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很令人心煩的嗚咽聲，斷斷續(xù)續(xù)的，讓人不安。終于到地方的時候，趙豐年朝著前頭的墓碑就跪了下去。

    “哥哥來晚了。”他啞聲道：“都沒來得及送你，你怪不怪哥哥？”

    墓碑上右邊的小字刻著“趙氏安居長樂郡主”。宋涼夜盯著看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左邊還刻著一豎行字。

    “韓家長子韓野”

    下頭還有兩個字——“合墓”

    冷笑出聲，宋涼夜紅了眼。

    她的確是死了，要是活著，怎么可能允許別人同她心愛的韓野合葬？好啊，好得很，死了也好，干凈！

    轉(zhuǎn)身想走，腳下卻邁不動步子。他其實真的很生氣。連死都要死在一起，還指望她回心轉(zhuǎn)意放下過去？是他太傻了。

    但是，心里再多惱怒再多氣憤，沒走兩步，還是僵在了原地。

    宋涼夜一生沒有真愛過一個人，他這個人自私固執(zhí)，報復(fù)心強又滿身的怨氣。像是地獄里的彼岸花，妖冶又陰森。哪怕先前很喜歡沈美景，也下得了手去殺她。

    所以趙安居在他的生命里其實真的不算什么，長得不是最好看的，脾氣也不好，愛他的時候軟軟糯糯沒有半點骨氣，不愛他的時候忘恩負義心腸歹毒，這樣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喜歡？

    挑燈在旁邊擔(dān)憂地看著自家主子，本還想開口寬慰，讓他節(jié)哀就是，反正已經(jīng)兩年多沒見過，再深的感情也該磨沒了。

    結(jié)果還沒等他開口，就看見有晶瑩剔透的東西從自家主子的眼里掉了下來。

    驚恐地睜大了眼，挑燈倒吸了一口涼氣。

    山林里滿是人的哭聲，不少人陪著趙豐年掉淚哀悼。但是他覺得，主子是最不應(yīng)該哭的人??！連聽見沈氏死亡的消息都沒哭，怎么可能對著人家的合葬之墓掉淚？

    趙安居嫁他兩次，如今跟別人合葬在了一起，怎么都是對主子的侮辱吧？沒挖了這墓就算是給燕王顏面了，又怎么能……

    宋涼夜沒發(fā)出任何聲音，伸手抹了一把臉，便退后幾步靠在旁邊的樹干上看著趙豐年。

    他臉上恢復(fù)了平靜，看不見多少悲傷的神色，挑燈瞧著，都要覺得方才那一瞬間看見的是他的錯覺。

    趙豐年扶著墓碑一直在碎碎念，聲音越來越哽咽，聽得旁邊不少人都嗚咽不成聲。宋瑞雪也來了。一把將趙豐年推開，咬牙道：“都是你害的，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把她接回來，又怎么能還讓她嫁給宋涼夜！”

    為了趙地的利益賣了自己的meimei，現(xiàn)在又有什么資格在這里哭？！

    “……是我的錯?！壁w豐年有些崩潰，雙目赤紅：“我以為她是想留在燕王身邊的！”

    畢竟那么喜歡，當(dāng)初那滿臉?gòu)尚咭麕兔Π阉藿o宋涼夜的樣子仿佛還在他眼前，他以為她留在宋涼夜身邊會更開心一點，才借著維護燕趙兩地關(guān)系的名義讓她重新嫁給燕王，她也沒反對啊……

    宋瑞雪轉(zhuǎn)過頭，滿臉憤恨地看著宋涼夜：“我很早就說過，安居嫁給他，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那傻丫頭不信，還讓我給他道歉！”

    站起來，幾步走到宋涼夜面前，宋瑞雪眼睛也開始發(fā)紅：他吐頁巴。

    “你其實知道的吧，她嫁給你沒多久就哭了好多回，卻寫信來騙我說沒哭，要我給你道歉、要我承認你是我宋家的人、是我的弟弟！”

    “她是嬌生慣養(yǎng)又任性，可最開始有做過半點對不起你的事情嗎？！山河符給你，幫你勸說趙王幫忙，又助你與大哥一戰(zhàn)！要不是娶了她，你現(xiàn)在只是西城荒涼之地的一個仲王而已，哪來的本事趕走大哥，自己坐上王位，還鬧了這么大一場戲？！”

    宋涼夜垂眸，一聲不吭地聽著宋瑞雪的咆哮。

    “你知道我為什么討厭你嗎？就是因為你這人太自私！心里永遠只有自己，別人對你的好你半點都不會記得，只會記得你所謂的大仇！你忘記了讓你衣食無憂長到這么大的是父王，忘記了你垂危的時候救你的是大哥，也忘記了扶持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是趙安居！”

    “現(xiàn)在終于是你的天下了，大哥走了，父王也隱居了，安居終于也沒了，你的仇全報了，開心了嗎？”

    挑燈皺眉攔著她，沒讓她動手推自家主子。

    宋涼夜沉默了許久，閉著眼輕笑了一聲：“是啊，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我的仇人了，我現(xiàn)在終于開心了?！?/br>
    “畜生！”宋瑞雪氣得眼淚直掉：“我罵你從來就沒罵錯，你這個畜生！”

    “趙王妃自重！”挑燈不悅地道：“您現(xiàn)在罵的是燕王，不再是以前沒地位任由欺負的人了！”

    宋瑞雪轉(zhuǎn)頭，冷冷地看著他：“地位？一個人的地位從來保證不了什么，哪怕是皇帝，做了錯事，也得被后人唾罵！燕王今日是要擺架子跟本王妃追究？”

    “挑燈。”宋涼夜淡淡地道：“我們走?！?/br>
    “王爺！”挑燈咬牙，十分不滿地看著宋瑞雪。

    “走了?！彼D(zhuǎn)身，微微一個趔趄，又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往前：“跟瘋狗有什么好計較的，咱們回燕地去?！?/br>
    不是說想來趙地四處看看嗎？挑燈疑惑，看了宋瑞雪一眼，連忙跟上他。

    派去打聽消息的人回來說，趙郡主在他們剛出京城的時候就去世了，臨死前遺言就只說了把她和韓野合葬，其余的一個字也沒有多說。更沒有提到任何一個人。

    宋涼夜笑了笑，翻身上馬。

    “主子?！笨磩Χ紦?dān)憂地看著他，想了想道：“要是不開心，您可以找個沒人的地方發(fā)泄一二。”

    他這樣憋著，他們都看得難受。

    “本王沒有不開心。”宋涼夜勾唇道：“莫娘不是生了女兒嗎？本王還趕著回去抱孩子，有什么好傷心的？”

    ☆、第296章 因果循環(huán)

    看劍和挑燈都沉默，以為王爺這是強自鎮(zhèn)定，畢竟先前都落了淚，心里的難受總也是該發(fā)泄出來的吧。

    但是一路趕回燕地，自家主子真的沒有再表現(xiàn)出過傷心的神色。仿佛不記得趙地發(fā)生過什么事情一樣，照樣吃照樣睡，只是話少了一些。

    “聯(lián)系上宋涼臣了嗎？”回到燕地，他問了看劍一聲。

    看劍有些無奈地道：“聯(lián)系是聯(lián)系上了，但是那位爺說如今生活安穩(wěn)，不想再理會其他事情，將您送過去的東西全部退了回來。”

    宋涼夜沉默，漆黑的眸子盯著桌上放著的一托盤的各種信物，輕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邊境玉門。

    宋涼臣抱著懷里的小家伙，聽玉樹說了最近燕地和京城發(fā)生的事情。

    雖然一直不問世事，不過燕王造反這么大的事情，他還是有些耳聞的，兩年時間。宋涼夜能扶九皇子上位，定然是花了不少精力。也虧得九皇子是個認真上進的人，不然他這么沖動造反，定然下場極慘。

    “安居沒了？”美景一臉沉重地將天兒抱過去，皺眉看著玉樹道：“不是聽聞宋涼夜十分寵愛她么？怎么會先遣回了趙地，后又眼睜睜看著她病死了？”

    “具體的事情奴才也不太清楚?！庇駱錈o奈地道：“這些都還是來送東西的人給奴才說的。邊境離京城和燕地都遠，二位主子又刻意不聽消息，發(fā)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無奈地嘆了口氣，美景搖頭看著宋涼臣：“你猜猜看。你弟弟這回會不會終于明白什么是憐惜眼前人？”

    宋涼臣抿唇，伸手把小天兒逮著放到了地上去，然后把美景給抱了過來：“我不知道他會有什么反應(yīng)，不過按照他那性子，就算心里再難過，也會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br>
    “哦？”美景挑眉：“你們兄弟二人感情一直不好，怎么會這么了解他？”

    “感情好不好是一回事。了不了解是另外一回事?！彼螞龀嫉溃骸盃幎妨诉@么多年，等一切歸于平靜的時候，不還是兄弟么？你看，他搶了那么久的燕王之位，現(xiàn)在卻還想還給我?！?/br>
    真正的兄弟就是這樣吧，兩人掐得再厲害，有一方徹底放棄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困難，另一方都會同時放下手里的武器，甚至轉(zhuǎn)身去對付那些要傷害自己兄弟的人。

    宋涼夜也沒其他造反的理由，除了皇上要燒他們的那一把大火。

    父王不在他身邊，他也走了，瑞雪更是恨他入骨，現(xiàn)在連趙安居也沒了。如今的宋涼夜，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吧。

    想想他這個當(dāng)哥哥的還有點心疼，畢竟涼夜從小就吃盡了苦頭，算計了多年。還落得如此下場。

    不過他當(dāng)真是不想打破如今的平靜生活，當(dāng)燕王爺還要考慮各方面的利益，免不得還要跟人聯(lián)姻，白白得罪自家媳婦，這買賣劃不來。

    如今他眼睛好了，開了學(xué)堂，也開了武館，生活無憂無慮，美人在懷孩子繞膝，也的確沒有別的追求了。

    燕王的位子，誰愛坐誰就去坐吧。他吐肝血。

    想起當(dāng)年的事情，美景還有點內(nèi)疚：“安居和燕王得這樣的下場，我好像也有一分罪過?！?/br>
    “怎么？”宋涼臣挑眉。

    “當(dāng)初勸安居郡主將就嫁衣的時候。我撒了個謊?！泵谰靶÷暤溃骸拔艺f那嫁衣的花色是二爺選的，所以當(dāng)時安居郡主才沒有再胡鬧，高高興興地穿了嫁衣，覺得二爺很愛她?！?/br>
    要是她不那么說，趙安居會不會早點看清，宋涼夜是在利用她？

    “你想多了。”宋涼臣環(huán)著她的腰道：“女人陷進感情里神志不清的時候，就算知道是假話，也能拿去麻痹自己。宋涼夜對她如何，趙安居自己一開始就知道。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停不下來而已?！?/br>
    是這樣嗎？沈美景嘆息了一聲。

    不管怎么樣，這樣的結(jié)局也太不圓滿了，哪怕中間橫生許多波折，她還是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最幸福。

    大概是她現(xiàn)在和身后這人天天黏在一起的緣故吧，她總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跟她一樣開心圓滿。

    冬天到了的時候，大明下了一場很大的雪，燕地和趙地都是雪花飛揚。

    主城后山上的合墓碑上頭積攢了不少雪花，剛被人換過的供果看起來顏色鮮亮，旁邊點著的香燃了一會兒，就被雪給落滅了。

    四周寂靜無聲，地下長眠的安居不知道有沒有追上走在她前頭的韓野，韓野那么溫柔的人，興許會在奈何橋上等她。

    但愿來世早些遇見吧，沒有錯過，沒有死亡，沒有阻礙，早早地相愛。

    遠在燕地的宋涼夜披著斗篷站在主院的門口，望著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子，小心身子?！碧魺魮?dān)憂地道：“您今日的藥還沒吃?！?/br>
    回了神，宋涼夜淡淡地道：“放著吧，無妨?！?/br>
    眉目依舊妖冶，只是清減了不少，半個月沒看見過他的人，要是再見，都會驚嘆一聲——

    怎么瘦成了這樣？

    宋涼夜不太說話，燕地的事情都歸程北望在處理，時不時來稟告他一些事情，回去的時候，也總會跟任逍遙感嘆：“因果循環(huán)啊?！?/br>
    任逍遙打著小算盤，頭也不抬地道：“有什么好說循環(huán)的，趙安居是死了，他是妻妾圍繞，小女兒還那么可愛，這算得上什么因果？”

    “你不覺得如今的燕王很可憐嗎？”程北望挑眉。

    “不覺得，他起碼還活著。”任逍遙道：“死了的人才可悲，誰知道有沒有來世？小姑娘就是傻，愛一個人何必用盡全身的力氣，細水長流不好嗎？”

    微微挑眉，程北望湊近她：“你在說你自己嗎？”

    翻了個白眼，任逍遙道：“都督自重，雪下大了，早點回去休息，別總賴在我這里。”

    程北望低笑，飛快地低頭親了她一口，然后逃也似的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遠處玉門兩人成雙，近處目及之處也是好事將成，只有燕王府的門，被風(fēng)吹得吱呀響著，里頭的人望著外頭發(fā)呆，半點生氣都沒有。

    ☆、第297章 不適合娶回家

    在這場雪快落盡的時候，任逍遙被冷得打了個噴嚏，開始思考起自己的終身大事問題。

    事情是這樣的，她本來是打算孤獨終老，一個人吃香的喝辣的再找機會去領(lǐng)養(yǎng)幾個孩子。日子也是過得下去的。

    但是這兩年來，一直有個人在她身邊不停地轉(zhuǎn)悠，轉(zhuǎn)得她一顆比石頭還硬的心也忍不住有了裂痕。

    傳言里程北望是個花心的人，可就她所見，他除了家里的妻妾多，也沒去其他女人身邊轉(zhuǎn)悠，每天做完公務(wù)之后，基本都會來她這里喝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