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居昕很理解，暗笑出聲，“不如我們先走著，累極了走不動再乘轎椅？”

    “好啊。”林風(fēng)泉和徐文思對視一眼，昕弟總是很心細的時時照顧別人，每每如此，他們都有些感觸。這種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眼色，怕是經(jīng)歷了多少辛苦才學(xué)會的罷。

    二人不欲觸碰紀居昕的傷心事，朗笑著揮了揮拳頭，“出發(fā)！”

    不到中段，紀居昕臉色蒼白嘴唇發(fā)青，心跳的快蹦出來了，估計再走一走都能吐出來，主動要求休息。林風(fēng)泉和徐文思哄著他上了轎椅，二人也陪著坐了轎椅，一路往上走。

    轎椅晃著，午后陽光照的人暖洋洋。紀居昕看著眼角慢慢流過的風(fēng)景，突然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雖然經(jīng)歷過很多不好的事，雖然現(xiàn)在內(nèi)心時時痛苦，但眼界放開，或許前面有美好的東西在等他……

    大佛寺香火鼎盛，每個月底，都會有很多人提前訂了廂房，等著搶初一的頭柱香。每個初一早課也很重要，這天住持會帶著弟子發(fā)放供在佛前的經(jīng)書，福餅等物。今天是十月三十，寺廟里香客不用想都知道會很多。要在這么多人里，把想找的人找出來，很費力氣。

    三人到了寺廟后，也沒時間賞玩，坐在一起研究辦法。

    “不確定那人什么時候來，但晚課前必到，我猜他會去用晚齋?！奔o居昕跟著林風(fēng)泉徐文思走進訂好的廂房后，細細給他們分說，“現(xiàn)在只知道這人年約三十，身材高壯，面相憨厚，手短胖，膚色微黑，再細致的消息就沒有了。”

    “如果能早一點把人找到，我們就能得到更多的信息?！绷诛L(fēng)泉眼睛發(fā)亮，“要努力啊！”

    徐文思鄭重點頭。

    紀居昕亦同意，“大佛寺的晚齋，我聽說很有講究。所有人坐下后，不準說話，由齋房師傅分發(fā)食物，不許有剩，不夠的把碗往前推，師傅看到會過來添，可是如此？”

    林風(fēng)泉點頭，“我陪祖父來過一次，若去齋堂食齋，是這樣沒錯?！?/br>
    “那么這齋堂，就是我們的第一個戰(zhàn)場?！奔o居昕眉鋒微斂眼神銳利，聲音低了下去，“我們需要注意幾點……”

    隨著寺廟用齋鐘聲響起，三人隨著人流進入齋堂。齋堂門沖西，三人照之前商量的，分別坐到東，南，北三個角落，爭取最大視野。三人的貼身小廝也跟來了，但事情比較秘密沒讓他們知道，他們還以為少爺們又找到了新玩法。

    大佛寺人有些多，安全卻是有保障的，紀居昕不再關(guān)注兩個朋友，靜下心來暗中留意四周。

    今天感覺不大好，總覺得好像一進來，他還沒找著目標(biāo)，就被別人關(guān)注了。

    有一道視線時不時落在他身上，他卻不知道是誰。視線給他的感覺很自然，沒危害，但一遍遍看過來……一定有原因。

    可是不管他暗中注意，還是裝做不經(jīng)意掃視，都找不到觀察他的人。

    略一注意，過一會兒發(fā)現(xiàn)這道視線又消失了，莫非是錯覺？

    紀居昕有些奇怪，思忖片刻還是覺得正事要緊，集中精神注意視野范圍內(nèi)的人。

    年約三十，身材高壯，面相憨厚膚色微黑的人……不少。

    到寺廟來進香的，很多是當(dāng)?shù)剞r(nóng)戶，這種外表特征的很多。

    隨著齋房師傅一一分了碗筷飯食，人們開始動手用飯，紀居昕隨著手短胖的特征，農(nóng)戶特征氣質(zhì)等，又排除了幾人，直到剩下兩個人。

    這兩人都是年約三十，身材高壯，面相憨厚，手短胖，膚色微黑，唯一的區(qū)別是，有個長著小胡子，有個面上光滑剃了須。

    一口口慢慢喝粥，紀居昕注意到了林風(fēng)泉和徐文思，兩個人視線也在幾個人中間游移，紀居昕一一看過去，倒也符合描述，只是太過憨厚，指縫多有洗不掉的泥漬，他有種直覺這些人都不對，如果這個人真在這里，怕就是他注意到的這二人其中一位。

    這二人還離的不遠，有胡子的那個在前排，沒胡子那個就在他后面隔了兩個人坐著。

    隔著的兩個人，其中一個藍衫青年相貌非常出色，闊額瓊鼻，劍眉鷹眸，白膚紅唇，乍一看相當(dāng)驚艷，男子如此相貌，相當(dāng)引人注目?？伤髅魑骞倬碌接蟹N侵略感，唇角彎起一笑后卻溫和從容，淡雅無害，讓人除了贊嘆心悅，生不出任何惡感。

    他微微偏頭看了紀居昕一眼，唇角揚起的弧度完美，深邃瞳眸里波光惑人。

    這是……在與他打招呼？還是僅僅視線相觸便禮貌一笑？

    紀居昕眉心緊皺，他怎么覺得……有些緊張？

    這人目光里……一定還有別的！

    目光短短一觸即離，紀居昕再去找，藍衫青年已不再看過來，他根本沒機會再分析那道目光里是否有它意！

    紀居昕緊咬了下唇，深呼一口氣，注意有胡子和沒胡子的男子。

    有胡子的男子情緒好像有點急，吃飯也有些心不在焉，咬了一半的饅頭不小心掉到粥里，他皺了眉，索性泡開了，筷子夾著吃。

    沒胡子的男子沒什么特別的，眼神動作都很平和，就是吃的多了點，齋房師傅忙不過來，他推了碗巴巴等了很久。坐在他身邊的藍衫青年好心的將自己沒用的饅頭小菜推過來，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吃，沒胡子的男子憨憨笑了笑當(dāng)做謝意，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整個齋堂除了窸窣的碗筷碰撞聲和輕微的吞咽聲，再沒其它聲音。

    晚齋時間過后，便是晚課。

    很多參與過晚齋的，都隨著師傅們?nèi)ド狭送碚n。紀居昕和林風(fēng)泉徐文思自然也去了，三人仍然沒在一起，各自分散開，幾個角落站著，視線找著方才注意到的人。

    紀居昕很快就看到了那個有胡子的，他很虔誠的跪在左后側(cè)，閉目跟著師傅們頌經(jīng)文。沒胡子那個，位置更靠后。大殿人多，些許有些擁擠，可能是方才齋堂里的鄰座之情，那位藍衫青年就在他身側(cè)，沒胡子的男人沖他憨憨一笑后，也跟著師傅們專心頌起了經(jīng)。

    晚課結(jié)束后，香客們一一離開大殿，朝各自的香房走去。

    此時星辰漫天，璀璨奪目。夜里晴朗時星子總會有出現(xiàn)各種形狀，有像動物的，有像人的，風(fēng)采各一?？词炝?，就算不晴朗時，也能憑著一兩顆星子知道那是哪里。

    有相當(dāng)漫長的一段時間里，紀居昕很愛拋棄所有雜念看星子，好像看著它們，覺得天地廣闊，自己的一方天地也隨著自由起來。

    一時找不出結(jié)果，紀居昕心情有些浮躁，踏出殿門后不由自主就抬頭看。

    有顆星很熟悉。那顆星不怎么亮，但閃爍的頻率跟別的星子不一樣，自打一次注意到后，每每看到它都覺得很特別，幾乎不用想，一看就知道它的方位。

    印象……清晰……

    紀居昕腳步突然一頓，下一刻突然奔跑起來，他知道了！他知道是哪個人了！

    ☆、第48章 視線

    “紀九！”徐文思和林風(fēng)泉巧妙的攔到紀居昕前面，笑聲揶揄，“我們在這啊，你還往哪里找？”

    紀居昕立時頓住，驚出一身冷汗！

    他方才沖動了！這樣沒理性亂沖，被人發(fā)現(xiàn)了如何是好！

    還好有聰明伙伴圓場……紀居昕感激地看了二人一眼，“一下子人太多，我還以為你們丟了呢……”

    三人對了對眼色，談笑著并排往廂房的方向走，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紀居昕心一緊一松，靜下來后，眼睛下意識找著方才沒胡子壯漢離開的方向。

    沒看到壯漢的影子，卻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是那個藍衫青年。

    他脊背挺直，手負在背后，夜風(fēng)微起，拂起衣角獵獵，他就在漫天星光中靜靜看著他，眉眼中似蘊了千山萬水，紀居昕看不透他眼里藏了什么，卻感覺自己已被看透。

    一時間，平復(fù)的胸腔再次躁動，心跳如擂鼓。

    這一眼的時間很短，轉(zhuǎn)瞬即逝，看似平常平淡，實則好像包含了萬語千言。

    藍衫青年……好像故意告訴他：你引起我注意了。

    信息量太少，紀居昕不知道對方有無歹意……他緊攥著拳，感覺到掌心濕潤冰涼，閉眸提醒自己沒關(guān)系，如果真有麻煩，好生收集信息，謹慎應(yīng)付就是。

    再睜開眼睛，藍衫青年已不在。

    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

    他視線四下尋找，晚課的人已經(jīng)離開大半，稍一注意就能全部看清，根本沒有著藍衫的人！

    方才那個瞬間，好像幻覺！

    紀居昕卻長呼了口氣，他知道，不是幻覺。

    “你怎么了？”

    紀居昕回神，面前是林風(fēng)泉擺動的手，和略帶擔(dān)憂的眼睛。

    “我沒事，”紀居昕笑了笑，“走吧。”

    回到廂房后，三人吩咐各自小廝在外間等待伺候，關(guān)起門來小聲交換情報。

    林風(fēng)泉徐文思略苦惱，他們都有些拿不準，注意到的人總感覺似是而非。

    紀居昕聽他們一一道來，最后對比自己注意到的人，怎么都覺得那個沒胡子壯漢最有可能，遂把自己注意到的情況和林風(fēng)泉徐文思說了一遍。

    “我們今日要從一群真正性格憨厚實在的人里找出一個裝的，神情動作容易模仿，長久熏陶下的意識形態(tài)卻模仿不了?！奔o居昕舉例，“比如一個真正憨厚老實，三十歲上下的田戶，心底會有種對上位人的尊敬和恐懼，如果對方衣料好到他不認識，他絕不敢吃對方遞來的東西，怕褻瀆貴人?！?/br>
    林風(fēng)泉徐文思一想，還真是。他們都去過家里田莊，見過不少憨實農(nóng)戶，如果是賞東西給他們也就罷了，如果是出于幫忙，想搭把手，老實漢子肯定誠惶誠恐，憋紅了臉不敢應(yīng)。

    他們對比今日觀察到的人，細想下都有些拘謹，看來是真正農(nóng)戶了？

    紀居昕又說了一條，“真正農(nóng)戶不會糟蹋糧食。晚齋規(guī)矩雖是不許剩飯，最后碗干不干凈，也能看出一二。”

    林風(fēng)泉徐文思對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若說只是相貌特征，我們這里還有像的，若是這些細節(jié)特點都加上，我們注意到的人就有些奇強了?！?/br>
    “昕弟注意到的人倒是特別——不過你方才說，這有胡子的最后碗里飯粒多了些，這沒胡子的接受了旁邊貴氣藍衫青年的幫忙，這兩個……你怎么確定誰是我們要找的那個？”

    紀居昕笑了，“沒胡子的那個?！?/br>
    “為何？”林風(fēng)泉徐文思齊齊發(fā)問。

    “因為……第一印象很重要。見到一個陌生人，你在不注意的情況下，或許很難記住他五官長什么樣子，但是如果有胡子，你一定會記得，別人問起時會說出這個特征。如果沒胡子，反倒會不怎么在意，別人問起時，很大可能會說沒注意?！?/br>
    紀居昕雙眸似跳動的燭火，“特別的特征很重要，我得到的消息里沒有提胡子，說明這人一定沒有胡子。再者，我們現(xiàn)下還不能確定對方想做什么，但照表現(xiàn)來看，他們很神秘，既然神秘，肯定不會想讓人記住，面貌特征上一定不會有太顯眼的。”

    林風(fēng)泉徐文思服了，“跟著你果然是對了?！?/br>
    “但事總有萬一，推測雖是緣于前人經(jīng)驗，但世間總有不照理出牌之人，所以今夜，我們要打探的地方，不止一處?！奔o居昕言下之意，所有出現(xiàn)在他們視野里的人都去看一看，免的不放心。

    徐文思林風(fēng)泉點頭。三人靠近小聲商量了一遍，分別叫了隨身小廝過來，吩咐下去。

    林風(fēng)泉徐文思很看重今天的事，根據(jù)紀居昕要求，每人帶了一個小廝兩個武功好手。小廝隨身跟著，武功好手混在外面廂房。

    小廝接了主人的話，以特別信號引人前來，吩咐命令，武功好手提著十二萬分的謹慎去做主人的事，同樣以特別信號召來小廝，給予回復(fù)。

    紀居昕只有周大一人，但是他有相當(dāng)?shù)淖孕?，周大一人頂?shù)蒙蟿e人好幾個！

    兩個時辰后，陸續(xù)有消息傳過來。

    林風(fēng)泉徐文思注意到的那幾個人沒有任何異狀。

    周大卻帶來了一個說不上好還是不好的消息。

    “有胡子的人沒什么異樣，情緒稍稍有些焦躁，不過也很快睡著了。沒胡子的人則不同，門，窗，房頂，似乎任何可以靠近的地方，可以溜進廂房的機會，都被堵死，布了多道屏障，全部有毒。廂房里的人仿佛不想讓任何人進去?！敝艽笠矝]能靠進房間，擔(dān)心稍稍一點不慎，會被人發(fā)覺。

    說這個消息好，是因為如此小心又高調(diào)，說明里頭絕對有事。說這個消息不好，因為他們不能得到近一步消息。

    “這些屏障，是不是很容易發(fā)覺？”紀居昕問周大，“那些毒又是什么毒？”

    “不，這些屏障很難被發(fā)覺，布的非常自然巧妙，就算發(fā)現(xiàn)一道，一定會忽視其它。我有位師長專精這個，我同他學(xué)了些皮毛，是以能看到，卻仍沒有把握有多少，不敢上前，旁的人……非是屬下自夸，如若不專精此道，怕是瞧不出來?！敝艽蠛诹恋哪樕蠞M是自信，“至于這毒，好像并不厲害……屬下隱隱察覺后，不敢上前試，丟了個鳥兒過去，鳥兒暈暈乎乎轉(zhuǎn)了幾圈，掉到地上，睡著好一會兒才死。”

    紀居昕讓周大下去，站遠點繼續(xù)小心關(guān)注廂房動靜，到里間與林風(fēng)泉徐文思道明查到的情況。

    “看著好像不想讓人打擾?！毙煳乃悸犕瓿烈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