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并不領(lǐng)情，伸手去摸枕頭下面，“我自己打給她。”

    他看得出她不高興，卻搞不清是為什么，照理說手術(shù)很順利，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和緊張的了，她這種明顯的抵觸情緒是怎么回事？

    他沒有多問，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如今她對他的態(tài)度不僅僅是冷淡，而且還包括了戒備和抵觸。

    他沉下臉，也沒說話，說了聲隨便你就往病房外走。回身關(guān)門的時候，看到她已經(jīng)接通了跟母親的電話，聲音變得軟糯，整個人很放松地坐在那里，身上套著寬寬大大的病號服，有點像個孩子。

    “……嗯，沒事……mama你當時住院的時候不也這樣嗎？”

    他聽她絮絮叨叨跟母親抱怨手術(shù)前的緊張，還有醫(yī)院確實不太好吃的伙食，提到想吃烤紅薯……

    穆皖南關(guān)上門，一邊往樓下走，一邊想起剛才去探望弟弟的時候，沈念眉也在。她不怎么說話，坐在一旁給他們削水果吃。她手很巧，削蘋果皮都不會斷，挑了最大最漂亮的一個削好了遞給他，光滑完整地讓人不忍心下口。

    然而她給心愛的人挑的個頭并不大，但應(yīng)該是最甜的那種，去了皮，又細心地一塊塊切好放在不銹鋼碗里。

    開始的時候穆晉北在跟他說話，時不時吃一塊，沈念眉嫌他吃得慢干脆用牙簽叉起來喂他，他吃兩口也拿根牙簽戳了果rou去喂她。兩人你一口我一口的，旁若無人，卻一點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妥，就是再自然不過的表現(xiàn)罷了。

    那時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多余，在相愛的人面前，他好像變成一個可笑而尷尬的存在。

    是的，他不承認也沒有用，他們是真心相愛的，即使疾病和死亡的威脅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相反的，他最近的關(guān)于這樣柔情蜜意的回憶是什么時候的事？

    他揉了揉太陽xue，有點頭疼，什么都想不起來。這么多天只有剛剛在樂言病房里握著她的手打盹的那一陣是真正的放松，他自己也覺得諷刺。

    他走到樓下大廳，醫(yī)院永遠沒有空閑的時候，人來人往間他看到角落里有熟悉的人影閃過，腳步頓了一下，還來不及仔細看，已經(jīng)飛快地追了上去。

    他在拐到門診部去的藥房門口拉住了對方，康寧轉(zhuǎn)過頭來掙開他，“你干什么？放手！”

    “真的是你，你在這兒干什么？”穆皖南眼睛里掠過陰鷙和戒備，“又要耍什么花樣？”

    康寧嗤笑一聲，“是啊，我就算耍花樣又怎么樣？穆大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么，難道就因為我跟你的家人出現(xiàn)在同一家醫(yī)院里就學(xué)會緊張了？”

    她轉(zhuǎn)過正臉來，穆皖南才看清她手腕上綁著繃帶，一側(cè)臉頰還微微有些青腫，不由微微瞇眼，“你的傷怎么來的，發(fā)生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爬山的時候不小心摔跤了，所以才到醫(yī)院里來?。　?/br>
    穆皖南當然不信，但是也沒深究多問，手上用力把她往旁邊墻上一摜，看到她痛得顫了一下，才問：“說吧，你跟何維林什么關(guān)系？你們達成什么協(xié)議了，他許你多少好處？”

    康寧再硬氣也抵不過肌體因疼痛產(chǎn)生的自然反應(yīng)。

    是，她身上還有別的傷，他看出來了。

    她卻還是笑，“怎么了，吃醋?。窟€是心疼你太太那一回，想著為她報仇呢？噢，不對，不能稱呼太太了，聽說你們已經(jīng)正式領(lǐng)證離婚了，應(yīng)該叫做前妻才對……”

    穆皖南把她繃帶纏住的那只手臂用力往上折，聽到她呼吸驀的一沉，才輕聲說道：“我對你客氣，是因為看在你jiejie的份上，但你要是越過了界去打擾我的家人，我一定饒不了你們！”

    “別假裝情圣了穆皖南，你欠著我jiejie一條命呢！”她咬牙說著，“不過我好歹是醫(yī)生，這輩子就算不救死扶傷也不會故意去要人命。我沒打算對你的家人做什么，何維林就不一定了。你們男人有時候是鐵石心腸不是嗎？光伏電站的事兒你們看起來有得爭啊，別怪我沒提醒你，他那種人逼急了，什么事兒都做得出來。”

    穆皖南怔了一下，直覺她話中有話，想要再進一步地問，康寧忽然看向他身后道：“俞律師，好久不見了！”

    他如觸電般放開了她的手，拉開跟她的距離之后才猛地回過頭去。身后除了熙熙攘攘往來的人群，并沒有看到俞樂言的影子。

    康寧趁機從他身前溜走了。

    眼下他抓到她也不能怎么樣，但他一直在想她說的話。

    …

    樂言一邊對照手邊的文件，一邊在筆記本電腦上噼里啪啦地寫郵件。池睿見了，二話不說合上她的筆記本，抽走那份文件在手上翻了翻道：“我說你能不能消停兩天？誰逼著你在病房工作了？”

    樂言把電腦重新打開，有點無奈地說：“你們不讓我出院，工作總得處理?。〔蝗坏任液昧嘶厝ド习?，怎么做得完呢？”

    池睿挑了挑眉，“你這是在變相抱怨我給你的工作太多了嗎？”

    樂言說不過他，巴巴地看著他，“文件還我行不行？”

    池睿一屁股把文件坐屁股底下，打開一盒程雯雯送來的紅豆沙，裝模作樣地邊攪合邊問：“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不讓你馬上出院??？”

    樂言搖頭，“為什么？”

    “因為你請的是病假，得有醫(yī)生假條才能作準。你只要不辦出院手續(xù)就行了，想躺的時候回病房來躺一躺，閑得無聊就拉何薰和程雯雯她們?nèi)ス涔浣郑槐茸谵k公室里強嗎？我看著你人坐在那兒，又不忍心使喚你個病人，你能體會我的感受嗎？”

    樂言啼笑皆非，看他把整碗紅豆沙攪涼了些才遞過來，有點為難道：“哎……不想吃。”

    她現(xiàn)在算是想明白了，其實不怪醫(yī)院伙食太差，無論誰這么整天整天地坐著躺著都不會有太好的胃口。何況這段時間因為穆晉北和他mama都在住院，穆家大宅里每天湯水不斷，不知是不是老太太的授意，固定有一份兒是送到她這來的。加上程雯雯店里點心和甜品，都是一番心意，她不吃都不好意思，已經(jīng)比平時都吃得多了。

    池睿大概是看她康復(fù)得也差不多了，也不逼她，只是變戲法似的從身后袋子里摸出樣?xùn)|西遞給她，“那這個吃不吃？”

    樂言聞到香氣就樂了，看著胖胖的烤紅薯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這個？”

    “那你別管，山人自有妙計?！彼悬c得意，“你只管吃就行了?！?/br>
    他不太好意思跟她說其實是在她睡著的時候，她mama打電話來，他怕影響她休息就代她接了。周頌真上回來就對他印象很好，就跟他聊了幾句，提到樂言這點嘴饞的小愿望。

    周頌真最后說：“我們作父母的不在她身邊，要麻煩你多多照應(yīng)她了?！?/br>
    嗯，他們都不在她身邊，就讓他這個“上司”代替他們來疼愛她好了。

    樂言漸漸斂起笑容，覺得兩個人有必要好好談一談。

    “池睿，謝謝你對我這么好。坦白說，我從沒想過出來工作能遇上你這樣的上司，所以我也會竭盡全力做好我的工作不讓你失望。就像那晚你喝多了送你回家，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如果讓你誤會了什么，我……”

    “哎哎哎，我沒誤會?。　背仡Ｍ耆靼姿胝f什么，搶先一步打斷她，“你也說了，我那天不是喝多了嗎？不算數(shù)的，我是怕你尷尬，覺得跟了我這么個不著四六的主兒。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來著，又不知從何說起，你千萬別往心里去，咱們還是跟以前一樣就行?！?/br>
    樂言點頭。

    他如釋重負般笑了笑，把她手里的烤紅薯往上拖了拖，“快吃吧，這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不過我怕你吃了不消化哎，要不咱們?nèi)ド€步？這東西都是粗纖維，吃下去坐著不動等會兒該脹氣了。”

    樂言說好。

    …

    穆皖南來接樂言出院，手術(shù)當天他就向駱敬之打聽過她出院的時間，今天應(yīng)該差不多了。

    他來幫她辦好手續(xù)，還可以接她回去陪陪思思。

    病房里沒有人，他看到床側(cè)的桌板上放著她的筆記本電腦和一些文件資料，筆記本沒有合上，看來只是臨時走開一會兒。

    他知道她是閑不住的，但沒想到她工作起來也這么認真拼命。

    他想著是不是該跟她好好說說，生病的時候就不要工作了，盡管她未必會聽他的。

    這種感覺也有點奇怪，以前在一起生活好像她怎么樣都無所謂，現(xiàn)在分開了他反而會想管這管那，他也說不好這是控制欲還是其他的什么東西。

    正想著，樂言從走廊另一端走過來了，但她并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跟著池睿。

    兩人并肩走在一起，偶爾說笑，最重要的是她手里還拿著半截沒有啃完的烤紅薯。

    穆皖南愣了愣，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將手中的紙袋藏到了身后。

    ☆、第45章 最自私的地方

    樂言他們也看到了他，她大概還是覺得這么大個人了穿著病號服邊走邊啃紅薯的樣子有點可笑，用紙巾擦了擦嘴，把沒吃完的半個拎在手中，但同時，剛才愜意放松的笑容也沒有了。

    她果然是在生他的氣的，但他卻莫名其妙地不知到底是為了什么事。

    還是說她現(xiàn)在對他就是這樣了，冷漠、戒備，連笑容都吝于給予？

    他如今對她的情緒似乎總是格外在意，以前不是這樣的。跟梁沉說起來，他就說是他的控制欲在作祟。

    可好像又不完全是這樣。

    有誰會為了滿足自己的控制欲繞大半個城市去找哪里有烤紅薯嗎？

    池?？吹侥峦钅暇挖吳耙徊?，擋在他和樂言中間，如今這仿佛也成為他的新習(xí)慣，只要穆皖南出現(xiàn)，他就會擋在樂言身前，并不多說話，頂多冷眉冷眼地看著他。

    兩個男人之間，總是少不了火藥味。

    “你怎么來了，不用去接思思嗎？”樂言問。

    穆皖南嗯了一聲，“先來接你出院?！?/br>
    樂言露出幾分意外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復(fù)了淡然，“我沒說過今天要出院。”

    “我問過醫(yī)生，他說你康復(fù)得不錯，回家休息就行。”

    “你會不會管太多了？”池睿不等樂言再開口，有些挑釁地揚高了下巴對穆皖南道，“這是公立醫(yī)院，雖然主治醫(yī)生是你認識的人，但畢竟不是你穆家開的。她只要覺得不舒服就可以繼續(xù)住下去，請問你是以什么身份來要求她出院的？您也不是家屬啊，不能簽字負責(zé)任的?！?/br>
    穆皖南更緊地攥住了身后的紙袋，有些輕描淡寫地味道說：“住在醫(yī)院里也是加班，得不到好的休息，那又何必浪費醫(yī)療資源？”

    池睿臉色微微一變。

    樂言有些惱怒，“我的事不用你管，如果你覺得我的健康不值錢，連住院都是浪費醫(yī)療資源，你可以讓醫(yī)院趕我走。反正我相信你穆皖南絕對有這個本事能做的到！”

    兩個男人都愣了一下，似乎都沒想到她會有這么大反應(yīng)。

    穆皖南終于無法再忍耐，沉聲問道：“你到底怎么了？我安排你住院，請最好的醫(yī)生為你做手術(shù)，難道還得罪你了嗎？我不記得這段時間說過什么或做過什么，你莫名其妙生我的氣算什么意思？”

    “莫名其妙？”樂言輕忽地笑了笑，“你是想說我無理取鬧吧？沒錯，你就當是吧，這不是女人的特權(quán)嗎？反正現(xiàn)在也跟你沒什么關(guān)系了?！?/br>
    她扭身打開病房門要進去，卻被穆皖南擋住。他目光沉沉，如同極有份量的東西直接壓在人身上，是她熟悉的那種執(zhí)拗。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把這種執(zhí)拗也用在她身上。

    兩個人僵持著，池睿上前想撥開他，不料他卻哼笑了一聲，用幾近輕蔑的口吻道：“是因為他嗎？因為你這位年輕有為的上司，你要跟我講究避嫌？”

    “你說什么？”池睿咬牙，總有忍不住要提起拳頭跟他好好打一架的沖動。

    樂言這時候卻冷靜下來，她看著穆皖南的眼神讓人無端就想起那次在天臺上她說過的話和流過的眼淚。

    大概這也是最近兩人在對峙中總是他敗下陣來的緣由。

    “穆皖南?！彼K于開口了，“你知道你最自私的一點是什么嗎？就是不管發(fā)生任何不合你心意的事，你都會把罪責(zé)推到別人的身上。從來都不會懷疑，有沒有哪一個環(huán)節(jié)出錯是出在你自己身上?！?/br>
    他神色緊繃，卻沒有吭聲。如果有一件事，你亟欲辯解卻又無從辯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不是就意味著是事實？

    她又繼續(xù)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么生氣嗎？因為我又夢見了康寧，也許是康欣，我分辨不出來。她來夢里找我，手里拿著刀片，抵在我的脖子上，那種感覺很糟糕，你不會明白的?！?/br>
    穆皖南愕住了，不由聯(lián)想到那天在醫(yī)院大廳里遇到康寧的事，她確實在這里出現(xiàn)過，可俞樂言住院這幾天病房里一直有人，甚至她熟睡的大部分時候他都在這里，康寧應(yīng)該沒有可能在她跟前露面。

    那就真的是夢，可結(jié)合康寧那天語意含糊的警告，他心頭又有些不詳?shù)念A(yù)感。

    …

    思思得了一套新的積木，還有一個配套的逼真小帳篷房子，可以坐在里面玩兒。

    穆皖南剛踏進家門，她就跑過來抱他，“爸爸，小姑姑送了我新積木，還有，我今天在幼兒園得了兩朵小紅花?！?/br>
    他摸摸小丫頭的腦袋，“好乖。”

    “全班只有我一個人是兩朵小紅花哦，其他小朋友都只有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