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季和秋天的交界地，有一位仙女。

    “她被關(guān)在巖石宮殿里，哪里都不能去?！?/br>
    “夏日太灼熱，陽光會燒掉她的白羽。”

    “秋日太豐碩，麥茬會割傷她的腳丫。”

    “她被關(guān)在巖石宮殿里，哪里都不能去?！?/br>
    “夏夜太吵鬧，蟲鳴會震破她的耳朵。”

    “秋夜太喧嘩，星辰會沖垮她的眼睛?！?/br>
    “她被關(guān)在巖石宮殿里，哪里都不能去?！?/br>
    “父王說，你要嫁給冬天的帝王?！?/br>
    “他會用嚴(yán)寒凍碎巖石宮殿，他會用霜雪鋪就迎娶你的路?！?/br>
    “可冬天太冷了，一切冰封，月光都敲不開她的門。”

    “她的白羽結(jié)冰、步步是血，耳聾盲瞎，滿身雪化開的泥?！?/br>
    “后來，來了一位旅人，在她墳前種下了玫瑰。

    “玫瑰偷偷啄開了一扇窗。”

    “她盛開在巖石宮殿，那一年春，一年，又一年春呀?！薄?/br>
    這一首不知名的歌謠，是在和籌幼年時，經(jīng)常聽和悠哼唱的。

    不同于優(yōu)秀的jiejie，和籌并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嚴(yán)厲的母親每天都在教導(dǎo)jiejie，繁忙的父親回來第一個去看的也是jiejie。他那會太小了，小到無法理解為什么自己和jiejie有什么區(qū)別。

    母親會打罵jiejie，溫柔的父親都偶爾會責(zé)備jiejie，但，父母從來不會打罵他。

    不管發(fā)生任何事情，父母似乎都不會在意他。他從牙牙學(xué)語、到邁出第一步……再到學(xué)會讀書、認(rèn)字……再到可以讀懂成年人都不明白的晦澀詩文，無師自通地學(xué)會彈什么古琴。

    父母從來不知、不覺不察。

    他把自己藏起來、不管藏到什么有蛇的樹洞、還是藏到夜露微稀……找到他的，只有院子里的丫鬟。

    絕大多數(shù)時間里，jiejie挺拔地站在院子里，母親拿著教鞭圍繞著她，父親捧著瓜果在旁邊等。陽光灑在jiejie的身上，她像是一個永恒的發(fā)光體，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他……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高高院墻下面的陰影里。

    他看見自己的影子里，有一只找不到巢xue的螞蟻，如他。

    陳舊記憶中家里院子很大很大，有許多許多房間，但，似乎沒有他的一寸。

    他是個多余的人。

    家里的丫鬟說，那是因?yàn)樾〗闾珒?yōu)秀了，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被寄予了厚望。他的jiejie太優(yōu)秀了，優(yōu)秀到她的光芒可以徹底湮沒他的存在。

    小孩子也會試著爭寵，會試著討取父母的喜歡。可他印象中的母親，從來只是看他一眼便匆忙去jiejie那里，父親，則只是俯身下來摸著他的頭，彎著漂亮的眼睛，“小籌真是個乖孩子。”，轉(zhuǎn)頭，他職務(wù)繁忙便需要匆忙地出門，臨行前要抱起已經(jīng)半大的女兒轉(zhuǎn)上一圈。

    ……

    和籌也曾哭著問過從小看他到大的丫鬟。“我到底要怎么做?！?/br>
    “小公子呀，就只要好好長大討人喜歡就好啦?！彼肓讼?，很認(rèn)真地回答了。

    討人喜歡？

    他討人喜歡嗎？

    于是和籌很小很小就學(xué)會了看人臉色。他學(xué)會了跟在jiejie身后，跟在她身后，就會引起母親和父親的注意。

    jiejie并不喜歡他。

    應(yīng)當(dāng)說，他這個過于優(yōu)秀的長姐，很是討厭他?；蛟S是看穿了他并不是別人眼中乖巧的孩子，而是一個試圖爭寵一肚子心眼的壞孩子。

    他仍然在堅(jiān)持不懈地討好自己這個jiejie。

    圍繞在他四周的夸贊，永遠(yuǎn)都是——小公子可真好看，小公子長得真漂亮、小公子可真貼心、小公子可真善良……

    而jiejie，是，我們家小姐，那一定會為成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可和籌日復(fù)一日地長大，日復(fù)一日地覺得，自己在jiejie的身后，越來越像個隱形人，也越來越多余了。

    再后來……突然有一天。

    家里好像天塌了。

    從來和氣的下人們都膽戰(zhàn)心驚，不敢開口說一個字，有很激烈很激烈的爭吵或者別的什么動靜，但他不記得了，一醒過來之后，府里許多人都不見了

    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那個，他甚至想不起來名字的丫鬟，也不見了。

    父母一夜之間好像蒼老了數(shù)十歲，母親病倒躺在床上好久好久，爹的頭發(fā)一夜花白。從此以后，母親對jiejie的嚴(yán)厲更加變本加厲，他經(jīng)常聽到j(luò)iejie悲慘的哭叫，可他甚至根本十天半月都見不到j(luò)iejie一面。

    他那時，隱約聽到過，兩個字。

    濁人。

    ……

    再后來。

    關(guān)于那場大火，他的記憶并不是很全。大多數(shù)是色彩鮮明的大塊色斑，紅色的大火、灰色的煙、黑色的焦尸……黑烏的血。

    他記得自己身上壓著父親，他的父親有一雙極為漂亮特別的眼睛，在日光照耀下，會像蝴蝶翅膀的磷粉有淺青色的光。那一夜，沒有日光，只有一片焦葉落在父親的眼睛上，他渾濁的瞳孔里倒映出烏紅的葉脈。

    有人刨開層層焚燒的尸體，將他從尸體里抱出來的時候……他手里還拿著那片樹葉。

    他滿身是血，笑著把那片樹葉舉在她的眼前。

    “jiejie，送給你?！?/br>
    小公子呀，要做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討人喜歡，才不會是多余的人。

    你看嘛，以前你不遺余力地討好你的jiejie，她就不會丟下你。

    那個死去的丫鬟，應(yīng)該不知道自己那么多廢話里，總有一句是教導(dǎo)在了他的心里，刻骨入髓。

    ……

    與jiejie在山村中相依為命，和籌的人生里沒有了父母、沒有了圍繞在身邊哄他的丫鬟下人們。和家村的人，甚至并不喜歡他們兩個人。他大多數(shù)時間只是靜靜地坐在黑暗的茅草屋里，一個字都不說，長長久久地看著某一處地方，眼睛都不眨上一下。只會在和悠回來的時候，他像突然被打上潤滑油激活的木偶，撲到她的懷里，討好她地笑。

    “jiejie?！?/br>
    和籌的世界里，只剩了那片落在父親眼睛上的樹葉。

    樹葉的背后，只有jiejie。

    和悠也找過大夫給他看，但無論多好的大夫，也束手無策，精神和心魂都受到了嚴(yán)重創(chuàng)傷，無法治愈。

    “小公子呀，你要做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br>
    這句話猶如詛咒，他總會與夢靨深處驚醒，蜷縮在jiejie溫暖的懷里，驚懼至極。

    和悠就會緊緊地抱著他，在他耳邊唱這樣一首歌謠。jiejie說，那是母親以前哄她睡覺時唱的歌。一遍、又一遍。他時而于夢靨深處仰起頭來看著她……

    “后來，來了一位旅人，在她墳前種下了玫瑰。玫瑰偷偷啄開了一扇窗。她盛開在巖石宮殿，那一年春，一年呀，又一年春呀?！?/br>
    他聽不懂那古老歌謠晦澀的隱喻，卻趴在她的懷里，想。

    他的世界里什么都不存剩，只有jiejie。

    【既然如此，我為什么還要討人喜歡？我只需要討jiejie喜歡。】

    那個要做討人喜歡的孩子，變成了……要做一個討jiejie喜歡的孩子。

    什么時候呢？

    他不清楚，反正他知道。

    他要這么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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