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不過比起那個來…… “這位大師,你知道嗎?”小丫頭停下轉(zhuǎn)筆的動作,歪頭看他,黑漆漆的眼睛晶亮得像夜色中泛著波光的大明湖。 “知道什么?”無花從善如流地問道。 “我很討厭你的法號。” 無花笑了笑,正想說什么,卻話未到嘴邊,就被截住了:“說起來,大師,你還未曾回答楚香帥的問題呢!” 無花的的身體微微一怔。 楚留香問了幾個問題,第一個是問無花是否見過兩個人,然后他提及了中原一點紅的名字。無花聽了這個名字,立刻將手中的琴丟入水中,楚留香的注意力頓時被移到了那沉水之琴上,為之嘆言,無花卻沒有接話而是問了第二位是誰。楚留香繼而說第二人學會了忍術,詢問無花是否知道中原有人學會忍術,而無花則是給出了二十年前有伊賀忍者渡海而來在閩南居住三年的消息,楚留香的注意力立刻被集中到了那黑影是否是閩南世家的人這件事上。 這么一看,雖然無花似乎至始至終都好好地在回答問題,但是最本質(zhì)的,有關于他是否見過那兩個人的問題,他卻是絲毫沒有回答! 不僅如此,在楚留香詢問第二人時,無花就已經(jīng)把握了整個談話的節(jié)奏,讓楚留香的思路跟著他走! “大師如此苦心岔開話題,可是因為……”小丫頭嘴角依然帶著一絲淺笑,只是在月色下,看在無花眼中,不亞于冷笑,“出家人,不打妄語?” 出家人,不能說謊話。 但是,可以避其輕重! 月色下,那名滿天下的少年僧人靜靜地站在那里,雖然溫文爾雅依舊,卻有種不知名的壓迫感,從他身上傳來! “小施主此言,”無花注視著那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話的小丫頭,嘴角依然帶笑,“差矣!” 這“差矣”二字自無花口中吐出,聲如驚雷,震得整條小船都晃了起來,周圍本來寧靜的水面更是一瞬間以船只為中心蕩開了驚人的波紋! 若是內(nèi)力稍淺些,這佛門獅吼功便足以讓人氣血翻騰不止而內(nèi)傷! 然而,在無花的佛門獅吼功出聲之時,晚楓以極快的速度揚起手中墨筆,朝無花發(fā)出一道無形氣勁! 厥陰指! 內(nèi)含于心,外在于脈,氣主熱。 功效,對目標造成混元性內(nèi)功傷害,并能打斷其運動,成功打斷則使目標不能運動,持續(xù)時間視對方內(nèi)息修為而定。 氣勁普一接觸到人體,無花就察覺到不對:自己流轉(zhuǎn)自如的內(nèi)息,竟然被瞬間阻斷、停滯! 若非如此,以他佛門獅吼功的威力,又豈會僅僅只是小船搖晃的結果? 不僅如此,那一縷與佛門陽剛內(nèi)息完全不同的柔軟氣勁竟然侵入他的經(jīng)脈,雖然僅僅只是一瞬,依然對他的經(jīng)脈造成了一些損傷! 無花仿佛是第一次看清楚那孩子一樣,仔細打量那年不過十三歲的小丫頭。 大明湖上,那一身素凈墨底綠邊衣裳的小丫頭眉目沉靜如水,手持墨筆,凝神屏氣,其氣度神態(tài),絲毫不該是一個普通的十三歲孩子所該有的! 無花忽然笑了起來:正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哪能在這等豆蔻年華做到內(nèi)力外放這等江湖名宿都不一定能夠做到的事? “另外,我也很討厭你的行為?!毙⊙绢^轉(zhuǎn)了轉(zhuǎn)筆,沒有去看那頭被自己的厥陰指打斷運功而受了些許內(nèi)傷的少年僧人,而是盯著自己手上的筆。 如果小丫頭那個最重禮儀的三師父在的話,他會很嚴肅地糾正這丫頭說話不看人的動作:這是不尊重與自己交談的人的行為。 “你道‘人能臟水,水不臟人’,既是如此,琴之一物,其音之空靈與否,又關那人名字作甚?”小丫頭總算是肯正眼看人了,只是那表情卻是說不出的皺眉不喜,“大師你這行徑,當真不是做戲?” “我很討厭你。” 她又重復了一遍,停下手中轉(zhuǎn)筆的動作,看著那不久前七弦琴落水的地方,將墨筆別上腰畔,竟是一言不發(fā),徑直躍入水中! 無花一驚,本能地上前一步,被厥陰指阻斷了三息功夫的內(nèi)息終于擺脫凝滯重新運轉(zhuǎn),但是那孩子已經(jīng)躍入水中,再尋不得蹤跡。 留下那少年僧人在船上,看著那孩子落水之處,神色不定。 半晌,他才忽然笑了起來。 “郁·晚·楓?” 無花輕輕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了一遍那本已耳熟的名字。 其聲之繾綣,其神色之溫和,簡直讓人疑心那是少年人在無人處輕聲呼喚著自己的心上人一般。 但是,若是有人能夠看到這名滿天下的少年僧人周身之氣勢凝滯,卻決計不會如此誤會! 郁家的小丫頭……么? 有意思。 ☆、第十九章 夜已深。 月上中天,星子寂寥,平滑如鏡的湖面仿佛是一塊漆黑的泛著微光的琥珀石。 隱約的霧氣在湖邊彌漫,像是給這秀美絕倫的美人兒蒙上一層輕紗,叫人看不清她的真容。 但對一個瞎子來說,這一切,不過是虛幻。 再美的風景,對一個瞎子來說,都沒有分毫關系。 華服的少年站在大明湖畔,空洞寂寥的眼眸靜靜地“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須臾,他的耳朵微微一動。 緊接著他原本似在“眺望”的視線往一個方向移。 無風的夜晚中,沒有波浪的湖面上,有細微的漣漪輕輕蕩開。 非常輕微的動靜,普通人或許根本不會注意到這漣漪也是有聲音的,但是對瞎子來說,這聲音不亞于耳邊流水淙淙般鮮明。 一個黑影從水底急速接近水面。 “嘩啦!” 伴著四濺的水花,湖面的平靜被打破,一身墨底綠紋衣裳都濕透了的小丫頭從水里冒出頭來,手里抱著一具七弦琴,正是之前無花丟入水中的琴。 小丫頭才抬頭,就看到月色下對著自己微笑的少年,不禁訝異道:“阿云?”奇怪,阿云怎么知道我會在這里上岸? 少年微微點頭,聽聲辯位,可以確定那孩子和自己的距離并不遠,便伸出手來。 小丫頭看著伸到自己面前來的手,男子的手掌寬大,五指修長,除了握筆處可見些微繭子外,沒有任何傷口,就和任何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的手一樣。 沒有猶豫,被水浸得發(fā)涼的手握了上去。 “這琴已經(jīng)毀了,你又何必為它走這一遭?”感覺到手心里的手指冰涼,帶著湖水的潮氣,原隨云輕聲道,一邊發(fā)力把人從水里拽上來。 小丫頭在少年身邊站穩(wěn),看著自己懷里的七弦琴,湖水從琴身上滑落,滴在地上,形成一灘水跡。 弦能換,但是琴身……已經(jīng)毀了。 就算她把整張琴都拆開來晾干,用桐油潤滑,換弦調(diào)音…… 小丫頭揚起臉來,笑得平靜:“不管怎么樣,我想試試看。” 她輕輕地撥了一下琴弦,其聲沉悶,不復明凈渾厚。 但在剛剛,那凄厲仿佛國破家亡者的哀嚎,也是它所發(fā)出的。 那樣動聽的聲音…… 原隨云看不到,所以他不知道身邊女孩漆黑一如月下海面的眼中,帶著多少說不清的復雜情緒。 “試過了,才知道該不該放棄?!?/br> 她抱緊了琴,琴弦勒進她的手心。 原隨云輕嘆了一聲,身后的大樹陰影下走出一個人,正是丁己。 丁己把手里的東西交給自家少爺之后,便退了回去。 “先裹著吧,雖然是夏日里,若是不小心,也會染上風寒?!痹S云說著把丁己給他的東西抖開,蓋在渾身都濕漉漉的小丫頭身上——正是一件披風。 也許該說某人真是烏鴉嘴,第二天那丫頭還沒起床,住在隔壁的原隨云已經(jīng)聽到不停的噴嚏聲了。 “阿云你真是烏鴉嘴……阿嚏!”拎起筆給自己開了張藥方交給丁己去抓藥,小丫頭揉著鼻子,哀怨道。 原隨云坐在窗邊,手下?lián)嶂?,琴聲叮咚中,只聽他淡然道:“是誰半夜跳大明湖去的?” “額……” 自知理虧的小丫頭摸著鼻子,心虛地轉(zhuǎn)頭。 這一轉(zhuǎn)頭就看到了已經(jīng)打開了琴面露出琴腹、整個兒拆開的琴盒。 “對了,阿晚你不是說自己醫(yī)術不行么?”忽而想起來,原隨云疑惑地問,“但是你剛剛給自己開方子……倒是極為利索?!?/br> 何止利索,簡直就是一氣呵成什么都沒想就寫完方子了——其純熟度讓原隨云禁不住懷疑那丫頭是不是隨便找個方子抓著吃。 “啊,那個啊,是藥圣爺爺給小孩子開的預防風寒的方劑,”小丫頭隨口道,“我一字不改都背下了。畢竟我不過是稍稍有點著涼,沒什么大礙,那方子拿來用正好?!?/br> 原隨云沉默了。 也就是說,剛剛那真的是在默寫…… ……真是庸醫(yī)。 難怪死活不肯醫(yī)人,就算是醫(yī)也只醫(yī)傷毒,這等醫(yī)術果然還是藏起來不讓人看到的為好。 雖然在心里這么想,但即使是原隨云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他此時浮現(xiàn)在臉上的,不是嘲諷也不是嫌棄,而是仿佛無奈般的溫柔微笑。 對其他人如此認真負責,哪怕是陌生人都這般上心,怎就偏偏對自己的身體那么馬虎呢…… 手指輕輕撥動琴弦,比二胡更為纏綿的琴聲在室內(nèi)響起。 比起自己突如其來的風寒,小丫頭更加在意其他的:“香帥現(xiàn)在查得怎么樣了?” “他的線索幾乎都斷了:我的人去得慢了些,朱砂門的長老楊松、天星幫左又錚的二師弟宋剛,這兩個保管那封書信的人已經(jīng)送了命,倒是保下了海南三劍之一、靈鷲子的師兄天鷹子。不過天鷹子受傷過重,現(xiàn)如今還在昏迷中。便是他醒著,恐怕也沒看到什么有用的東西?!痹S云微微搖頭,“動手的人武功極高,若不是丁丙拉了一把天鷹子,恐怕他早已毫無知覺地送了命?!?/br> 這等武學差距之下,就算天鷹子還醒著,也不會察覺到什么有用的東西。 小丫頭皺起了眉頭:“丁丙也沒看到人?” “只見了一個黑影,沒留下什么線索?!?/br> “這倒是厲害……”小丫頭扁扁嘴,風寒來勢洶洶,害得她現(xiàn)在吃什么都沒味道了,剛剛放了顆桂花糖在嘴里也只嘗到了甜味沒嘗到桂花香。 原隨云彎起嘴角,正要說什么,忽然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傳來。 丁己推開門,帶回了幾包藥,還有最新的消息:“楚大俠出門去了,路上看到天星門的何珊姑帶著人行跡似乎可疑,就跟了上去,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到了濟南城的貧民窟里頭。” 小丫頭正拆開藥包檢查里頭的中藥,聞言好奇道:“去那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