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怎么死的? 瘟疫。 來人的臉登時白了。 那時候,長安天都鎮(zhèn)瘟疫正猖狂。 死的不僅僅只有人販子和同伙,還有他拐來的五六個孩子。 而且為了杜絕疫病源頭,那些門派弟子在發(fā)現(xiàn)尸體之后沒多久,就將他們焚燒干凈了。 許是見他臉色大不妙,那萬花弟子的同門忙道,還有一個孩子活下來了,但是因為那孩子身體太過虛弱,已經(jīng)被送去萬花谷療養(yǎng)了。 大概是郁家爹爹在天之靈保佑,那唯一活下來的孩子,正是郁家的幺女。 郁家三個哥哥和出嫁了的jiejie聞訊趕到萬花后,抱著劫后余生的小妹,只有慶幸。 郁家jiejie抱著失而復(fù)得的meimei淚流滿面,根本不敢問小妹被拐的日子里遇到了什么,只天天陪著小妹,直到后來夫家來人了,這才不舍地離開。 沒人去問過她被拐后的經(jīng)歷,所以也沒有人知道,郁家幺女是被一名七秀弟子從死人堆里挖出來的。 人販子把從江浙一帶拐來的六個孩子關(guān)在農(nóng)家屋子里,瘟疫剛剛出現(xiàn)的時候,他沒注意到,發(fā)現(xiàn)幾個孩子病了,也沒怎么在意——畢竟是小孩子,身體弱,從江浙帶到長安,水土不服的情況時有出現(xiàn)。 等到幾個孩子里身體最弱的那個咽氣了,人販子才發(fā)覺不妙,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自己也得了疫病。 疫病來勢洶洶,早上人販子才把那死掉的孩子埋在院子里,下午他自己就上吐下瀉倒在屋子里爬不起來了。 這個時候,屋子里剩余的幾個孩子,又死了三個,但是這次人販子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去把人拖出去埋了。 他連從床上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為了方便看管,幾個孩子都被關(guān)在人販子的屋子里,連人販子也都是在那個屋子里睡覺,吃飯。 晚楓眼睜睜地看著那幾個模樣氣質(zhì)都是上佳的“同伴”一個接一個的沒了動靜。 明明路上一直都是哭鬧個不停,如果不是那兇煞的大人呵斥、拿竹梢子往身上抽,他們根本不會安靜。 但是現(xiàn)在,哪怕那個在他們看來不可戰(zhàn)勝的大人已經(jīng)病得連起床的力氣也沒有了,明明已經(jīng)不用怕了,但是他們也已經(jīng)命不久矣。 她是第一批感染上瘟疫的幾個孩子之一,但是她卻活到了最后。 從病發(fā)到所有人死去,只過兩天。 而直到第五天,因為前兩天的大雨導(dǎo)致尸體發(fā)臭,在附近巡查的七秀弟子察覺到不妙,闖入這“主人不在家”的院落里,她才被發(fā)現(xiàn)。 人販子用來關(guān)孩子的屋子自然不會是陽光明媚。為了以防孩子哭叫引來好管閑事的人,人販子把窗戶都釘死了,除了一扇門之外,沒有第二個出口。 門一關(guān),外面的世界就與之隔絕了。 在第二天晚上,人販子在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氣之后,蠟燭燒滅了。 那屋子里沒有一絲絲的光。 她在安靜得能聽到心跳聲的黑暗中,數(shù)著一個一個消失的呼吸聲。 一個,兩個,三個…… 直到最后,她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疫病讓她連發(fā)聲呼救的力氣也沒有。 身邊是冰冷的*和沒有一點熱氣的衣物,那應(yīng)該是屬于某個小男孩的——畢竟,相對于女娃娃來說,健康的男娃娃更值錢,所以這幾個同病相憐的小伙伴中,過半數(shù)都是男孩子。 下雨了,人販子的屋子漏水了,她聽著雨聲,有水滴落在嘴角。 混雜著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味道。 足足三天。 然后,第四天的早上,她被破開大門的七秀弟子從尸堆里抱出來。 擊破大門的霜華劍氣,從外走來背光而立的窈窕身影,那將是她一生都難以忘懷的畫面。 # “……阿晚?阿晚?” 晚楓怔怔地回神。 “還是很怕嗎?”原隨云問。 晚楓搖了搖頭:“沒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而已。阿云牽著我的手,就沒事?!?/br> 她抬手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微笑道。 就算是一個人,只要別碰到冷冰冰的*,那就不會有太大問題。 之前因為她松開手后,抓到阿云的衣袖,不帶絲毫熱氣的衣袖讓她想起了那些套在死去小孩身上的衣服,這才整個兒差點崩潰。 而現(xiàn)在,交握的手溫暖干燥,時時刻刻提醒著她,這是一個活人。 她并不是獨自一個人在黑暗中。 這就夠了。 # 走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有一絲光出現(xiàn)。 盡管是弱得不能再弱的光線,在長久地處于黑暗中的人來說,那也是耀眼得讓人忍不住瞇起眼睛來的存在。 晚楓就是如此,她瞇起眼睛看向那頭的光,心頭一喜:“阿云,出口快到了!” 感覺到一直被自己牽著走的手傳來拉扯的力道,原隨云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你是如此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這片黑暗嗎? 只有在黑暗里,阿晚才會乖巧地呆在他的身邊,在他懷里瑟瑟發(fā)抖。 而到了陽光下的世界里,她就像是隨風(fēng)而去的蒲公英,抓都抓不住。 手中的溫暖消失了。 她抽走了手。 站在黑暗中,仿佛生來就是這樣適合黑暗的青年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自己真的不該心軟。 如果心軟了,她就不會回來……嗯? “阿云你還愣著干嘛?”晚楓確定出口處沒有什么人看守,又跑了回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一路走來的小伙伴似乎沒跟上,跑回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阿云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們快走吧!如果石觀音注意到了什么派人來看守出口就麻煩了!”晚楓見原隨云沒有回神,自覺地拉著他跑。 原隨云似乎是被拉扯的力道回神的,他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迷茫,“看”向兩人交握的手,這才有些遲疑地問:“……阿晚?” “嗯,是我?。吭趺戳耍俊蓖項鞑唤獾鼗仡^問。 緩緩握緊手中的溫暖,原隨云沉默了一會,才露出一個微笑:“沒事。” 小女孩不太明白,只直覺阿云似乎有事瞞著她,卻也不在意,只小心地觀察附近情況。 作為瞎子,原隨云雖然看不到,但是聽力卻是一等一的好,早已聽出了附近沒有什么人的動靜。感覺到走在前面的人步伐小心翼翼,他也沒點破,只慢條斯理道:“說起來,一出密道,阿晚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之前在密道里,真的不是說謊嗎?” “誰說的!我是怕黑,那里黑咕隆咚的我當然怕!現(xiàn)在大白天的,亮堂著呢,我有什么好怕的!”晚楓不假思索地反駁道。 “是嗎?” “當然啦!”晚楓認真道,然后她想了想,看了一眼身后的華服公子,“不過,也是因為阿云?!?/br> 原隨云疑惑地偏頭:“我?” “嗯,有阿云在,一直握著我的手,不知道為什么,很安心?!蓖項髡f,“以前有大師兄陪著我的時候,我也沒有像剛剛那么安心過?!?/br> ☆、第五十六章 當毫無自覺的小花蘿拉著耳根子都開始泛紅的蝙蝠公子在石林里打轉(zhuǎn)的時候,楚留香正對著瓦力唉聲嘆氣。 蘇蓉蓉她們幾個不見了,楚留香這才火燎屁股似的急匆匆趕來大漠。結(jié)果蘇蓉蓉她們還沒找到,晚丫頭又不見了。 留下個以他的見地都是聞所未聞的奇異小機甲人。 楚留香看著自己手里頭試圖扭頭但是死活扭不過去的小機甲人,補充了一句。 而且還是出故障了的。 “咔……瓦力……動不了……了……咔……” “我倒是認得幾個巧手的工匠,就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修這樣神奇的……”姬冰雁猶豫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出個形容這小東西的詞來。 “瓦力……咔……是機甲人……咔……” 哦,這是機甲啊。 姬冰雁冷著臉地點點頭,其實還是沒聽懂機甲是個什么東西。 楚留香轉(zhuǎn)頭看向煙塵彌漫的后方,苦笑道:“這谷中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他從石觀音的臥室里出來之后,由兩名石觀音的弟子帶領(lǐng)著回到了關(guān)押姬冰雁和一點紅的房間里。曲無容已經(jīng)醒來并且離開了,楚留香趁機打暈了那兩個女子,然后帶著姬冰雁和一點紅準備離開這地方——雖然明知道他們幾個沒一個會解那怪石峰林里的奇門遁甲之術(shù),但是總比呆在原地等石觀音過來好。 而老天爺顯然是眷顧著他們一行人的:且不說曲無容半路加入了他們的隊伍,為他們引路——這位冷若冰霜的女孩子似乎被一點紅笨拙卻誠摯的心意打動——連遍布谷中的石觀音的弟子們都因不明原因陷入幻覺昏死過去。 楚留香大為驚奇,聽瓦力說起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來是晚楓將罌粟花粉與她的藥粉混雜,使之變成了另一種無色卻更為強力的致幻迷瘴。石觀音的弟子們常年生活在罌粟花田附近,完全沒有注意到空氣中花香的些微改變,于是紛紛著道。 而剛剛服過晚楓的解藥的姬冰雁和一點紅自然是不懼這些,楚留香他那個鼻子一向都是裝飾用,常年龜息下,除非是接觸式毒藥,否則所有吸入式毒藥都對他無用。 而曲無容則是托了她的面紗的福,因為面上有面紗擋著,相當于給她呼吸的空氣做了一次凈化,因此吸入的幻瘴要比其他人少得多,癥狀也不明顯,抓緊時間走出花田范圍就沒事了。 等出了谷沒走幾里路,眾人又遇到了沙漠之王札木合的舊部,青胡子和他們的部下,從中得知了其實蘇蓉蓉等人是被黑珍珠邀請來大漠玩的。 結(jié)果陰差陽錯,楚留香又與她們錯過了,當真是老天弄人。 這一行人逃出來路上唯一的波折就是與胡鐵花等人在拐角處撞上,而警惕性提高到了極點的胡鐵花以為是敵人,當頭一刀砍下,直接斷了一點紅的右臂! 楚留香想到這里,又看向那頭正紅著眼睛為一點紅包扎的曲無容。 曲無容沒有哭,只是眼眶紅了一圈,但是這般神態(tài)卻讓一點紅慌了手腳,這往日里冷冰冰殺人無數(shù)的中原第一殺手無措地想要抹去女子臉上的悲傷,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才好,只能笨拙地說:“沒事的……我、我本就殺人無數(shù),如今去了那只手,反而……輕松了些……” 他半生殺戮,那只手和他的劍法一起不知道奪去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被胡鐵花一刀砍去,他有種仿佛曾經(jīng)的罪孽都隨著那只手一起離開了他的感覺。 所以,真的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