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紀家這位九少爺,過了年也才十四歲,此前十三年都生活在莊子上,聽聞乖巧羸弱,很難想象有這樣的城府和心機。 可是暈迷前聽到這兩個字,他絕對沒有聽錯。 如果一切像他猜到的那樣,那么…… 這位主子,可是了不得的靠山! 吳明雙手攥拳,緊緊閉著眼睛,深呼吸幾次,讓自己安靜。 半晌,他伸手撫向瞎了的左眼,凹凸不平的觸感提醒他,那處是多么大,多么丑陋的疤痕。 當初受傷時,這只眼睛那么痛那么痛,隨著時間流逝,除了偶爾氣候惡劣時的癢痛再無其實感覺。 心里的痛,卻從未有一刻停止。 他沒舍棄這條爛命,艱難地活著,就為有朝一日,能大仇得報! 他的家人,他的jiejie…… 呵……他死之前,一定要拉著那些仇人下地獄才好! 紀九……少爺…… 主子…… 吳明咧嘴看著窗外,臉上笑容因為肌rou扭曲很有些難看,僅剩一口的右眼里卻清澈明透,隱有水光…… 這天晚上,紀居昕收到的消息里,有吳明想見主子一面的請求。 紀居昕看完后,指尖敲了敲桌面,把消息紙推到周大面前,示意他也看一看。 周大看完皺了眉,“他想見主子?” 紀居昕頭微側(cè),看著屋角黃楊木雕青竹燈掛上的美人燈,唇角微揚,“大概他已經(jīng)猜到了我是誰。” “這是想威脅主子?”周大瞇眼,“主子,屬下可去滅口?!?/br> “不用?!奔o居昕托了下巴,昏黃的燈光映在他眸底,寫滿了興味,“他不敢往外說?!?/br> 不管找到哪種消息路子,都有危險潛在性。能把消息找的好的人,必是心思靈透之人,就算他提前做了足夠的準備,交易過程中也不出現(xiàn),只要時間夠久,就會被猜到身份。 吳明猜出他身份是必然的事,按他之前想法,交易達成后會一直關(guān)注吳明此人,若此人心術(shù)不正,這條路子他早就掐斷了,既然敢留到現(xiàn)在,一是認定吳明不會背叛,也沒有理由沒有資本背叛,二是吳明是個人才,長期合作可期。 然長期合作,是要談條件的,如果是他有求于吳明,吳明怕是會坐地起價,如果是吳明有求于他,就是兩回事了。 他早就等著吳明這句話,終于……讓他等到了。 紀居昕心情不氏,周大雖不理解,心內(nèi)煩躁也漸漸去了,“主子是……想去見他?” “你昨夜把他放在哪里?” “他自己租的小院?!?/br> 紀居昕沉吟片刻,站起身,眸底笑意融融,“和我一起去見見他,你就明白了?!?/br> “現(xiàn)在?” “嗯。” 紀居昕收拾好后,把綠梅叫來囑咐兩句,沒一會兒,房間里便熄了燈,顯示主人已安睡。 紀居昕則悄悄隨著周大走到西墻側(cè),再一次翻墻出去。 現(xiàn)在時機跟以往不同,夏林徐三家少爺在備考,紀居昕在臨清畢竟時間短,認識的朋友有限,不好再找借口出來,擔心家里這群喜歡生事的借機折騰,想了想還是悄悄出來的好。反正時間也不是很久,大概過了四月府試,他的日子就會和以往一樣。 紀居昕找了家晚上也做生意茶樓,要了個雅間,待茶點上齊后,就揮手讓周大去請人。 茶樓位置很好,離哪處都近,兩柱香的時間,吳明就到了。 吳明今天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天,終于等到一顆卷著字條的石子打進窗子,看到字條上地點,迅速趕過來。 茶樓裝修典雅,茶香清新,讓人心生安靜,他一步步走上樓,心底浮躁去了很多。 找到字條上的雅間,他輕輕推開門。 茶桌前燃著兩盞燈,很亮,桌上擺著茶具,茶壺小巧,天青的瓷底,拳頭大小,巧拙可愛。茶壺面前只放了一只茶杯,淺淺的杯口,微黃的茶湯,裊裊白霧升騰,香味撲鼻。 應(yīng)是才泡好的茶。 只一杯放于桌前……是給他的? 他側(cè)頭又看。 茶室右側(cè)靠墻的地方有一個平頭案,案上有筆墨紙硯,一個身形尚未長成的少爺背對著他站在案前。 案邊只燃了一盞燈,比茶桌略暗,他才頭一眼沒注意。 此刻細細看過去,少年脊背挺直,發(fā)絲柔軟黑亮,有些清瘦有些青澀,身體略前傾,兩只手在袖子舞動,看樣子是在……寫字? 吳明心內(nèi)沒有一點懷疑,這位必然是那位買他消息的人。 ‘撲通’一聲,他跪在地上,“小人吳明,拜謝恩人救命之恩!” 紀居昕動作頓了一下,聲音略帶調(diào)侃,“哦?我可不記得救過你的命?!?/br> “小的日子過的艱難,若不是恩人賞識,給碗飯吃,小的怕是過不這個冬天;小的膽肥無知,私自跟蹤不該跟蹤的人,落到別人手里,僥幸逃出,若不是恩人面子,小的現(xiàn)已死在刀兵之下!恩人如何說沒救過小的?” “小的活至如今,身無長物,體殘眼瞎,得恩人之幸,才茍活至今。小的力小身微,不敢狂言道報答,恩人之恩小的會永記心間,如若此生不能得報,下輩子縱使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恩人善舉!” 吳明這些話,皆出自真心。他是真心感謝紀居昕的,如果不是紀居昕出手,他繼續(xù)艱難的乞討過活,真不知能不能挨過這個冬天。 他經(jīng)歷苦痛頗多,嘗盡人情冷暖,逆境中也盼有人愿意伸手,然別人為何幫你?不幫是本分,幫了是情分。他自小心氣頗強,恩怨分明,有仇的,縱使費盡畢生心血力氣,也要思報,有恩的,自然是傾盡一生之力,涌泉相報。 可紀居昕的身份地位,能要他報答的地方,實在有限。 他這人下人,不拖累人家已是最好了。 可如今,紀居昕的行事讓他有了方向,便是身弱體殘,他也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他用力磕著頭,“如若恩人不棄,小的愿意追隨恩人,不管恩人有何吩咐,必付湯蹈火,再所不惜!” “哦”紀居昕沒有轉(zhuǎn)身,聲音微冷,“我若要你……殺人放火呢?” 吳明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聲音有些苦澀,“小的……怕是沒這個本事。” “你若有呢?”紀居昕聲音拉長。 “若有……”吳明聲音沉沉,“愿為恩人舍了這條命!” “怎么說?” “小的自小父母就教過,要做正直之人,要知恩圖報,要有良心?!眳敲饕蛔忠痪洌肿制?,“小的淪落到到此地步,親人死絕,自身零落,一條命不算什么,恩人便是讓我殺人放火,只要我能做到,必萬死不辭。然我親人雖死絕,身邊仍帶著長姐遺孤過活,稚兒無辜,小的心內(nèi)應(yīng)存一份善念,全當為小兒積福?!?/br> “小的愿意以這一身報答恩人,但長姐遺孤,小的希望他過一般人的日子,希望他看到的世界不都是丑惡……” “你是說……你愿意替我殺人放火,做盡惡事,只要我不挾恩讓你外甥變成壞人就行?” 吳明臉騰的漲紅,繼續(xù)磕頭,頭都磕青了,“小的不會說話,但不管恩人如何,小的這輩子都是恩人的人了!恩人有任何吩咐,莫敢不從!” 房間里一時安靜,除了吳明的磕頭聲再無其它。 良久,紀居昕略嘆息,“你可還有想說的?” 吳明沒有起身,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地面,“今日認主,小的有個請求?!?/br> “講。” “我想請主子,幫我報仇!”吳明一字一句,牙根緊咬。 紀居昕放下筆,負手而立,眼眸微闔。 他就知道是這件事,吳明這輩子求的,大概只有這件事。 吳明不是奴籍,愿意效忠于他,自然是有條件的。 “我不過是紀家大房不受寵的庶子,你如何以為我有實力幫你報仇?” “主子是有大本事的,小的瞎了一只眼,心不是瞎的,主子若愿意,必能幫我報仇!小的厚著臉皮,想求主子,小的知自己斤兩不夠……” “你知我現(xiàn)下處境?!奔o居昕并不多言。 吳明卻明白,“小的已經(jīng)等了那么多年,不差時間。主子愿意答應(yīng)就好,小的只求閉眼前,看到仇人下場!” “你的仇人可不少?!?/br> “小的知?!?/br> “你的仇人勢力也相當大?!?/br> “小的知?!?/br> “你拿什么來換?”紀居昕突然大喝,“你拿什么來換!” “就拿小的這條命!”吳明神情激動,雙眼隱有血絲,“如若主子愿意相信,小的可以替主子做到更多!” 房間又是一片安靜,沒一會兒,傳來紀居昕的笑聲,“吳明啊吳明,你算盤打的精啊……讓我?guī)湍銏蟪穑毁u了你自己這條命,還讓我保證不動你外甥,你這條命,值的我冒那么大風(fēng)險?” 他其實更中意吳明這番表態(tài)。 吳明是對自己有很大的信心,才敢到他面前自賣自身表示效忠,縱然做好了丟開良知做壞人的準備,仍然心存一份善念,相比之下,他更滿意這樣的屬下。 有良心總比沒良心好,雖然經(jīng)歷了那么多,心中總要留些干凈的東西。 不過中意歸中意,話可不能說的太便宜。 “我做那么努力,是為了成為人上人,不是為了給你報仇。” 吳明一時心涼,滿嘴苦澀,“是小的……想多了……” “你的確想的太多。”紀居昕突然轉(zhuǎn)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所以,成了我的下人,給我賣命做事,不準有絲毫懈怠,工錢的事更是別想,我賞你多少,你才能有多少!” “主子這是……答應(yīng)了?”吳明心下狂喜,“只要主子答應(yīng),我不要工錢的!主子讓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就是現(xiàn)在殺了我,我也沒二話!” 紀居昕端著一只茶杯,緩步走到茶桌前,“你能聽話便好?!?/br> 吳明這才看清了他的臉。 修眉星眸,闊額瓊鼻,唇紅齒白,言笑晏晏,是個五官精致的少年。 再看一眼,少年眉睫密長,瞳眸黑亮幽深,似隱了千山萬水,溫和中不乏通透睿智,氣質(zhì)非常。 “起來。”紀居昕推了推桌上茶盞,“我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br> “小的不敢?!眳敲餍闹锌裉?,深深低下頭,也不敢坐,躬身站在一側(cè)。 紀居昕不再勉強,敲了敲桌子,“你愿意效忠于我,于是我是件好事,我心甚喜。我不怕背叛,對背叛之人也有自己的手段,你當記得自己的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