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礪鋒雙手接下。

    紀居昕舉起酒杯，與衛(wèi)礪鋒碰了一下，“來，今日除夕，我們也應個景。這一杯，敬我們相聚于此；敬我磕磕絆絆走來，你助我良多；敬我們的未來能繁花似錦，我能榜上有名，你能稱霸朝野……咳咳，不能這么說，是希望你能一直威武霸氣下去，萬事順遂，福運綿長！”

    衛(wèi)礪鋒被‘我們的未來’幾個字閃的眼睛發(fā)酸，第一次笑容有些傻，話都沒說，直接仰脖，把酒悶了。

    紀居昕有些意外，一向嘴賤話多的衛(wèi)礪鋒怎么格外爽快？

    不過喝酒就是要這個勁，紀居昕很滿意，也把杯中酒喝了。

    酒一下肚，熱辣的勁頭就從胃腹沖上來，瞬間臉熱手暖，一點也不冷了。

    紀居昕松了松圍的緊緊的大毛領(lǐng)子。

    他身上穿的這件披風仍然是衛(wèi)礪鋒給的，大毛領(lǐng)子是照衛(wèi)礪鋒的意思特別加的，純白的，一絲雜毛都沒有，柔軟蓬松，保暖又好看。

    就是太大了，紀居昕下巴埋在毛毛里，臉更顯小了。

    紀居昕粉白指尖只松開毛領(lǐng)一點，就不敢再往外拉了，雖然現(xiàn)在不冷，但染了風寒可不是好玩的，他很注意保護自己身體。

    體內(nèi)熱氣止不住的往外激，他臉上似染了胭脂，眼睛似含了水，舌尖舔去嘴角遺留的酒液，不自覺間散發(fā)著純真媚惑。

    衛(wèi)礪鋒覺得簡直不能好了，這是逼他起反應啊！這么多人在側(cè)……

    他索性站起來，迅速收拾了兩只食盒，提在左手，右手攬住紀居昕，腳下一點，躍至空中……

    紀居昕也覺得簡直不能好了，干什么能不能給點提示？突然躥到空中什么的……

    不過很快，他被眼底美景吸引住，再也移不開視線。

    地上的街道，不管長的短的，彎的直的，都有紅燈籠相伴，遠遠看過去，如同裝扮過的長蛇！隱隱可見高低不同的民居，圍繞在這些如星光拱衛(wèi)的長蛇邊，映襯著依稀可見的屋頂房后殘雪，真真是……漂亮！

    再仔細看，能看到人家屋頂冒出的灶煙，笑鬧聲依稀可聞……

    這樣的人間煙火，這樣的親切美妙。

    紀居昕再次腳著地時，發(fā)現(xiàn)被衛(wèi)礪鋒帶到一處屋頂。

    他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這里很高，沒有任何東西阻擋視線，抬眼能看到星星，低下頭，左邊是靜靜流淌的護城河，右邊是熱鬧守歲的民居。護城河畔有冰，隱隱泛著銀光；民居傳來各種笑聲，熱鬧勁可比集市，這一動一靜，竟然說不出的和諧。

    轉(zhuǎn)頭看衛(wèi)礪鋒時，他已經(jīng)盤腿坐好，并且連食盒，筷子，酒，全部都擺好了。

    他這樣的舉動，明顯是想與自己安靜喝酒。

    紀居昕笑了，本來今日出門來找衛(wèi)礪鋒，就是想陪他守歲的，遂并不介意，也盤腿坐下，姿態(tài)極為隨意。

    這次衛(wèi)礪鋒倒酒，遞給紀居昕。

    紀居昕一手接了，另一手托著下巴，頗覺玩味地看著衛(wèi)礪鋒。

    “怎么，在期待我的祝酒詞？”

    紀居昕很老實的點頭，“我們喝過幾次酒，我卻從未聽你說過祝酒詞，便是剛剛，你也只是喝酒很痛快?！彼佳蹚潖?，“莫非我們的全能將軍，竟然說不來祝酒詞？”

    “還真讓你猜著了，”衛(wèi)礪鋒笑了下，聲音好似在喉嚨里滾過，低沉醉人，“不過我祝酒歌唱的不錯，要聽么？”

    紀居昕眼睛發(fā)亮，“當然！”

    “那先把酒喝了?！毙l(wèi)礪鋒伸手，碰了碰紀居昕的酒杯。

    二人碰杯時，不小心手指挨到，衛(wèi)礪鋒的手溫度很高，燙的紀居昕一愣。

    還好他及時反應過來，把酒喝干，默默平復心跳，若有似無的抱怨，“哪有先讓人喝酒，再致酒詞的！”

    衛(wèi)礪鋒墨眉一揚，放下酒杯，拿出隨身長劍，有節(jié)奏的一下下彈著劍身，緩緩唱起來。

    “塞上長風，笛聲清冷。大漠落日，殘月當空……”

    說是唱也不對，衛(wèi)礪鋒聲音有種獨特的韻律，半是訴說半是低吟，偶有音色上揚，便像在唱了。

    他靜靜盤腿坐著，眸子半闔，手指一下一下彈著劍鋒。冷冷星輝灑在他身上，低沉蒼勁的聲音突然顯得空曠高遠，紀居昕覺得自己仿佛看到千里之外的沙場。

    那里有軍隊對陣，一將功成萬骨枯；有擂鼓約戰(zhàn)，單槍匹馬生死決斗，一戰(zhàn)成名一戰(zhàn)身隕；有攻城有偷襲，有狂風肆虐，有雨雪相逼，一年三百六十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士兵們用汗水和鮮血澆灌著那片大地，多少人馬革裹尸，無名冢上碑文不留！

    可他們?yōu)楹芜@樣做？難道只因為家窮沒有出路，只有當兵？不，他們眸中有堅毅，他們背后有兄弟，腳下是疆土，他們心懷信念，不需要被人知道，不需要被人記住，他們愿意為了守護而戰(zhàn)！

    “手中三尺青鋒，枕邊六封家書，定斬敵將首級……報朝廷！誰人聽？”

    這是一首將軍令！

    紀居昕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將軍令，并不過分激昂，卻唱的他有流淚的沖突。

    衛(wèi)礪鋒唱的不是他自己，紀居昕卻好像隱隱觸碰到了他的內(nèi)心。

    一曲罷，衛(wèi)礪鋒收起劍，微笑問紀居昕，“是否可堪一飲？”

    “自然！”紀居昕豪氣地與他碰杯，又飲一杯。

    “你與同袍感情定然極好?！奔o居昕看著衛(wèi)礪鋒，“好生讓人向往。”

    “沒什么好向往的，”衛(wèi)礪鋒看著左側(cè)護城河，“今日還大碗喝酒說葷話的兄弟，明日可能就回不來了?！?/br>
    紀居昕心尖一顫，不知怎么的，竟然握住了衛(wèi)礪鋒的手，“總有一直陪著你的?！?/br>
    “你說的對?！毙l(wèi)礪鋒反握了他的手。

    一會兒后，紀居昕想將手抽出來，卻發(fā)現(xiàn)被拽的死緊。衛(wèi)礪鋒發(fā)覺他意圖，仍然沒放，“我怕你冷?！?/br>
    “還好，我沒有很……”

    衛(wèi)礪鋒卻不由分說的把人拽到懷里，“互相依偎著就不會冷?！?/br>
    紀居昕剛想掙扎，又聽衛(wèi)礪鋒說了一句，“有幾次突圍，遇到暴雪，我與兄弟們就是如此，才保得性命?！?/br>
    紀居昕立刻不動了。衛(wèi)礪鋒的日子好像過的很苦，大年節(jié)的，他好像應該給這樣的將軍一點溫暖……

    “雖然你受過很多苦，但走到今天，應該有認為值得的地方。”

    “嗯，我已經(jīng)找到了。很值得?！?/br>
    “話說衛(wèi)礪鋒，今年除夕，咱們不談不這些，聊些高興的事好不好？”

    “好?！?/br>
    “你來說說，方才宋飛說的‘危險’，是怎么回事？”

    ☆、第179章 除夕（下）

    “這就是你認為的‘高興’事？”衛(wèi)礪鋒看了看懷里的小家伙，有些好笑。

    “當然，”紀居昕非常理直氣壯，“起碼說這些你不會不高興?！?/br>
    “我沒有不高興?！毙l(wèi)礪鋒反駁。

    “好吧，是我認為你不高興，”紀居昕鼓著臉頰，“反正我就是要說這件事，你不愿意么？”

    衛(wèi)礪鋒愛的不行，低頭親了親小家伙額頭，“我愿意。”

    紀居昕不滿地拿袖子擦了擦額頭，“不許亂開玩笑！”

    “好，”衛(wèi)礪鋒正色，“其實我也說不準，但宋飛不讓你過去是對的。”

    “我瞧著像江湖幫派爭斗，年三十尋仇，也是夠有時間。”衛(wèi)礪鋒想著當時情境，“雙方都穿了夜行衣，打的很厲害，武功都不弱，武功路數(shù)我不大熟，但肯定是江湖上的，并非官家，這點我可以肯定。我得到消息過去，雙方已打的差不多，見我插手，立刻架都不打了，四散逃出，我只有一個人，無法追太多，大部分都逃掉了，我只抓到四個，兩個傷勢很重，怕是很難活下來，另外兩個，我讓人送進牢里，今日大家都忙，沒空審他們?！?/br>
    “萬一他們背后勢力很厲害怎么辦？”紀居昕憂心沖沖，“這樣不重視可以么？”

    “沒辦法，今日除夕，大家都在休沐?！毙l(wèi)礪鋒笑笑，“不管他們是誰，耍什么花樣，總會慢慢查出來。”

    紀居昕心想也是，有些事需要時間，還真是急不來。

    他又問，“那日我給你的卷宗，都查過了么？”

    衛(wèi)礪鋒點點頭，“史元伯的確想巴結(jié)魏王，他們有聯(lián)系，但他們聯(lián)系是最近之事，并沒有查到有無做不合適之事，我會繼續(xù)跟蹤。江萬閑的孫子與劉昊交好，但江萬閑本人與魏王的交集很難查，還要等一陣子，你給出的另外幾個名字，兵馬司，六科，的確都有問題，我會一個個處理。”

    “駱公公呢？”紀居昕心內(nèi)始終放不下這件事，“你有監(jiān)視么？”

    “有。”衛(wèi)礪鋒微微皺眉，“他一直住在京郊一處宅子，除了上次與黑袍人接頭，幾乎足不出戶，家里只有一個老仆伺候，完全找不出線索。與魏王的交集，也僅只是之前在皇莊的一夜，第二日他就悄悄溜出來，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此后也沒與皇莊任何人再接觸?！?/br>
    “有些奇怪……”紀居昕歪頭，“我觀冬月祭那日他神情很是迫切，應該很著急才對，怎會沒動靜？”

    他想了想覺得不對，“他肯定不是沒動靜，而是做的太隱晦，我們沒有察覺……那個老仆！你查了沒有？”

    “因為只有他與姓駱的接觸，我自是命人查了，可那老仆活動范圍也極窄，不過是每日出門采買些東西，”衛(wèi)礪鋒道，“我把與老仆接觸的人都查了，亦并沒什么不同。不過是狐貍總會露出尾巴，不管他們在計劃什么，總會露出把柄，你不用著急?！?/br>
    “可是想到就會擔心……”紀居昕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拽了拽衛(wèi)礪鋒袖子，“我知道你做斥候良久，對于信息很敏感，可你教了我那么多，我自信有幾分本事……你并非常常親自在那里守著，百密亦有一疏，你要信得過，哪天帶我去看一趟？”

    衛(wèi)礪鋒唇角勾起，笑容戲謔，“怎么，覺得自己青出于藍勝于藍了？”

    “我不是這意思——”紀居昕大驚，連連擺手。

    “瞧你急的，”衛(wèi)礪鋒摸了把懷里人的小臉，“我其實亦對此事有疑，想帶你去看看，正好你主動提及，我便勉為其難答應了?！?/br>
    “你不……介意？”紀居昕小心的看向衛(wèi)礪鋒。

    衛(wèi)礪鋒哈哈大笑，“我若那么小心眼，早死不知多少回了！我雖信自己厲害，但偶爾也會有遺漏之處，我做事，經(jīng)常會讓手下多查核幾遍，才好萬無一失?！?/br>
    “你真是……”紀居昕想找詞夸衛(wèi)礪鋒，“大丈夫！”

    “當然?！毙l(wèi)礪鋒面帶得意，痞痞眨了眨眼，非常有隱義的說，“你怎么知道我很‘大’？”

    “你好不要臉！”紀居昕臉騰的紅了，狠狠握拳砸了他一下，“我才十五，少拿這些葷話與我說，我又不是你軍營的兄弟！”

    “十五又如何？多少人十三就進過樓子了，大家少爺十一二歲第一次出精，就有通房伺候了……”衛(wèi)礪鋒見紀居昕越說越臉紅，還說上癮了，“今日除夕，你馬上就十六了。”

    紀居昕愣了下，“是啊，我要十六了！”

    他稍稍激動了下，想著十六要做大事，要秋闈，要當舉人，要惡心紀仁德……想起紀仁德，他突然想起內(nèi)閣爭斗之事。他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把害羞話題拋到一邊，鄭重問衛(wèi)礪鋒，“你派到我手邊的人手，給我遞來的加密信息，我可能要用了?！?/br>
    衛(wèi)礪鋒看到小狐貍一臉要算計人的表情，笑容愉悅，“給了你，就隨你用?！?/br>
    ……

    紀居昕覺得他好像喝多了，說話動作都大膽了很多，更加不害怕衛(wèi)礪鋒的碰觸了。他與衛(wèi)礪鋒聊了很久，開始衛(wèi)礪鋒總氣他，后來總說笑話，逗的他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淺淡醉意讓意識有些迷離，這夜過的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漫長，紀居昕深深記得，繁星下衛(wèi)礪鋒的溫柔眼眸好看到醉人，京城子時的煙花比臨清漂亮很多很多倍。

    ……

    東方青白時，衛(wèi)礪鋒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紀居昕回家。

    與此同時，青娘找到了師傅家。

    師傅倚在枕上，床簾垂著，不允許她掀簾子。不過青娘自小得師傅教導，武藝不俗，眼力自是上佳，很容易就能到簾后師傅的身體似是不對，纏了繃帶，應是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