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開始吧?!毕娘w博把篩子丟出來。 這次林風泉拔了個頭籌,選了一個形狀最明顯的托盤,“這應是徐兄今日腰間的透雕白魚佩?!?/br> 婢女緩步過來將布巾移開,玉質潔白滑膩,雕工精致,魚兒形態(tài)靈動觀之可親,可不是透雕白魚佩! 林風泉興奮大笑,連連拍桌,“徐兄喝酒喝酒!滿飲三杯!” 徐文思遺憾嘆氣,“我以為今日定然運氣好能排第一摸到自己的,屆時便可大殺四方,誰知……唉!” 他連飲三杯酒,酒意上來臉色酡紅,高聲呼,“下一個!” 紀居昕站了起來,他今天手氣不錯,骰子甩了個二點。 他從桌前走了一圈,選了一個托盤,敲了敲桌子,“此物,乃是林兄今日掌中把玩之物玉雕蟬?!?/br> 不等婢女掀開布巾,林風泉矢口問出聲,“你如何得知我今日有玉雕蟬?”明明一直放在婢女身上的! “我同兄長方進來時,看到你正將手里把玩的玉雕蟬交與這位jiejie——”林風泉身后婢女正好掀開布巾,翠綠精巧,果然是玉雕蟬。 “罷罷罷,算你眼利?!绷诛L泉將玉雕蟬收起,眸中滿是欣賞之色,“我只拿著那一瞬都被你看到了,昕弟當真心細如塵。說吧,要我飲幾杯?” “一杯罷,先玩?zhèn)€意思?!奔o居昕沖他眨眨眼。 林風泉意會,得意的飲了一杯酒,心情大好,不關心以后的游戲狀況,拉著紀居昕聊起了天。 “在家行九?” “嗯,行九,乃是大房庶子?!?/br> “今天來可被我們嚇到了?” “我還擔心你們被我嚇到。話說起來,林兄是哪里人?我對這里了解實在是少?!?/br> 看紀居昕真誠坦率,林風泉也不掩飾心中欣賞,除了有些不能說的東西,紀居昕想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紀居昕這才知道,林風泉這個縣丞之子不得了,他的叔祖父在通政使司,所有御前奏折幾乎都要經手;那徐文思父親雖然只是個學正,伯父卻是六科給事中,言官官職雖小,卻無事不能報到御前。新帝重文,言官地位尤其高,小小六科道給事中都敢指著皇上鼻子罵的。 至于那夏飛博,家里是皇商,想當皇商不易,經營關系網需相當龐大,夏家背靠大樹,也想自家人出頭,做為這代最出色的夏飛博,轉為考學,希望能在官場博條路,所以對收攏關系相當賣力,把自己的驕傲收起來也再所不惜。 紀居昕看向附和玩樂的紀居宣……他這位八哥混進這里,是怎么個心思? 林風泉只覺紀居昕笑意融融,和他聊天異常舒適,忍不住傾吐起來。說起學院學子也分了派系,他們這種性格張揚些的,那些酸人極瞧不過眼,批判他們不思進取,種種種種,心內氣憤,“宣弟,你來辯辯,我說他們這等書呆子,就算有朝一日有了成就,也不過是酸儒,對是不對?” 紀居昕淺淺一笑,手掌撐著下巴頗有幾分懶意,“我懂的不多,連書都沒讀過,說的不好。不過我們鄉(xiāng)下那位老先生說過,一個人呢,如果以后強大到無人能敵,那他之前就算放浪形骸,也會被人說是少年風流;如果一事無成,再板正周全,也不過是個死板的老古董,為人不恥。” 林風泉目光閃爍,“所以……” 紀居昕捂唇打了個哈欠,“所以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得看以后?!?/br> “對!只要以后強大,那些人算個鳥!有誰會信他!”林風泉哈哈大笑,胸中郁氣一掃而光,看向紀居昕的眼神里有著可惜之色,“你怎的沒讀書?可要我介紹你進學院?” 林風泉和紀居昕聊天聲音不小,前頭的話或許別人沒聽到,說起不高興的事林風泉聲音加大,注意力被勾過來的人就多了。 徐文思剛好聽到紀居昕說起老先生的話,心中所思幾乎和林風泉一樣,聽得林風泉說要幫忙,一把把他推開,閃到紀居昕面前,“昕弟別聽他的,我父親是學正,這事交給我才正是合適!” 紀居昕則似笑非笑的看向了注意力移過來的紀居宣,“哪里需要諸位花費力氣,我這八哥昨天就說了要幫我,是不是啊八哥?” 紀居宣心中一緊,他之前說可以幫紀居昕跟老太太說上學的事只是客氣,可如今……紀居昕哄的這幾位都開了口,他怕是不下力氣不行了! “自然,家里長輩盼著我們出息,九弟放心,過不多久就能入學了。” 紀居宣心里別扭,話說的有些不自然,紀居昕卻不介意,回了個相當燦爛的笑。 林風泉和徐文思交換了個眼色,笑瞇瞇地拍紀居昕的肩背,“回頭兄弟們要是在學院里等不到你,可要到你家討人喲……可不能偷懶!” “怎么會!”紀居昕高興地端起酒杯,“小弟謝過二位盛情!” 三人碰杯之時,排序已經到了夏飛博。 夏飛博果斷走到一個托盤前,“此物是紀居昕腕間紅繩!”說完不待婢女,自己伸手掀開! 托盤里果然是一段紅繩! 飲酒的三人回頭,臉上齊齊都是驚訝之色。 夏飛博哼笑一聲,霸氣的掀袍坐下,雙眸緊盯紀居昕,“酒你是飲夠了,我也不與你為難,不命你飲酒,你來學個狗叫怎么樣?” ☆、為難 這是擺明了要與人為難。 房間里頓時靜的出奇,落針可聞。午后的陽光明亮到有些耀眼,夏飛博背光而坐,高鼻深目隱在陰影里,多數(shù)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見細微的浮塵飄蕩在光線里,圍在他身邊,越發(fā)顯的背影高大,壓迫感十足。 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到夏飛博對面的紀居宣額角冒汗,雙手緊攥衣角,心內瘋狂大喊:出事了出事了!他早知道會出事??! 氣氛很有些凝重,沒有人敢說話,林風泉和徐文思對視一眼,看了看表情微怔像是嚇著了的紀居昕,面露不忍。 林風泉猶豫片刻,“夏……”夏飛博左手抬起制止,一雙眼睛如鷹尋到獵物,緊緊盯著紀居昕,片刻不離。 林風泉微擰了眉,徐文思拽了拽他的袖子,他輕嘆一聲,不再說話,看向紀居昕,很有些擔憂。 夏飛博性子桀驁,身上有商家人的精明,卻失了圓滑,好在他能力頗強,與友人交往也相當率真,出手又大方,這一屋子的人對他印象不錯。交往日久,大家也明白,他只是脾氣有點別扭,實稱不上惡劣,若真惡劣,這些人也不會與他為友。 今日的酒宴,夏飛博下了大力氣,可想請的人沒來,沒什么地位價值的小庶子卻跟著兄長來了。這小庶子還不像以前見過的那些一樣膽小畏縮,竟然敢挑戰(zhàn)夏飛博的權威! 夏飛博的東道,他來出風頭,縱使可能是想要避免被欺負的命運,這風頭也太大了些! 是以雖然對紀居昕有幾分抱歉憐惜,林風泉和徐文思也沒有制止夏飛博的為難之意。夏飛博有分寸,當不會欺人太甚。紀居昕……看著也不是個一般庶子,應該……能扛得住吧…… 只盼夏飛博出了氣就收手。 房間內再沒有人說話,夏飛博視線灼灼,緊迫非常! 紀居昕頂著這樣的視線,微怔的神情收回后,竟然唇角輕揚,臉上綻出笑容!他還微偏了頭,眸內笑意融融,仿佛一點也看不到夏飛博的緊逼之意,姿態(tài)自得神情十分安然! 他細瘦的手掌撐往下巴,“學狗叫多沒意思……” 竟然說學狗叫沒意思! 眾人眼睛睜大,一臉不可思議,這小庶子真不知道現(xiàn)在面對的是怎樣的境況嗎? 夏飛博眼睛微瞇,眸內危險更重! “而且我學這個也不像,夏兄要不要考慮別的?”紀居昕非常認真的建議,“我家莊子挨著一座山,山很高,往上走林很密,有很多野物平日難得見到。有次深冬我去爬山,爬了很高很高,見到一物,似貂似鼬,個頭極小只有巴掌大,周身毛發(fā)皆白,油光水滑,能站立,眼睛很大很黑,姿態(tài)比貓兒還愛嬌,很是可愛?!?/br> “只是這物甚是機靈,我想盡辦法都沒捉到,其叫聲似幼鼠,頗有幾分可愛,我學來給夏兄聽聽?如若不然,山里野物很多,虎狼狐貍狍子野豬,我亦常見,也可學來給夏兄聽——”說到這里他眸內流露出懷念與向往,“現(xiàn)在想想很是懷念啊,當初年幼本事不濟,如是現(xiàn)在年紀,捕獵一番,應是趣味非常……” 他一席話說完,屋內少年皆眼睛發(fā)亮,可愛的白色小貂?虎狼狐貍狍子野豬? 林風泉眼睛放光,“可以上山捕獵?” “自然,”紀居昕想了想,神態(tài)篤定,“那片山林無主,村里人都喜歡去,春夏采野果山貨,秋冬捕獵。”他偏頭看窗外天色,面露遺憾之色,“可惜現(xiàn)在不太冷,等下了雪,捕獵極便宜。” 徐文思拳捶掌心,“瞧這天氣也是快了!至多不過一個月就會下雪!屆時我們去捕獵,自行烤炙圍爐如何!” “此舉大善!”林風泉眸含興奮地看著紀居昕,“可以吧!” “只要天公做美,想是沒問題,小弟愿做向導?!?/br> 房間里少年一下子活過來似的,個個神情激動。都是學院學子,書是讀了不少,年少風流恣意的瀟灑事卻沒做多少!君子習六藝,學生們沒幾個不會騎馬射箭的,對打獵這種事亦非常向往! 熱鬧氣氛下,已沒人記得夏飛博的為難了。夏飛博額角青筋直跳,手掌大力拍上桌子,“都給我住嘴!” 林風泉眉心緊鎖,“夏兄,不如就算……” 紀居昕笑瞇瞇阻了林風泉的話,對上夏飛博的眼睛,“夏兄真的只想聽我學狗叫?非是我不肯,實在是我學這個最不像了。能不能換一個,比如雞,鴨,貓,豬?其實驢叫最好學,不知夏兄聽到過沒有?” 這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夏飛博怒從心起,“你怎么敢!” 是啊……他怎么敢?房間內眾人一齊看向紀居昕,不過是個沒地位沒勢力的小庶子,怎么敢反抗夏飛博的意思,怎么敢在這個房間里恣意行事!還在短短時間內得到大家認可,幾乎認其為友!普通庶子連跟他們喝酒都小心翼翼!小家子氣的樣子根本沒有人愿意理! 房間內氣氛劍拔弩張,殺氣四溢,紀居宣很想撲過去,摁住自家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弟弟磕頭道歉! “因為……”紀居昕卻似感覺不到任何惡意,眼睛彎成月牙兒,融融笑意一點點染開在眉梢眼角,“我知道夏兄不是那種品性惡劣之輩呀。” 夏飛博一愣。 陽光照在他側臉上,林風泉和徐文思清楚地看到他神情微怔。 紀居昕笑意不減,聲音低下來,如夏日夜風低吟,“看著兇惡,其實心內最柔軟不過?!?/br> 房間內安靜片刻,‘嘶’的抽氣聲綿綿不絕。 林風泉徐文思對視一眼,眸內全是激賞,這紀居昕真是會說話,撞到夏飛博心里去了! 夏飛博抵在桌上的手突然收了回去,負在背后攥成拳,偏頭看向窗外,神情有些不自然。 紀居昕知道他賭對了。 自進了這個房間,他就一直在賭。機遇總是伴著風險,如果不敢為不想為,他便輸了。難得遇到出府機會,難得見到這些人,不管這些人實力如何,已是他能遇到的最佳力量,理應抓住。 是以,他一定會想辦法知道這些人家世,性格,能力……能引導場中氣氛當是最好!讀書的事就算林風泉不提,他也會繞過來,想方設法引得紀居宣把此事拍實,不得不做! 再有這個夏飛博……一定要想辦法結交。 眾人以他為首,只要能折服這個人,其他人都會是他的資源。 少年時期,往往越是表象兇惡的,越有一顆純率之心,除非是自幼遭遇不好,觀念扭曲。這夏飛博怎么看也不像是后者,所以他賭了。 好在……運氣不錯。紀居昕長長吐氣。 夏飛博這個表現(xiàn),眾人哪能不明白? 林風泉當即哈哈大笑,“昕弟說的沒錯,這個人就是嘴硬心軟,我還瞧見過他給街邊的貓狗喂食哈哈哈哈……” 徐文思也拍桌笑,“我還以為只有我一人見過,原來你也看到了哈哈哈哈哈哈……一個大男人蹲在街角喂臟貓兒,真是笑煞我也……” 又有旁人起哄,夏飛博神情不變,眸光流轉中似有幾分惱怒,又止不了這些人說話,索性指著紀居昕,“你這人忒jian猾!罰酒三杯!” 紀居昕眼梢微挑,眸內生出幾分促狹,“夏兄不讓我學狗叫了?” “廢什么話!”夏飛博聲音粗惡,“喝酒!” 林風泉拍掌,“對!如此不乖,今天必要灌醉!” “灌醉!” “灌醉!” “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