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初來乍到,沒錢沒勢,連被子都薄的不能御寒。 不想重復以前的悲苦命運,還想積蓄力量報仇,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他得先能保證自己吃飽穿暖略有小財,才能考慮其它。 內(nèi)宅私斗最污穢惡心殺人不見血,他非常不喜歡,但現(xiàn)在把水攪渾渾水摸個魚,倒對他好處不少。 “你跟著我做什么!”李氏臉色沉郁地回頭,看到縮手縮腳的紀居昕就一臉火氣。 這是……連慈母戲碼都演不下去了?李氏的耐心還像記憶里那樣欠佳。紀居昕眸光一閃,低垂下頭,手指不安的揉著衣角,“應該要給母親請安的……” “老太太那的陳mama馬上要去給你挑人,你不回去等著,難道還要別人來請你?”李氏狠狠責備,“你是家里正經(jīng)的少爺,做這個樣子給誰看!” ☆、差事 “母親……”站在院子中間的瘦弱少年頭垂著身子縮著,任誰都能看出他的不安?!皟鹤印瓋鹤渝e了……方才只想著孝順母親……莊子上的mama說要孝順母親,聽母親的話……” 孝順到連老太太都不顧了?不顧著老太太的吩咐,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要孝順李氏,這哪是孝順,這是打她的臉!難道在這內(nèi)院你比婆婆還大了! 李氏倒抽一口涼氣,偏紀居昕好像嚇到了,根本不明白自己說了什么,慌張之下一個勁說母親好母親最重要天大地大母親最大,這還沒離了老太太的院子! 攙著李氏的王mama很懂眼色,用力咳了一聲,打斷了紀居昕的話。 紀居昕茫然的抬起頭來,只見王mama臉色嚴肅,跟李氏道了個惱,說自己不舒服,拉了一個老太太院里的仆婦到一邊,低聲不知道說什么,特意顯出了仆婦站的特殊位置和略顯倨傲的神色。 李氏神色淡淡,沒半點不高興。 紀居昕立刻臉色煞白,像是明白了什么,誠惶誠恐地說,“母親,兒子,兒子沒別的……意思……”聲音顫抖,身體搖搖欲墜。 一口一個兒子,一口一個兒子! 這么小家子氣,看著一口氣接不上都能把自己憋死過去的無狀庶子,竟然敢自稱她兒子! 李氏憤憤咬牙,她的兒子天縱英才慧業(yè)文人舉止端方,十五歲初下場,縣試、府試、院試皆為案首,是臨清五十年來小三元第一人,世人皆贊其大家之風,日后必一鳴驚人!如果不是病了……如果不是死的早,她何必忍受眼前這些糟污東西! “你不是我兒子!” 李氏的尖利聲音嚇地紀居昕身子一抖,半晌才抬起頭,眼圈發(fā)紅唇色蒼白,“是,孩兒錯了……只是母親,大哥已經(jīng)去世,母親……節(jié)哀……” 強勢訓斥的后母,擔心害怕的庶子。 幾乎不用人多想,腦子里就自動形成了一個畫面。 年少瘦弱的庶子剛回來,就不容于母親,以后該怎么過…… 不說楊氏院子里的人,就連李氏帶來的下人,看向紀居昕的眼神也帶著憐憫。 李氏話沖出口后自己也嚇到了,她脾氣有點急,但沒急到這份上。如果不是剛剛請安時被婆婆訓斥,被妯娌看笑話,這個討人厭的庶子不懂眼色不會說話,還一副小家氣子的樣子自稱兒子,她根本不可能這么失控! 看看楊氏院里站姿端正臉色無波的仆婦丫鬟,李氏明白這都是假象,只怕她一轉(zhuǎn)身,這里的事就會傳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她緊緊咬牙,忍了好半天,僵硬的臉上才扯出一個假笑,“九少爺沒錯,是母親急了。老太太傳了人幫你處理瑣事,妥妥當當?shù)牟藕?,母親那里什么時候去都不打緊……這樣,母親找個人幫你……” 玉嬋因為剛剛老太太的話已經(jīng)不適合在紀居昕身邊了,李氏當即立斷就叫人把她帶回了自己的院子,現(xiàn)在紀居昕身邊是沒有人的。 “王mama……”李氏的視線落到一臉微笑的,正和仆婦說話的王mama身上,有幾分滿意,她一向是個懂眼色的。 王mama時刻注意著這邊,隱隱有些不高興,不討李氏喜歡的庶子,她一點也不想沾。李氏的話還沒說出來,王mama帕子掩了唇,咳嗽了兩聲,微微漲紅了臉,不忘小跑過來聽吩咐,“太太有什么吩咐?”抬起的臉上一片忠誠之色,好像李氏要她跳油鍋都不眨一下眼。 李氏左后方站著的劉mama暗地里呸了一聲,神色頗有些鄙夷。劉mama瘦高,容長臉高顴骨,本就顯的有些刻薄,這樣的神色讓她更顯兇辣,王mama下意識的看了她一眼。 劉mama立刻提高警惕,瞇起眼睛。 王mama眼中的赤誠讓李氏猶豫了一下,身邊最懂事的管事mama,懂眼色會辦事,去伺候一個庶子!順著她不經(jīng)意的視線看到劉mama,李氏略皺了皺眉。劉mama也是個爽利的,可惜年紀大了心氣不怎么平和,為個大廚房的差事跟王mama鬧了很久,鬧的她頭疼。 左右看了看,李氏抬了抬眼梢,“算了,你病還沒大好,再過了病氣給九少爺,劉mama去吧。” 李氏纖纖玉指一指,劉mama臉上變了色,卻也不敢回絕,躬身道,“是?!?/br> “那就辛苦劉mama一趟了?!蓖鮩ama微胖的身子擠過來,隔開劉mama,繼續(xù)攙了李氏的手,“太太咱們回吧?!?/br> 錯身時王mama看清了劉mama眼底的恨色,回了一個親切又得意的笑。有她王蘭花在,大太太身邊就不會有別人!你恨啊,恨吧!老娘不怕! 李氏冷哼一聲扶著王mama的手了,劉mama躬身行禮送,紀居昕也行禮弱弱地喊了一聲送母親。 “大太太已經(jīng)走遠了,九少爺,咱們這就回吧,老太太的人沒準已經(jīng)到了?!绷季?,劉mama聲音冰冷的提醒。 紀居昕直起身子看了看,面上微紅,“真走了呢……那咱們回吧?!?/br> 老太太的正房處于內(nèi)院最中間,剛回府的紀居昕住在外院最偏僻的跨院,走過去有點遠。紀居昕慢慢的走在前面,劉mama安靜的跟在后面。 時間尚早,偏僻些的小徑還未被打掃,腳踩上去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是昨夜大風刮下來的樹葉。天色還沒大亮,紀居昕能清楚的看到口鼻間哈出來的白氣。 清冷,安靜,帶著蕭瑟的味道。 這并不是一個舒適的深秋晨間,紀居昕卻很開心,他活過來了。 又多了一次生命。 上天垂憐。 他腳步頓了頓,抬頭望天。轉(zhuǎn)瞬垂下頭,繼續(xù)往前走。 他走的很慢,非常非常慢。劉mama卻不再提醒他時間緊,只默默跟在后面,不說話。 紀居昕唇角輕揚,臉上現(xiàn)出一個自嘲的笑???,這就是他該看清的現(xiàn)實,連下人都不愿意多理一下,可恨上輩子怎么就看不到?。?/br> “劉mama?!?/br> “奴婢在?!?/br> 紀居昕聲音輕淡,劉mama聲音冰冷。 他們一前一后走著,劉mama看不到紀居昕眼里的平靜深遠,紀居昕看不到劉mama臉上的淡淡鄙夷。 劉mama沒把紀居昕這個庶子看在眼里,紀居昕也無視了一個下人的不滿情緒。 “聽玉嬋說,劉福家的特別能干,是廚房里一把好手?!奔o居昕回過頭來,笑容淡淡有些怯。 劉mama大兒子叫劉福,媳婦在大廚房當差,手藝的確不錯,府里人叫她劉福家的。 廚房可是個了不得的地方。人活著第一件事就是吃,窮人富人都得吃飯,可是吃什么,由不得自己。窮人想吃好的,得自己勤快,不怕辛苦,富人想吃什么……得看他在家里的地位。 有點門弟的人家,不管主子下人,吃什么可是大學問。 劉mama行禮的姿態(tài)頗有些矜持,“回九少爺,奴婢家那媳婦也就是中用了一點,沒什么特別?!?/br> 不得寵的人,在府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討好大廚房,這些事太正常,劉mama應對久了,早有了經(jīng)驗,“九少爺有什么口味偏好,可以告訴奴婢,奴婢回頭跟我那媳婦吩咐一聲?!?/br> 這話說的乖巧,可要真當真了……紀居昕內(nèi)心呵呵一聲,臉上做出受寵若驚的表情,“這可怎么敢?多謝劉mama惦記,我卻不能讓劉mama難做,每日照著份例來就是?!?/br> “其實也不算的什么大事,謝九少爺體恤?!眲ama行了個禮,“不過這些到底是內(nèi)宅庶務,九少爺是男子,不可多用心思?!?/br> 這是在告誡他? “謝mama提醒?!奔o居昕微微側(cè)了頭,讓人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其實我是聽莊子上的人說,祖母最喜歡二叔家的八哥,我初來乍到,也想……想……劉mama你懂的……” 想找個靠山,想巴結(jié)上有地位的人,想讓自己日子過的好。劉mama行了個禮,并未抬頭觀察探看紀居昕表情,也沒說話。 這是想給他留點面子。紀居昕眼角一揚,有點意思…… 劉mama一向脾氣火爆,竟然也會留面子?想想上輩子的事,大廚房的事定后,劉mama很快告了老,眾人私底下說起來對她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我不知道怎么讓祖母和八哥喜歡,聽說去年八哥生了場病,瘦了很多,祖母看著很是心疼,請了大夫說是食羊奶最好,可惜羊奶味膻,八哥不喜不肯用,祖母心疼狠不下心灌,至今八哥身體仍然不如以前壯實,劉mama,可有這事?”紀居昕一邊正過身走路,一邊低聲詢問劉mama,很是認真。 “回九少爺,的確如此。”劉mama垂著頭,回話言簡意駭,看的出來并不想多說。 紀居昕嘆了口氣,“其實我在莊子里學了幾種小食,有一種叫乳餅的,全部用羊奶制作,非但沒有膻味,反而十分清甜,肯定會合八哥的口味……八哥喜歡吃,身體就能好的快,到時祖母一定高興……可是我又不是廚子,親自去廚房做這乳餅會不會不好?” 紀居昕說話的聲音很慢,訴說中帶了點忐忑的詢問,這是在求指點。 劉mama一字一字聽完,瞇了眼睛。乳餅……全部羊奶制作……沒有腥味,清甜……合八少爺?shù)目谖丁?/br> 別說等八少爺吃多了身體好的快,老太太會高興,如果這東西真的是羊奶做的,又能讓八少爺吃的下去,老太太聽到消息,只怕當場就會賞! 還會是大賞! 如果會這手的是兒媳婦…… 劉mama眼底閃過一道精光,大廚房的差事就定了! “九少爺會做這乳餅?” ☆、忠仆 “自是會的。”紀居昕淺淺一笑,桃花眼微彎,瘦弱蒼白的臉驀的生動起來,竟有幾分明媚奪目! 劉mama一時怔住。她是李氏的貼身丫鬟,出嫁前就跟著李氏,是見過紀居昕的生母達氏的。達氏長的很好,骨架纖巧美艷非常,一舉一動都透著江南水鄉(xiāng)的秾麗多姿。 紀居昕長的和達氏很像,卻不會讓人往美艷那個方向想,他的相貌非常周正,額頭寬闊眉鋒秀麗鼻梁高挺眼神清亮,這個年紀美少年獨有的雌雄莫辨在他身上一點也看不到,一眼看上去就明確的知道,他是個少年,相貌非常好的年輕男子。 可是這一笑,突然起了絲絲明媚,好似沉沉暗夜里一縷星光,端的是引人注目! “劉mama?” “奴婢失禮了,”劉mama福了一福,“少爺和姨娘長的很像,奴婢一下子閃了神。” 紀居昕眸中光華黯淡,明媚之色頓去,眉心微擰憂傷外露,“我從沒見過她……” “過去的事不用多想,九少爺節(jié)哀?!眲ama掩袖咳了一聲,把話題挽回來,“那乳餅……真有那么美味?” “自然?!奔o居昕面上流露出滿足,好似在回味,好一會兒才幽幽道,“不過是鄉(xiāng)下小食,哄孩子用的,不知道八哥會不會喜歡。” “那這乳餅是怎么……” “終于回來了!”劉mama的話被紀居昕過于興奮的聲音打斷,她抬眼看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回到了紀居昕的住處。 “陳mama好像還沒來?!奔o居昕四下看了看。 “正好,九少爺不如和我說說這乳餅——” “正好,我可以用這段時間整理整理東西!”紀居昕合掌一擊,輕快的忙了起來。 “這些都是下人做的,九少爺萬不可cao勞?!眲ama快走幾步去攔,“不如說說——” “有什么cao勞的,這些都是我做慣的。”紀居昕轉(zhuǎn)臉沖著劉mama燦爛一笑,劉mama被晃的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