被人從外面拉開,那男人伸手一撈,就拽著她的肩膀,把她拉出車外。 “季凡澤,你是不是想嚇?biāo)廊税?!”一下車便淋了一臉雨,鐘艾顧不得擦,只驚愕地瞪著他那張清冷的面孔。 下一刻,她忽地感到肩頭一松,扭頭一看,沈北已經(jīng)開門下車,他一個箭步?jīng)_過來,不客氣地?fù)荛_了季凡澤扣在她肩上的那只手。 “你別碰她!”沈北出言不遜,用力推了季凡澤一把,他橫身在兩人之間,道:“跟女人置氣,你丫還是不是男人?!” 雨中,季凡澤的目光愈加顯得幽冷迫人,只回應(yīng)他一聲冷曬:“就因為我是個男人,才不能讓別的男人打我女人的主意?!?/br> 說完,他猝然彎下腰,雙臂一緊便把鐘艾打橫抱了起來,她剛剛驚呼出“啊”的一聲,整個人便被季凡澤抱著走向他的車。 這男人強勢的舉動,手臂傳來的力度,無不提醒著鐘艾,她面對的是一個冷峻的、發(fā)飆的男人。短短的幾步,她甚至連掙扎都還來不及,就被季凡澤塞進了副駕。 一眨眼的功夫,他換擋加速駛離。 車外,是一臉怒意被甩在原地的沈北;車內(nèi),是尚未從驚愕中回神的鐘艾。 “季凡澤,你停車!”不知是淋了雨冷的,還是心里窩著火氣的,鐘艾哆嗦著嘴唇憋出這么句,便伸手去拉車門,卻在摸到把手的那一瞬,突然聽到“啪啪”幾聲。 季凡澤眼疾手快落下了車門的自動鎖,他的面色更沉,“你是不是瘋了?”車速在一百碼。 “瘋了的人是你!”鐘艾腦子里亂糟糟的,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這男人到底是哪根筋抽了,居然做出這么一連串瘋狂的舉動。 季凡澤瞥了一眼后視鏡,見沈北的車竟是追了上來,他加重踩油門的力道,順帶著,他勾了下唇角,皮笑rou不笑的,“你不是去看你爸媽么?怎么看到沈北家里去了?是不是如果我沒追上你們,你今晚就準(zhǔn)備跟他在一起了?” 想想就火大,季凡澤和鐘艾在餐廳門口分開后,他擔(dān)心她晚上一個人回家不安全,便把車開過去等她。因為不知道她父母住在哪棟樓,他只能把車停在社區(qū)門口。哪知等了半天,他竟然看到她坐在沈北那個臭小子的車?yán)铩?/br> 鐘艾整個人都不好了。車子越駛越快,她被釘死在副駕上,不得不抓牢扶手,以免身子被顛簸得散架。片刻的沉寂,她覺得腦子像被雷劈了一樣,每一根神經(jīng)都隱隱作痛。 她縮了縮瑟縮發(fā)抖的身子,咬著牙冒出句:“季凡澤,我們分手吧?!?/br> 快刀斬亂麻,這一刻,連她都不知道自己這一刀下去砍斷的是什么。她只覺亂糟糟的心猛地一空,像是老天爺?shù)氖稚爝M她的心臟里,把某個很重要的東西掏走了——沒有解脫,反而更疼。 飛速旋轉(zhuǎn)的車輪下有水花被濺起,又淅淅瀝瀝地飄散下去,季凡澤的表情已冷得不能再冷,簡直是陰鷙了,他落在玻璃窗上的美好側(cè)影被雨絲切割得支離破碎,仿佛他的心,被這個女人割成一片片,碎得七零八落。 “鐘——艾——”他一字一頓地直呼她的名諱。 密閉空間,密不透風(fēng)的車窗隔絕了外界咆哮的風(fēng)雨聲,襯得他的聲音越發(fā)低沉。擋風(fēng)玻璃凝結(jié)起白色的霧氣,逐漸厚重,一切都顯得窒悶。 車?yán)锏睦錃夂茏?,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鐘艾下意識地雙臂抱肩,一副抗拒、戒備的姿態(tài)。好像不管這男人接下來說出什么話,她都將強迫自己無動于衷。 不料,季凡澤只是微微一沉氣,他隨即調(diào)高了空調(diào),也調(diào)整了語調(diào):“如果你因為今晚沈笑的事情生氣,我跟你道歉。”他只能想到這一種可能了。 他明明被這女人氣得不輕,可不自覺放緩的嗓音連他自己都覺得訝異。 沒有錯,他害怕失去。 因為在乎,所以有了軟肋,哪怕是這般高冷倨傲的男人也不例外。 聞言,鐘艾的表情一頓,剎那間不知該如何接話。左右尋思少頃,她硬逼自己收回心軟的念頭,咬著嘴唇說:“不是因為這件事?!?/br> “那是因為什么事?”季凡澤剛剛才緩和的音色,轉(zhuǎn)瞬又沉郁幾分:“你給我個理由。” 氣氛不如剛才那么劍拔弩張了,卻令人愈加煩躁,平靜中隱約暗藏洶涌。 “你知道孟晴喜歡你嗎?”上揚挑高的尾音,可鐘艾的神情一點不輕松。 一聽這話,季凡澤反倒平靜下來,他挑了下眉角,“你就是為這事兒,要跟我分手?” 看他這副不咸不淡的反應(yīng),鐘艾內(nèi)心更不是滋味,果然,他早就知道孟晴的心思了。她抿了抿唇,歪頭深瞥他一眼,“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被她這樣看著,季凡澤仍是一副置身之外的疏離態(tài)度。車速未減,他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松了松,一開口滿嘴嘲諷:“喜歡我的人多了,難道我每一個都要告訴你?你確定你聽了不會吃醋?”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無關(guān)緊要的人,跟他沒有半毛錢的關(guān)系,他更不想因此給鐘艾添堵。 可鐘艾到底被他輕慢的態(tài)度刺激到了,好似她成了跳梁小丑,任他帶著渾身的優(yōu)越感站在高處蔑視她。而她心里的苦,他全然不知。 她本不想回嘴奚落季凡澤的,但終究沒忍住,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她就這么把所有的苦水都傾倒給他:“這不是吃醋的問題。在研討會上孟晴偷了我的u盤,我根本不知道她消停了三年之后,為什么又突然開始害我。到后來她一再挑釁,我也像傻子一樣云里霧里的,還傻兮兮地感激你幫我出頭。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她喜歡你,所以把我當(dāng)做她的情敵!李京生打電話侮辱我那晚,你也看到了,你明明知道原因的,可你卻只字不提……” 愛情需要坦誠,她不愿做被蒙在鼓里的那個。 愛情需要披荊斬棘,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鎧甲。 季凡澤心頭大震,那么淡然的男人此刻被這番字字珠璣的話殺了個措手不及。頃刻間,他的喉嚨像被硬塊堵住了,喉結(jié)艱澀地聳動了一下,只能習(xí)慣性地保持沉默。 車?yán)镬o了須臾,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 就在鐘艾以為這男人被她逼問得啞口無言時,卻聽他不疾不徐地說:“鐘艾,因為心里有疙瘩,所以你就要把整顆心都挖出來扔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