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如果說今日之前,哪怕出了六娘的傳言,李濟民對崔澤厚仍是抱了最后一絲希望的,心中難免會猜測,這崔六娘的事情實在過于明目張膽了,也很有可能是有人背后搗鬼故意嫁禍那永嘉坊的。 不過到了今時今日,李濟民卻已經(jīng)是看的一清二楚了,從多日前崔六娘的傳言突然爆發(fā),到那些要命的文書突然丟失,一直到今日御史臺突然于大朝會上發(fā)難,更別說那所謂被拐帶到濟慈院的良家女童,這一切從頭到尾,就是一個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驚天詭計。 到了此時,李濟民倒已經(jīng)不再慌亂,他最清楚,這濟慈院的事情不過是徹頭徹尾的污蔑,對方雖然已經(jīng)廣布陷阱,濟慈院中說不定還有其他被人侵害的女童,但這凡是黑白顛倒捏造出來的事情,難免就會留下種種漏洞和把柄,自己手下別的不說,卻實實在在有一批查案的精兵強將,就算那錦衣衛(wèi)并不全部可靠,李紀帶來的那批山匪,卻實在是非常得力好用。 想到此處,李濟民往前邁了一步,躬身一施禮后便揚聲說道: “啟稟圣上,臣李濟民和那齊中丞一樣,也請準圣上準予派人徹查那濟慈院之事,只不過這查案的人選,臣以為,以今日這御史臺的種種不當行為,并不適合來主導查案,而不管按著職責分工,還是辦事的能力與經(jīng)驗,這刑部都是當仁不讓的最佳人選。” 李濟民這話一說完,那立在崔澤厚身后一步之遠的盧彥孝盧尚書只遲疑了片刻,馬上便邁步出來了,他躬身一禮,便想要開口將此事應承下來,誰知他話還沒說出口,這整個宣政殿里突然響起了一片嘈雜的驚呼之聲。 “圣上,圣上您怎么了,圣上暈厥過去了,快,快來人去請御醫(yī)??!” 立在李盛身邊伺候的小內(nèi)監(jiān)一把尖利的聲音頓時刺穿了大殿上眾臣的耳膜,眼看李盛身子軟軟的歪斜在了龍椅之上,一動不動的,這宣政殿上全然亂成了一鍋滾粥。 不出兩日,一個驚人的消息便在這長安城私下里迅速的傳開了,說那太子李濟民荒yin無度,凌虐孌童,被朝中耿直之臣于大朝會上當面彈劾,直接就將當今圣上氣的舊疾復發(fā)暈厥于大殿之上,至今仍是昏迷不醒。 ☆、第226章 危 226危 “啟稟殿下,衛(wèi)柱公府門上說他們家公爺昨日感染了風寒,躺在床上不能見客,幾個兒子都在床前伺疾,臣無能,再三周旋,也未能完成殿下囑托,并未能得見衛(wèi)公?!?/br> 狄成跪在殿中,向李濟民啟稟道,他一張胖臉上此刻神色極為肅穆。 李濟民坐在宣政殿內(nèi)殿上座,身上穿著家常的青色外衫,臉色蒼白,眼下還有兩塊顯眼的黑青,他已經(jīng)兩日未曾好好合眼了,不過臉上神情卻仍是十分鎮(zhèn)靜,此刻聽了狄成的稟告后,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便馬上出言安慰了幾句讓他起來安坐,而后又看著李甲問道: “你那里如何了,給紀哥兒的加急密報發(fā)出去了嗎?” 李甲連忙一躬身施禮后答道:“啟稟殿下,密報前日大朝會一結束的時候就送出去了,今日得了殿下的吩咐,已經(jīng)派了四人快馬沿著定國郡公爺去北疆的路線去接應他了,他們四個人分了四條路線,應該總能和那郡公爺碰上的?!?/br> 李濟民緩緩點了點頭,卻并沒有說話,此次李紀出去,并沒說好什么時候回來,反倒還和自己涎皮賴臉的說要在那北疆生了兒子再回來的,他上一次送信回城的時候,人馬還沒到定州呢,好像是在路上碰到了一些什么意外之事耽誤了兩日,如今若是他們還在那定州消散,就算幾個密探快馬加鞭,也要十來天才能和李紀碰面,再等他們一起回來,還不知道要多少時日,此舉,也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李甲見太子殿下面色疲憊,神情也有些恍惚,心里猶如堵了一塊大石頭般的十分難受,想了想又問道:“殿下,周虎他們四個還在永嘉坊旁邊盯著,單論論身手,周虎比小的幾個都要強些,殿下您看要不要將他們先調回來應急?!?/br> 李濟民一聽李甲這話,卻是立馬回過神來,他冷哼了一聲后咬牙說道: “不用,不但別讓他們回來,你現(xiàn)在就馬上傳書給他們四人,讓他們給我好好把永嘉坊盯牢了,若是東宮這邊一旦有變,就讓他們馬上大開殺戒,只殺那崔家的男丁,就算近不了崔澤厚那老賊的身,其他人能殺幾個便算幾個!” 如今呆在這宣政殿內(nèi)殿里的人,都是李濟民最親近的幾個心腹,他們何曾見過李濟民如此狠戾的樣子,殿內(nèi)頓時變的一片鴉雀無聲,人人心頭卻都不由的涌起一絲絕望。 而一直垂首跪坐在大殿一角的孫樹,此刻卻突然起身來到殿中,一個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而后嘶聲說道: “殿下,請殿下將小的斬了扔出東宮吧,不管是那開國柱公等武將,還是那李氏宗親中,原本一心支持殿下的人就頗多,此次大多是受了那些文書的干擾,只要殿下將我斬了,他們自會明白殿下的心意的......” 這孫樹的頭咚咚咚的撞在地上,幾個下來人便都有些跪不住了,這不過才幾日,他整個人已經(jīng)消瘦了一大圈,滿面都是憔悴和焦慮,李濟民連忙命人將他扶了起來,狄成也忙上來勸說他道: “孫先生這樣的絕世高才,怎么到了此時卻犯糊涂了呢,事到如今,殺了孫先生哪里還有什么用處,孫先生這樣說,豈非是在辱沒殿下的品格嗎?” 孫樹被幾個人駕著,臉上眼中卻俱是那絕望之色,其實早在文書剛丟的那日,孫樹便已經(jīng)向太子殿下提出過可以找個罪名將自己公開處死,以此向宗親權貴們示個弱的辦法,太子殿下當時一口便回絕了,現(xiàn)在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孫樹也知道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給這東宮帶了的災禍,孫樹便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此刻他突然想起彼時自己與那李肖在書院里偶遇時的情形,兩人一番詳談之后,自己那種得遇知己與伯樂的狂喜之情,一切仿佛還歷歷在目,誰成想李肖那樣的一個翩翩君子,竟會是如此一個陰狠狡詐的小人。 幾人正在面面相覷之間,劉準卻突然進來了,他本親自帶人守在這宣政殿門口,此刻突然進來,李濟民知道定是有什么事情,便皺眉問道:“怎么了?” “啟稟殿下,太子妃到了!” 李濟民一愣,眉頭不由皺的更緊了些,脫口而出說道:“她怎么來了,她不在鐘鳴殿伺疾,到這兒來干什么?” 殿內(nèi)其他人一時也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只有那狄成眼睛突然一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過如今這種緊急時刻,他也不敢多說什么,只看李濟民是作何決定,畢竟這宣政殿內(nèi)殿不是其他地方,太子妃進了東宮至今,也沒到這內(nèi)殿來過。 李濟民只略微遲疑了片刻,便松開了眉頭,緩聲說道:“請?zhí)渝M來吧。” 不一會兒,那太子妃車芷蘭由劉準引著來到了這宣政殿的內(nèi)室,車芷蘭雖面上帶著憔色,不過神色卻不見慌亂,李濟民一見她便馬上問道:“父皇那邊怎么樣了?” “臣妾仍是只能一直呆在鐘鳴殿外殿守著,沒能得以進去探望,不過臣妾看那內(nèi)殿里一切井井有條,太醫(yī)院的幾位圣手還能輪流出去換洗休憩,以臣妾猜測,想來圣上病情應該并無惡化的跡象,不過如今這鐘鳴殿內(nèi)外都被皇后娘娘的人牢牢把持著,很難再進一步了解父皇的真實狀況?!?/br> 車芷蘭聲音低沉清朗,與一般女子相比有些粗啞,不過此時聽她平平緩緩、條理清晰的回稟著這樣重大要緊的事情,李濟民突然覺得心中安穩(wěn)了許多,他輕輕的吐了一口氣,低聲說道: “父皇沒事便好......” 自從那日李盛于大朝會上昏厥了過去之后,按理說李濟民與車芷蘭,還有幾位皇子公主都應該去鐘鳴殿伺疾的,但李盛一被接回到鐘鳴殿后,便傳出話來,說圣上震怒,不愿意見太子殿下,讓他在東宮閉門思過,這出面替圣上傳口諭的,正是那崔皇后本人,自然沒人敢多質疑她一句,不過李濟民雖然閉門思過,太子妃卻并不在其中,崔皇后雖沒理由將太子妃也拒之門外,卻以兒媳婦的身份不方便近身為由,只讓她守在外殿聽吩咐,不用去內(nèi)殿伺候,車芷蘭聽了也沒有任何怨言,每日都一大早就到鐘鳴殿去侯著,因有她在那邊,李濟民也放心了些。 他們說話之間,車芷蘭又命那劉準往那香爐里加一些薄荷葉,待殿內(nèi)漸漸彌漫開了那薄荷葉略帶刺激的清香味后,李濟民與狄成這些個幾夜未眠的人頓時也覺得腦中清明了不少,不過車芷蘭接下來一句話,卻讓李濟民由清明變成了驚嚇。 “殿下,臣妾想要出宮去趟衛(wèi)府!”,車芷蘭坐在李濟民下首,突然沉聲說道。 “什么?”,李濟民不由反問了一句,而坐在下面的狄成卻是臉上一下露出了喜色,甚至急忙沖著李濟民頻頻點著頭。 李濟民看著狄成的樣子,心里也一下回過了味來。 其實在迎娶車芷蘭之前,李濟民與軍中并無多少瓜葛和交情,可自從車芷蘭成了太子妃,這東宮便與軍中一下子搭上了一條若有若無的紅線,這紅線并不是利益交換,卻是軍中諸人最為看重的義氣二字,李濟民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這些年一直用心維系著與武將們的交情,尤其是那衛(wèi)府衛(wèi)無忌那里,再加上李紀的協(xié)助,這東宮與軍中這些年一直頗為默契,這也是李濟民得以與崔氏一族相互制約的重要籌碼。 可是如今,這一切都因為那些文書的爆出而徹底被打回了原形,李濟民自己都可以想象得出來,到底是哪幾張文書流到衛(wèi)無忌的手上,那“隱田”兩字是軍中諸人的大忌,李濟民回憶著自己對“丁稅”和“田稅”所作的那些頗為慷慨激昂的批注,便不由扯唇苦笑了一下。 見李濟民面露猶疑之色,車芷蘭又略微提高了聲音說道:“殿下,臣妾雖不知道衛(wèi)將軍他們此次為何突然變了風向,也不知道臣妾如今在軍中還能有多少分量,但如今宮中形勢實在緊急,各種風聲又傳的極為難聽,父皇病情一旦有變,恐怕整個東宮都有為難,殿下便讓臣妾去試試吧!” 聽車芷蘭說的如此坦蕩,李濟民心中突然涌上一陣愧疚之意,他雖心內(nèi)十分信任和愛重車芷蘭,但夫妻二人畢竟隔閡已久,此次變故又來的突然,他只顧著應對和封鎖消息,壓根沒來得及,也沒想過要與車芷蘭說清楚這其中的種種緣故。 車芷蘭所知道的,也不過是崔皇后與崔澤厚在宮中和朝上所捏造出來的種種謠言而已,而車芷蘭在被他冷落這么久之后,卻仍是毫無退縮的便與自己并肩而立,毫無猶豫的便和自己共進共退,絲毫也沒懷疑過自己什么,李濟民心下一熱,便再也不遲疑了,立即一五一十的將這次變故的由來都從頭到尾與車芷蘭說清楚了。 車芷蘭聽了,卻是更加堅定要去見衛(wèi)無忌一面的念頭,既然此事崔氏是早有預謀的,那他們的后招一定也是早就布置好了,隨時都有可能發(fā)動,如今唯有衛(wèi)家的府軍才能與之抗衡一二了。 李濟民當然更清楚這個道理,事到如今,他其實也并無其他選擇的余地,想了想便說道:“我派李鐵李甲等天色晚些了再送你出去!” 車芷蘭一聽,卻是馬上搖頭說道:“如今這東宮內(nèi)外一定都被人盯的死死的,咱們的動靜是越小越好,我不用其他人跟著護送,便扮成個小侍衛(wèi)想辦法偷偷出去即可......” “不行!”,李濟民聽了頓時變了臉色,斬釘截鐵的打斷了她的話。 ☆、第227章 險 “不行!” 李濟民聽了頓時變了臉色,斬釘截鐵的打斷了她的話,“眼下已經(jīng)是最危險的時候了,你就算好好呆在宮里不動,還備不住他們要想法子陷害呢,我叫人送你出去,若是有什么事情,你總還有太子妃身份可護的一時半會兒的,若是你自己喬裝出去,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一定會趁機謀害的......” 車芷蘭也知道李濟民說的有道理,她沉思片刻后說道: “殿下,如今父皇那邊情況最是要緊,臣妾這兩天在鐘鳴殿的時候,身邊總有兩三個人盯著,好像生怕臣妾會胡亂走動看到什么的樣子,剛才臣妾說身子不適要回來歇息一下,那邊的宮人便十分體貼的恨不得替臣妾直接叫了御醫(yī)過來,臣妾雖然不知道他們想做什么,但卻可以肯定他們并不喜歡臣妾總是守在鐘鳴殿不走,若是臣妾等下再回去的時候假作身子不適,卻硬堅持著不肯離開那鐘鳴殿,我想那皇后知道了,定會想方設法將我趕走的,到時,臣妾再做出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樣子,勉強被他們趕回麗正殿休息,那個時候,崔皇后她們定會放松警惕,殿下您這里不妨再搞出點動靜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臣妾便可趁機扮作侍衛(wèi)想辦法混出宮去了!” 車芷蘭這個法子一說,狄成早已經(jīng)是連聲稱好,李濟民雖然不愿意承認,卻也沒法反駁什么,實在是如今他們已經(jīng)真的無路可走了,若今日是需要自己以身涉險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去冒險嘗試一二的。 車芷蘭見了李濟民一直皺眉坐著并不肯松口,也猜到他還是不愿意放自己去冒這個風險,她心中一時不由覺得是又酸又暖,之前,只因為自己的心結,自己時時刻刻小心提防著不要在李濟民面前失了心神,雖然講起來也是盡了太子妃的本分,可說到底,畢竟已經(jīng)傷了李濟民的一片真心,如今到了這生死關頭,車芷蘭卻突然覺得,莫非,之前都是自己全想錯了嗎? 想到這里,車芷蘭突然覺得精神一振,她起身緩步走到了李濟民身邊坐下,伸手握住了他藏在案幾下,緊緊攥成拳頭的雙手,揚起唇角,朗聲笑著說道: “殿下您也莫要小瞧了人,芷蘭的鞭子,雖然是多年沒派上用場了,但是這本事倒并沒有生疏,普通幾個毛賊,一時半會并不一定能拿我怎么樣呢?” 李濟民沒成想車芷蘭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他們夫妻二人已經(jīng)長久沒有這么親密過了,李濟民先是愣了半響,而后便反手一把將車芷蘭一雙手攥進了自己掌中,用力的來回摩挲了起來,已經(jīng)過去五年了,這雙手卻仍是像她剛進宮那晚一樣,掌心與指節(jié)都長著一層薄薄的繭子。 這緊要的關頭,太子夫婦突然變成了這樣一副情景,殿內(nèi)其他幾人都不由是又尬尷來又感慨,紛紛回避著移開了自己的視線,唯有那劉準,卻是佝著身子看了兩人半天,一雙有些渾濁的老眼也慢慢有些泛紅了。 這么些年這兜兜轉轉下來,到了最后,終究還是太子妃陪在了殿下身邊,那崔良娣也好、那華良媛也好,哪個背后不是各種牽扯不清,又有哪個能像太子妃這樣只有與殿下相依為命這一條路呢,可惜這兩人別扭了這么多年,并沒有過什么真正美滿喜樂的日子,眼下這樣交手而握、含情脈脈的,卻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 李濟民握著車芷蘭的手坐了半天,才緩緩開口說道: “如今這個情形下,你既堅持一定要去,我也不假模假式的攔著你,總歸我們夫妻是一體的,不過芷蘭,你必須答應我,一切量力而行,萬萬不可意氣用事,你是個勇義聰慧的,連我也恐怕多有不及,不管如何,我可還等著你全須全尾的回來陪我呢!” 車芷蘭聽了面上一喜,也不多說其他的,馬上便與他們幾人商議起等下如何各自行動,其思慮之縝密果斷,竟不比他們這些慣于謀事的人差多少,狄成與孫樹在一旁看了,不由都是暗自感嘆,原來只是聽過這車家的太子妃如何不凡,今日親眼見了才知道是真正的厲害。 待這車芷蘭再從宣政殿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神色便很有些不好看起來,她平日里是個極為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這一下子,東宮各人便都看出了點問題,車芷蘭片刻也不耽誤,馬上叫人備了軟轎又往那鐘鳴殿趕了過去,不過等到了鐘鳴殿外殿下轎的時候,雖有宮人在兩邊扶著,她卻是腳下一軟險些摔了一跤。 這不一會兒,這在鐘鳴殿內(nèi)殿守著的崔皇后便也聽到了消息,說那太子妃身子羸弱,守了這兩日便有些頂不住了,如今硬撐著坐在那外殿,臉上卻是已經(jīng)如金紙般的難看了。 崔皇后這兩日一直就守在這李盛床榻前,昭美人與王婕妤兩個則形影不離的跟在她后面侍奉,雖圣上李盛一直暈厥不醒,只能靠著撬開嘴,將米湯、雞湯、參湯等硬灌進去維持著,但崔皇后身上并不見多少驚惶之色,她此刻端坐在榻上,形容端莊從容,聽了阿直的稟告后,思忖了良久后,便一字一句的緩緩說道: “阿直,你現(xiàn)在就去和太子妃說,若是她一心要給我們裹亂,便只管呆在外殿吧,反正如今這整個太醫(yī)院的人都在鐘鳴殿這里了,倒也不怕多照看她一個病人?!?/br> 阿直得令后忙出去傳話了,崔澤芳則緩緩扭頭去看那仰臥在床上的李盛,圣上李盛緊閉雙眼,神情看著倒算平和,不過鼻息卻是十分的遲滯沉重,臉色也是青灰一片,此刻跪在床前伺候他的,輪到了王婕妤,她正拿了一片軟木做的壓舌板小心的頂著李盛牙關,確保他不要合上嘴巴,以防閉塞了呼吸。 崔澤芳凝神看著李盛,眼前卻是前兩日他在大朝會前和自己一起用早膳時的樣子,這陣子他們獨自相處的時候不多,大兄忙著制琴譜曲,又有昭美人相伴,自己則把心思幾乎全都放在了昌兒身上,要知道,如何讓昌兒既察覺不到什么危機,又要盡量多的教他一些君主才略,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而一旦帝后兩人有單獨廝守的時候,大兄便會十二分的殷勤體貼,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這在別人看來,仿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帝后可不是一直如此相處到現(xiàn)在的嗎,只有崔澤芳知道,今時,早已不同于往日了...... 那日早膳,大兄親自動手給自己布了一勺黃鱔海米燉豆腐,自己不由自主的便皺了皺眉,大兄立即有些慌亂的詢問自己是否不喜歡這個,而后又急忙叫人替自己更換了碗碟。 崔澤芳當時心里不由有些啼笑皆非,那黃鱔海米燉豆腐,自己并非不喜歡吃,只是那日的這道菜,是她給大兄特意準備的,加了些東西,自己不敢吃而已,而若這事要是放在了那往日,哪怕自己不愿意吃,大兄也十有八九會將調羹遞到自己嘴邊,說上一籮筐的好話,哄著逼著也要自己吃下的,只為這道菜本是夏令溫補的最好的東西,而如今,他為了掩飾尷尬與心虛,卻只是自己埋頭吃了不少,崔澤芳在一旁看著,也萬萬沒想到這事情會進行的如此順利...... 崔澤芳想的出神,手里卻無意識的伸手去夠桌幾上的絹扇,啪的一聲,卻將那扇子碰到了地上,昭美人正好坐在她身邊最近的位置,連忙搶在宮人前面,俯身替她拾了起來,等昭美人雙手捧著扇子想遞到崔皇后手里的時候,卻愕然發(fā)現(xiàn),崔皇后那保養(yǎng)的十分細嫩潤澤的雙手,竟撲簌簌抖的不成樣子。 “娘娘!”,昭美人脫口叫了一聲。 崔皇后有些茫然的俯首看著半蹲在自己身前的昭美人,突然瞇了瞇眼睛,仿佛想將她看的更清楚一般,昭美人被她看著,毫無來由的覺得心中一驚,腳下一軟便差點就要坐在了地上了。 崔澤芳一雙杏眼突然間精光一閃,先是難以察覺的瞟了床榻上的李盛一眼,而后突然厲聲斥道: “昭美人,如今圣上龍體欠安,朝上政體不穩(wěn),人人謹慎恭肅,你卻披紅掛綠的,難不成竟然是心中十分喜悅嗎?” 昭美人被崔皇后這一頓斥責的完全摸不到頭腦,只嚇的普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除了哆哆嗦嗦的請罪,其他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她的衣物都是身邊的老宮人準備的,這樣的時候,哪里還敢穿什么鮮艷的顏色呢,她今日穿著月白豆綠色兩色的襦裙,此刻垂下了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腰間系的絲絳,是紅綠相交的顏色,編織時還參雜了一些金絲線,仔細看的話確實有些花哨,但這樣細細的一根絲絳,哪里又算得上什么披紅掛綠呢? 這內(nèi)殿的宮人們也十分訝然,她們已經(jīng)多年沒見過娘娘這樣的怒火了,更何況這還是在圣上的病榻旁呢,幾人垂首跪在地上,都猜想著娘娘大約是太過擔心疲勞了,所以才會如此偶爾失態(tài)。 誰知還沒等她們開口勸說,崔澤芳雙眉一挑,提高了聲音吩咐道:“昭美人殿前失儀,舉止不當,行為輕狂,傳藤杖進來!” 崔澤芳這話一落在了地上,她跟前跪著的昭美人嚇的猛地一抬頭,喉間噎的咯咯作響,整個人都癱軟在了那里。 ☆、第228章 打 傳杖? 這鐘鳴殿幾年來連宮人都沒受過這個了,如今,居然是圣上最寵愛的昭美人要被傳杖了嗎? 這李盛身邊的兩個大內(nèi)監(jiān),原本朱成是那第一人,他為人看似溫和,行事卻很是刻板方正,只要是圣上的意思,那朱成必然是要丁是丁卯是卯的一點點落實到底,只要是違背了圣上的意思,哪怕是那崔皇后,他也敢躬身彎腰的暗暗給頂住不辦。 此次李盛病倒,朱成自然是半步不離的伺候在身邊的,誰知昨日晚上他值夜去茅廁的時候卻昏頭昏腦的摔了一跤,這一跤還摔的十分嚴重,直接把大胯都給砸裂了,這朱成也是五十歲上下的人了,這一下摔的只能躺床上靜養(yǎng),自然不能再在圣上邊上伺候,崔皇后對他也格外的優(yōu)待,不但叫了太醫(yī)院金提典親自去問診,還派了自己身邊兩個很是機靈的小內(nèi)監(jiān)去貼身服侍,如今守在李盛身邊的,便是這鐘鳴殿第二人,劉靈劉內(nèi)監(jiān)了。 劉靈此刻就立在內(nèi)殿屏風后面立著呢,一聽崔皇后要對昭美人用刑,他先是猛的一抬頭,一雙小小的圓眼睛眨巴了幾下,又很快垂下了頭去,縮在袖籠里的胖手習慣性的,輕輕的撫了撫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這扳指是崔皇后以前賞的,極品獨山玉,照理說,以劉靈的身份,并沒有資格戴這樣的好東西,不過他實在是忍不住,寧可整日里將這左手縮在袖籠里,也要戴出來過過癮。 既然連這劉靈都不出聲了,這殿內(nèi)其他人更是不敢多說任何一句,那王婕妤雖然也是嚇的手都打顫了,不過仍是撐住了并沒有失態(tài),只是越發(fā)專注的查看著圣上的鼻息,可她心內(nèi),卻是忍不住升騰起了絲絲的快意,不是寵妃嗎,不是能耐嗎,如今還不是要在這里吃板子。 那邊崔澤芳身邊的宮人已經(jīng)將話傳了出去,眼看宮正局的女官拿著藤杖就要進來了,昭美人此刻卻是回過了神來,她不敢去攀附崔皇后的裙角,只跪爬著幾步匍匐到了她腳下,哀哀痛哭著求饒,她也說不出其他什么花樣,只嗚嗚咽咽一疊聲的說著再也不敢了,崔皇后俯首看她,眼中倒是劃過一絲隱約的不忍。 這昭美人進宮來雖然受寵,脾氣雖然魯莽,在崔皇后面前卻是一絲絲毛糙也是沒有過的,比起王婕妤的中規(guī)中矩,她的馴服卻是格外的實在,且她又是崔澤芳實打實的晚輩,在崔皇后身邊伺候的時候,那份恭順與仰慕,崔澤芳又怎么會沒有感覺呢。 等那宮正局四位老宮人拿著藤杖在內(nèi)殿外通傳之時,崔澤芳卻是半天沒有吭氣,那劉靈不由探頭瞧了瞧里面的動靜,看著崔皇后與昭美人兩人這樣的情狀,心里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去勸說兩句呢,身后殿外卻又是突然傳來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進來的,是那崔皇后身邊的大宮人阿直。 阿直神情肅然,看也沒看劉靈一眼,便直接繞過屏風進了內(nèi)室,她看了趴伏在地上的昭美人一眼,便向崔皇后施禮稟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