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那些人可是活的,你們想要進步,跟死人學,不如跟這些嬌子學!成了友人后,交流一二,保證日日有所得!不過就憑你們的見識……嘿嘿,跟少爺我交好,少爺可以幫你們認識喲……” 這次輪到林風泉朝紀居昕擠眼睛,“你家鋪子出名了呢……” 夏飛博也徐文思也對視一眼,轉頭問他,“你那里……難道又出了一個專門換字的?” 紀居昕笑著搖頭,“并沒有?!?/br> 他心情有些復雜,他家鋪子最有名的難道不是他的畫,是別的字? “臨清南街蘇記紙墨鋪子,最出名的該是石屏先生的畫,王少爺是不是買錯東西了?” 突然一道嬌柔悅耳,似珠落玉盤的動聽聲音傳來。 ☆、第89章 約定 “王少爺是不是買錯東西了?” 清脆動聽如黃鶯一般的聲音入耳,眾人的注意力立時被吸引過去,齊齊轉頭看向來人。 來人一身鵝黃衫裙,削肩細腰,體態(tài)纖盈,是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女。 少女一頭烏發(fā)梳成結環(huán)髻,未簪釵戴玉,只以亮黃緞帶卷與發(fā)中做裝飾,頭側佩了朵亮白珍珠頭花,耳墜滴水珍珠,腰懸白玉鏤空透雕蝴蝶壓裙,細長柳眉下,是一汪春水生波的杏眸。 她面覆輕紗,讓人看不清臉,可僅憑一副好眉眼,一身優(yōu)雅矜貴氣度,就能知道她相貌一定不俗。此刻她正微低了頭,提著裙角,朝灰墻走來,可謂是蓮步生輝,嬌俏動人。 “哪個不長眼的混——”王少爺扇子‘刷’的一收,凌利地轉身就要罵,待看清來人,陰云遍布的臉突然放晴,仿佛一夜不見千樹梨花開似的,綻開大大的笑臉,沖著來人走去。 他脊背挺直,扇子輕搖,踱步方正,一步一笑,看著……裝君子裝的挺像,如果眼睛沒轉那么快,臉上的笑容再淺一點,就更像了。 “原來是劉四小姐,方才沒看到,真真失禮?!蓖跎贍斣陔x少女不到三尺遠的距離站定,雙手拱起,行了個非常君子的禮。 少女微微皺眉,她身后的丫鬟站了出來,“你少纏著我家小姐,快些離遠點!每次出來都能看到你,真真晦氣!” “姑娘此言差矣,有言道,有緣千里來相會,千里姻緣一線牽,劉四小姐——”他看了眼丫鬟背后的少女,“我們能如此頻繁相遇,正是證明我倆有緣啊?!?/br> “呸!誰跟你有緣!你瞧瞧你那張登徒子的臉,我家看門的大黃都比你好看!”那丫鬟是個嘴利的,叉著腰就把王公子罵了一頓,“我告訴你,看到我家小姐離遠點,否則有你好看的!” 王少爺也不介意,看著像是被罵多了,早皮了,現(xiàn)下笑的一臉無賴,“要我好看?我本來就很好看了喲……我知道劉四小姐喜歡好看的后生,我就是照這樣子長的。怎么樣,劉四小姐今天能否給在下一個準話,回頭我讓我爹上門提親去?” 少女輕輕嘆息一聲,轉而輕問,“你當知辱人者,人恒辱之?!?/br> 少女和王少爺一打對面,就劍拔弩張氣氛激烈,眾人一看便知,這二人是舊識,還有些矛盾,卻不知少女和這王少爺,不對付還有別的原因。 少女姓劉,名椒,是陽青縣丞嫡女。劉縣丞子息不算多,膝下兩個嫡子兩個庶子,只有這一個女兒,自是千般寵愛。 依著她讀書認字不說,也任她在縣里隨處走動,只消身邊配齊護衛(wèi),吃不了虧就行。 而王少爺?shù)母赣H,是陽青縣令。 此前說過,陽青縣令和縣丞不和,兩個家族家長不和,私底下兒女也免不了不對付。 只是這王家少爺同別人不一樣,他不愛找劉家少爺們鬧,偏偏愛尋劉椒的麻煩。 每每看到她都要上前打趣一番,也不知是真看上她了,還是刻意找事,就為壞她名聲。 劉椒是姑娘,怎么說碰上這種事都吃虧,以往回回都是躲的了??墒撬粤?,被人纏著總是躲,顯的自己很弱,哥哥們雖偶有陪她,但總有事多無法兼顧的時候。 她不想被欺負,就只能自己想辦法,讓姓王的不敢再靠近! “小姐此話何解?”今日劉椒似與以往不同……王少爺微瞇了眼,聲音仍然帶了調戲,“這里人多,不如我們尋個凈靜之地……” 劉椒卻不理他,越過他走到灰墻面前,細細欣賞,“這嚴天的字,我瞧著極好?!?/br> 在場眾人有在陽青呆了很久的,就算不認識劉椒,也少有沒聽說過這位姑娘大名的。這位姑娘以才學聞名,聽說會吃飯起就握著筆練字,如今已是十多年,寫出的字連大家都稱贊。 可惜是閨中女子,字體不好外傳,外面皆看不到。她朱唇輕啟說這是好字,眾人皆興奮非常,證明他們的眼光沒有錯嘛! 王少爺卻瞇了眼,“我說這字不好,我從臨清蘇家鋪子買的字才是真的好,想必是劉四小姐家里沒有人脈手段,找不到這樣的好字也買不到,是以眼光……低了些?!?/br> 劉椒眉微挑,杏眸內(nèi)全是嘲笑,“蘇家鋪子的字?我方才就說了,辱人者,人恒辱之,王少爺若是沒見識,對自己的東西沒把握,就別說出來貽笑大方了?!?/br> “你說什么!”王少爺手中扇子刷的收起,顯是動了真氣。 劉椒冷笑,“臨清城內(nèi),南街蘇記的紙墨鋪子,開張不足兩年,名聲已傳遍整個臨清,甚至散到我們陽青小地,前兒個我父親有一好友從京城歸來,提起時也對這鋪子熟稔非常,可見此鋪子已名揚天下,別人不知道或許是因為信息滯后,你一個縣令兒子,以此來彰顯優(yōu)越,豈不是笑煞人也!” “我才——” “再說這蘇記鋪子,鋪里聞名遐邇的,是石屏先生的畫。石屏先生擅畫山石巨鷹,胸中有大天地,才華傲世,無人能及。石屏先生還非常有情cao,所有畫作,去蘇家鋪子里皆能欣賞臨摹,但所有作品不賣只換,只愿結交有才之士,引為知己,不慕名利,不斂錢財,實是天下才子榜樣?!?/br> “這些事,但凡去問一個對臨清熟悉的人,都會知曉,怎么王少爺你竟不知么?” 劉椒水眸一轉,恍然生波,“瞧我,倒是忘記了,方才王少爺說在蘇記鋪子里買了好字……蘇記鋪子可沒什么名人留字,掛上的字也是出自近期學子之手,鋪子不收中間費,愿意幫助字好學識好的學子換得些許銀錢,助其求學之路……非是學子們的字不好,這些字也是臨清年輕一輩佼佼者所書,其中各有韻味,但皆是只消付銀子便能購得,比千金難求的石屏先生的畫可就……” “王少爺是哪里道聽途說,自以為是的買了幅字,在此夸夸其談,蒙騙世人的?” 劉椒一番話,眾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王少爺臊紅了臉,指著劉椒氣的說不出話來。 劉椒十分滿意,這姓王的慣好面子,她待要如此這般,光天化日之下折他幾回臉,他便會懂得知難而退,看到她就繞著走了! 王少爺氣了半晌,突然瞇了眼,哈哈大笑,走近兩步,看著劉椒,“真是謝謝小姐替我解惑,不然我可是被人騙的死死的……小姐對石屏先生如此推崇,定是極想一觀的,不如——” 王少爺搖著扇子,面容驕傲,“我替你弄一幅畫來。你即說那畫不好得,我們便在此打個賭,如若我弄了來,你便嫁與我,如果我弄不來……我以后就繞著你走,如何?” “你憑什么——”劉椒身后丫鬟又跳出來,指著王少爺就要罵,被劉椒擋了。 劉椒笑吟吟看著王少爺,“好啊,你若是能弄來……我便嫁!” “我就知道你不——你愿意?”王少爺差點眼珠子瞪出來,這劉椒答應了!她竟然答應了!莫不是什么有陷阱! 他有些猶豫,可他一猶豫,圍觀眾人不干了,你堂堂男子欺負一個小姑娘,人家小姑娘膽識過人,一口答應了,你倒猶豫了,是不是男人! 王少爺越發(fā)覺得有陰謀,但是情勢已不可逆,只好匆匆答應,頗有些灰溜溜地走了。 他走后,留下一票人和劉椒主仆。劉椒主仆都是妙齡少女,一群男人不好亂看,識趣地結伴離開,現(xiàn)場就只剩坐在不遠處觀戰(zhàn)的紀居昕四人。 林風泉摸著下巴,“這小妞夠辣啊,膽子忒大?!?/br> “不可隨意評價人,姑娘家名聲尤其重要?!毙煳乃继嵝?。 “知道了知道了,”林風泉點點頭,又不死心地問小伙伴里最聰明的紀居昕,“唉唉昕弟,你說這姑娘是真傻還是假傻,怎么就答應了呢?” “誰知道呢……”紀居昕聲音悠長,頗有點意味深長的意思,“人家是姑娘啊……” “我等應避嫌。”夏飛博起身,提醒他們該走了。 四人都不是見了漂亮姑娘走不動道的,或者家教好,或者腦子里缺那根弦,都沒磨嘰,站起來就走了。 見所有人走完,劉椒身后的小丫鬟忍不住了,“小姐怎么好答應那個登徒子……” “這有什么,”劉椒接過丫鬟手里團扇,徐徐扇著風,眼神篤定,“石屏先生的畫何止千金難求,我聽聞去年年底,一位商人欲使萬金也沒購入一幅,顯是石屏先生下了死口,這等氣節(jié),我們根本不需要擔心他會因財動心。王家我最清楚,不管是家里族親,還是通家好友,沒有一個擅畫的,想從蘇記鋪子里換得石屏先生的畫,三個字,不可能。” “那不是還有別人換得了石屏先生的畫?”小丫鬟憂心沖沖,“石屏先生不為財動,別人不一定啊……” “你當石屏先生誰的畫都能換呢?”劉椒尖尖手指戳了戳自家丫鬟的腦門,“石屏先生畫技出神出入,能被他看中的畫作,定也是技藝非凡,有獨特之處。然就算技藝非凡,也需外物加持,使之生輝。你可知好的畫筆,顏料是什么價?學畫之人,能到那種水平,定不是缺銀兩的,他們?nèi)钡?,是可以進步的鞭策,是知已,又或者……是名聲?!?/br> “不管那一樣,姓王的皆不能給。”劉椒看著灰墻上的字,面紗隨風輕拂,“據(jù)我所知,石屏先生換出去的畫,到如今,也沒數(shù)過一只手,這物以稀為貴……” 劉椒停了口,小丫鬟歪著頭,似懂非懂,“就是說,登徒子想得到畫非常不容易?” “自然。”劉椒自信點頭,“只要他得不到,以后我就省了個大麻煩。真有萬一……我是女子嘛,婚約之事,當從父母之意,媒妁之言,我年紀小不懂事,胡亂開口,自有長輩管束……” “哇小姐你使詐!” 劉椒微笑著朝前走,這事最后真有萬一,她也會想辦法,今日之事這么多人見證,姓王的出口不遜,欺負她一個弱女子,還逼迫她訂賭約,人言可畏,很多地方可以利用,很多地方可以模糊…… 紀居昕四人早已離開,沒有聽到劉椒主仆的話,他們?yōu)楸芟蛹弊吡艘欢温?,終是低不住灰墻上字的誘惑,很快沉浸進去,腳步不由自主慢了下來。 直到一處空白。 “咦這里沒字?”林風泉招呼小伙伴們來看。 “大約是可以留字的?”徐文思指了指一邊放著的筆墨。 夏飛博指著遠處,“那處墻上也是空白。” 四人齊齊看過去,果然前面不遠處有很長一段空白,方才過去的一群人此刻正在墻前,有幾個膽大又有自信的人,正挽著袖子拿著毛筆在墻上揮毫。 “原來真是給人寫字的……”紀居昕喃喃自語。 此情此景,要說不激動是不可能的,但凡來了,但凡對自己有一點自信,沒有人不想在墻上留下字跡,展示自己。 紀居昕手有些癢,但他知道自己字寫的不好,寫上去頗有些丟人,畫倒是行,但他又不想讓人知道他是誰,只好做罷。 他看著夏林徐三人,“你們字都寫的不錯,不如一試?” “會不會……浪費?”徐文思有些猶豫。 看過很多先賢名人的字,想著自己的字能跟他們挨著,頗為激動,可相差程度那么遠,實在有點自慚形穢,他們到底年輕,練習時間不夠。 “我猜這道墻大概是專門為我們這樣的人準備的?!奔o居昕指著這道墻,“你看這墻色瓦色,似是新建,碧瓦也不如方才看過的長……” 他又湊過去看了看墻邊放著的墨,笑了,“你們看,這里筆有無數(shù),墨卻只有兩種,一種真真是墨,一種是清水?!?/br> 三人走上前去。 因為放墨的硯臺皆是黑色,當下沒注意,此刻認真一看,果然有一盞里放的是水。林風泉甚至用手指沾了沾,看到手上干干凈凈的,“真的是水!” “寺里僧人想的極是周到,對于某些信心不足,又想上手試試的人,用水是個好辦法。當下可以看出不足,水干了又無痕,簡直不要太好。” 幾人不再猶豫,紛紛拿起了筆。 他們雖年少氣勝,可對先賢的尊重一點也不少,極了解自己水平,也極有自尊,皆是沾了水,在墻上寫了起來。 許是心中懷著‘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用真正的墨在此留下印跡’的雄心壯志,幾個人的字都氣勢十足,磅礴豪邁。 寫的最好的當屬林風泉。 他比在場的另外三人少了些心眼,習字練字時多了幾分純粹,本就是三人里寫的最好的,現(xiàn)在寫在墻上,字里有種特別的味道,非常耐看。 紀居昕看的直點頭。 “這位公子的字……可以用墨寫上去的。” 幾人正互相品評,方才聽過的悅耳聲音又傳了過來。 幾人齊齊轉頭,果然,是劉椒。 劉椒看著林風泉的字,眸中有笑意閃動,“公子這字矯勁婉轉,看似中直,細看筆鋒內(nèi)蘊了千百變化,靈氣斐然,實是好字?!?/br> 一個姑娘,還是一個長的很漂亮的姑娘,夸自己字好,林風泉做為一個少年,肯定是高興的,笑的眼睛都瞇了起來,拱拳施禮,“姑娘謬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