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這下子原本還能抵擋的黑衣人發(fā)覺情況立刻變得不妙,左右看看正準(zhǔn)備開溜,卻發(fā)現(xiàn)院門已經(jīng)被關(guān)上了——剛剛合上院門的晚楓正松口氣,就對上黑衣人看過來的眼神,小丫頭也不懼,毫不猶豫地朝他吐舌頭扮個鬼臉,然后手中長笛再次懸空。 點點綠芒混著水墨般的氣勁牽引著長笛升起,兩位丐幫長老倏然發(fā)現(xiàn)一股不屬于自己的氣勁環(huán)繞周身——那黑衣人的刀勢極猛且快,總有一些躲不過去,但在這股氣勁保護下,那刀勢竟然被削去了十之七八,落在身上只余二三成的力度。 而且那氣勁還在不斷變化,時而可抵消那黑衣人刀勢,時而暢游經(jīng)脈止血,時而助他們內(nèi)力見漲——兩位丐幫長老堪稱見多識廣,但也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武學(xué)! 但是現(xiàn)在顯然不是深究這事的時候,兩位長老通力合作——畢竟是幾十年的交情了,雖然平日里并不怎么聯(lián)手,但是稍稍琢磨了一會兩人的動作就越來越互補,那黑衣人且戰(zhàn)且退,眼看著就要撐不住了。 但是,就在兩位長老眼看著能擒住那人的時候,黑衣人忽而轉(zhuǎn)身,一刀朝素心大師劈去——三人打斗間,竟然是慢慢地靠近了在邊緣抱著自己弟子的素心大師所在! 這一刀來勢極快又毫無預(yù)兆,兩位長老大驚之下,卻來不及攔下,素心抱著自己重傷的弟子無法離開,眼看著就要命喪之下的時候,一個紅影憑空插入! 那一刀徑直劈在了及時察覺到黑衣人意圖而趕過來的晚楓身上。 鮮血飛濺。 “小施主!”素心的驚叫聲中,半截笛子打著旋飛起——以輕功躡云逐月及時趕到的晚楓除了給自己上了一個春泥護花之外,只來得及舉起手中的猿骨笛。 那刀勢極猛,與中原武林完全不同——以晚楓的見地來說,看著更貼近于劍魔謝云流于流亡東瀛之時所創(chuàng)的中條一刀流刀法,晚楓手中的笛子雖然是御勁化勁都極高的、適用于與人打斗的猿骨笛,但畢竟材質(zhì)不過是猿骨,兩廂相撞下當(dāng)即斷成兩截! 一半尚被她握在手中,一半打旋劈飛,狠狠地扎入院中梧桐樹干中,入木極深——可見當(dāng)時雙方勁力之大。 但好在有猿骨笛一阻,又有春泥之勁化去七八成功力,余下刀勢落在晚楓身上,也不過是在左肩處劃出一道皮rou傷。 皮rou翻卷看著恐怖,但對萬花離經(jīng)心法來說,不過是小傷而已。 被那刀勢沖勁給逼得退了兩步,一個白色的玉佩從晚楓衣服里飛了出來,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草坪中。 與此同時,院門忽然被人從外擊碎,眾人一愣,幾乎是同時朝門口看去。 院門碎開,一人急步而人,劍眉星目,長身玉立,青袍上打了幾個補丁,此刻正眉頭緊鎖,見到這一院狼藉時又驚又怒。 正是南宮靈! 他身邊跟著一個人,眉目俊朗,天生一段風(fēng)流之情含于眉眼之間,卻是那盜帥楚留香! 因見著少幫主和香帥,兩位長老手下一頓,但那黑衣人卻是趁著這一空隙,立刻抽身朝院墻翻去。 “莫走!”陳、江兩位長老齊齊喝道,手中竹棒就要朝那黑衣人追去。 “長老!窮寇莫追!先看任夫人安危要緊!”南宮靈急聲道。 已經(jīng)上了院墻的陳長老足下一頓,這就失了那黑衣人的蹤跡,忍不住跺足道:“讓他跑了!” “長老勿要擔(dān)心!弟子以令丐幫弟子在外成包圍圈,他應(yīng)該跑不了的!”南宮靈連忙道,繼而轉(zhuǎn)身,目光落在那頭因傷勢而半跪的小丫頭身上,“弟子今日不過是帶楚兄來烏衣庵,卻不料能在此捉拿到殺害義父的兇手!” 說到后頭,他的聲音完全冷了下來,英俊的臉上也是陰沉冷酷。 他這話頓時把院中諸人的注意力從那逃走的黑衣人身上轉(zhuǎn)開,盡數(shù)集中到了那小丫頭身上。 對于自己成了眾人焦點,那小丫頭面上卻無絲毫緊張之色,只是單手在左肩處急點數(shù)下,止住傷口流血,方才站了起來。 這個動作激得陳、江兩位長老好一陣防備,卻不想她僅僅只是往旁邊挪了幾步,彎腰撿起了剛剛掉在地上的玉佩。 南宮靈眼尖,一眼看到那玉佩不過是孩童手掌大,一面上似乎刻著一個楓字。 而隨著玉佩被小丫頭從地上撿起,那刻著楓字的一面正好朝里,從南宮靈的角度看過去,正好看到那剩下的一面——是一片雕刻極為精細(xì)的楓葉,葉脈紋理,纖毫畢現(xiàn)。 那玉佩的模樣…… 南宮靈一呆,只覺口中一片干燥,幾乎是下意識地咽了咽,再看向那小丫頭的眼神倏然不同:“你拿著的是何物!” 晚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玉佩,著實不了解那南宮靈怎么忽然面色變了——雖然馬上就恢復(fù)了但是架不住丫頭心細(xì)察覺到了——而且不關(guān)心自己怎么到了這里,反而問起了她的玉佩…… “我的玉,與你何干?”小丫頭也不客氣,一句話頂了回去。 這話把南宮靈給噎著了,目光在那玉佩和晚楓的臉之間徘徊不定,面色卻是越來越奇怪。 見少幫主忽然沒了聲,江長老雖然奇怪,但想著說不準(zhǔn)是少幫主見著殺父仇人情緒激動,當(dāng)即上前一步代其開口:“郁晚楓!你毒殺本幫幫主,如今還有何話可說?” “長老莫要激動!”從剛剛開始就被當(dāng)布景板的楚留香終于找到機會開口了,連忙上前擋住脾氣似乎不好的長老,“如今這烏衣庵被丐幫弟子圍了個結(jié)實,想必這小丫頭也脫不了身,倒是剛剛那黑衣人是怎么回事?” 他從孫學(xué)圃那邊得了信,說那畫上美人秋靈素唯一的至交好友就在城外五里處的烏衣庵,連忙出城去找人。普一出城就看到有車夫在那里似是在等候生意上門,遂上車前往烏衣庵——但不想那車夫竟是受人所托而來,將他載去了桃花庵,而懦咪小言兌言侖土云那里也有一人假扮做素心大師等候,在楚留香問及秋靈素時答曰此人已死,好絕了他繼續(xù)追查這條線索的心。 若不是楚留香后來發(fā)覺不對,說不準(zhǔn)這會兒已經(jīng)被誑得回了城了。 這在路上一耽擱,本來應(yīng)該比晚楓早到烏衣庵的楚留香,愣是比她晚了那么久才到。 而南宮靈則是楚留香在往這邊來的路上見到的——本來楚留香還奇怪他怎么會在這里,如今見著了丐幫長老和晚楓,這才想到,八成是南宮靈得知消息那晚丫頭烏衣庵出現(xiàn),所以南宮靈追了過來。 “我與陳長老乃是追著那毒醫(yī)到了此地,聽聞有慘叫聲,想到任夫人在此處清修,而那毒醫(yī)又是翻墻入了庵廟,故而跟了進來!”江長老手里頭的竹棒子依然捏得極緊,時刻防備著那頭的小丫頭脫身,“我進來了晚些,就見著陳長老已與那黑衣人打了起來?!?/br> “是小施主救了貧尼和貧尼的弟子?!彼匦拇髱熞姂阎械牡茏雍粑鼭u穩(wěn),知其沒有危險了,開口道,“小施主翻墻而入時,那黑衣人正要對貧尼下殺手,貧尼的弟子護師心切,擋了一刀,若無小施主施救,貧尼這徒兒恐已去了?!?/br> 江長老想說什么又咽下了,那毒醫(yī)毒殺了任老幫主,然而此時素心大師又言她救了她的弟子……素心大師在丐幫中聲望雖然不大,但是他們這些長老卻是知道其為人的,斷不會為一個惡人包庇。 更何況,出家人不打妄語,素心大師所言,必屬實情。 這毒醫(yī)救了素心大師唯一的徒兒,是真的。 陳長老冷哼了一聲:“雖然她救了你的徒兒是實情,但是她毒殺了我?guī)腿卫蠋椭饕彩菍嵡?!莫不要忘了,我?guī)蛶椭鞯奈赐鋈松性诖说厍逍?!我等?dāng)捉了這毒醫(yī)回去,祭告任老幫主在天之靈才是!” 說著他看向素心大師:“大師身為任夫人的至交好友,當(dāng)知曉此人于我丐幫做了何事!” 素心大師似乎是想說什么,卻又遲疑了一下。 楚留香卻是在這對話中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任老幫主的未亡人葉淑貞和素心大師是好友!而那畫像上的女子秋靈素與素心大師也是好友! 難道說…… ☆、第二十二章 在孫學(xué)圃處,楚留香得知,當(dāng)日自己在海上遇到的四具尸體的共同點除了都為男性外,還有一點:二十年前,他們都和當(dāng)時的武林第一美人秋靈素有過一段情感。 之所以說是有過一段情感,是因為二十年前,秋靈素讓孫學(xué)圃畫了那四幅畫,就為了送給那四人。 并且,和他們斷絕來往了。 那時候楚留香想,她找孫學(xué)圃這樣的名手來畫像,為的就是要將她的美麗盡量保留在紙上,再送給那四個男子。這樣,她雖然離開了他們,他們卻再也忘不了她,她要他們每一次瞧見這幅美麗的畫像時,都要為她痛苦。 但是楚留香想不明白,她為何要和他們斷絕往來。 身為男人的楚留香想不明白,但作為女人的何珊姑卻是說出了一個推論:當(dāng)一個女子不惜和四個愛她的男子斷絕來往時,她通常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她要嫁給另一個男人了,比他們四個好得多的男人。 她所嫁的男人,不是有很大的權(quán)勢,就是有很高的武功。 丐幫幫主任慈,符合這個條件。 而此時,他又聽到了幫主夫人和素心大師是好友——而那位秋靈素當(dāng)年唯一的好友,也是素心大師。 依照秋靈素拿到畫后就挖出了孫學(xué)圃眼睛的行徑來看,二十年前那位美人的行徑絕說不上純真和善良,那么這樣一個被孫學(xué)圃視作魔女的人要嫁給正派的任慈,顯然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否則她以前的行徑被挖出來,即使任慈不在意,丐幫幫眾的眼神也會有所不同。 所以丐幫幫主的未亡人叫葉淑貞,而非秋靈素。 楚留香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推斷非常正確,忙開口道:“剛剛那個黑衣人莫不是來對任夫人下手的,卻在半路遇上了素心大師才準(zhǔn)備滅口?那如今任夫人怎么樣了?” 陳、江兩位長老面色頓時一緊,正要朝庵廟后院去,忽然想起這里還是佛門清修之地,而后院又是女眷所在,尷尬地停下了腳步。 倒是從剛剛開始表情稍稍有些不對的南宮靈開口了:“這毒醫(yī)……救了素心大師的弟子,不若兩位長老先看著她,弟子和楚兄進去看望夫人?” 兩位長老毫無異議,那頭南宮靈最后看了一眼蹲身在素心身邊檢查昏迷女尼的小丫頭,轉(zhuǎn)身帶著楚留香入了后院。 南宮靈那一眼并不隱蔽,在場眾人都看到了,不過都當(dāng)是看到了殺父仇人心有不甘罷了,只有低頭為素心大師的弟子檢查傷勢的晚楓不會這么認(rèn)為。 南宮靈的眼神很奇怪……是那塊玉佩的問題?但是那玉佩是她在江湖師父門下的大師兄給的,和南宮靈有什么關(guān)系? 下意識的,她回憶了一下那塊玉佩的模樣——距離大師兄把玉給她已有兩年多了,哪怕是閉著眼睛她也可以分毫不差地把那玉佩模樣在心中描繪出來。 玉質(zhì)極佳,一面雕刻楓葉,一面刻著一個楓字。 她曾經(jīng)好奇地問過大師兄,是不是事先從大師父那里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才特意去定制了這么一塊玉佩。但對她的這個疑問,大師兄卻只是笑得頗有深意,只道總有一天郁兒會知道的。 由于那時候大師兄的笑容實在是太涔人了,小丫頭激靈地打了個冷戰(zhàn),總覺得再問下去會有很不妙的事情發(fā)生,所以直覺極為靈敏的小丫頭果斷扯開了話題。 大師兄那奇異的笑容才略略收起,只是有時候他看著自己的眼神……總讓晚楓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塊制作精美的桂花酥,正在被人打量著從哪里下口比較好。 但是這和南宮靈有什么關(guān)系? 心里想著從剛剛開始就變得有些奇怪的南宮靈,晚楓手上動作不停,先以銀針封鎖女尼周身xue道,然后才抬頭對看著自己的兩位長老道:“素心大師的弟子傷勢很重,我需要給她治療?!?/br> 而這種治療,顯然是不能在這種地方進行。 楚留香如愿見到了那位美人,但是和畫像上不同的是,任夫人面帶黑紗,完全看不清她的真容——饒是如此,那通身的優(yōu)雅氣質(zhì)也是生平罕見。 當(dāng)年的武林第一美人,當(dāng)真是名不虛傳。 任夫人雖然承認(rèn)了自己就是秋靈素,但是對于最近是否寫信并送給那四人這件事……卻是毫不猶豫地否認(rèn)了。 楚留香像是突然被人塞進個夾生的柿子,心里只覺又苦又澀,又是發(fā)悶,他想不通任夫人為何不肯說出這封信的秘密。 “但是夫人……” 任夫人卻已經(jīng)重又轉(zhuǎn)過身,在菩薩面前跪了下去:“南宮靈,出去的時候,自己掩上門,恕我不送了?!?/br> 南宮靈悄悄一拉正在發(fā)呆的楚留香,示意他們該走了,楚留香心頭一急,忽然大聲道:“夫人在此地,可知那毒殺了任老前輩的郁晚楓正在前院!” 他心知晚丫頭并非真兇,但是要不被秋靈素這么逐客,唯有先將晚丫頭扯出來——未亡人得知了殺害丈夫的兇手就在一院之隔的外面,還能這么如泥塑菩薩般跪著清修嗎? 任夫人的肩頭忽然一陣顫抖。 楚留香頓知有效,忙大聲道:“任老幫主的遺骸尚在丐幫總舵陳著,身死尚不得安息,夫人難道不想去親眼看看那兇手嗎?” 任夫人一直挺直的背脊無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即使她背對著他們,楚留香也可以想象得到那夫人此時心情的激動。 “可……可是當(dāng)真?” 她的聲音依然動聽,但是其中的顫抖卻是任何人都能清楚地聽出來的。 “夫人勿要擔(dān)心!弟子已經(jīng)命陳、江兩位長老看住那毒醫(yī)!待得弟子將其帶回總舵,必讓其在靈堂前血祭,以告慰幫主在天之靈!”南宮靈搶答道。 任夫人沉默了一會,道:“先夫已逝,妾身一介女流,對報仇也無力,南宮靈,你去處理吧?!?/br> 這反應(yīng)超出了楚留香的預(yù)料,他不明白,但是逐客令已下,饒是以楚留香的厚臉皮,也不好意思留下來。 兩人回到前院,南宮靈似乎也知道楚留香空手而歸心情不好,路上也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地陪伴在一旁。 等到看到那頭似乎正和兩位長老鬧騰得歡渾然忘記身上傷口的小丫頭時,楚留香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 這丫頭怎么就能完全無視掉自己正在丐幫手里的事實,還鬧騰得那么歡呢…… 南宮靈也止住了腳步,有些歉意道:“楚兄,下回小弟定陪你大醉三天,只是今日……”他看向那頭在兩名長老看守下依然不見絲毫沮喪驚慌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