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閱壓根沒留意自己買了什么東西，結(jié)賬一看，整整三大袋子。她掏出錢包結(jié)完賬，剛要伸手，陳麓川已將三只袋子都拎了下來。

    林閱忙說：“我來吧?！?/br>
    陳麓川轉(zhuǎn)身往外走，“沒事?！?/br>
    三個袋子都是沉甸甸的，陳麓川單手提著，腳步卻沒受到絲毫影響。

    到了車邊，陳麓川打開后座車門，將東西放進去。

    林閱趕上，連忙道謝。

    陳麓川替她拉開了副駕駛門，繞去駕駛座，“走吧?！?/br>
    順理成章的，到了小區(qū)門口，陳麓川提著東西，送她進去。

    送到了樓下，又送進電梯，最后一口氣送到了家門口。”

    林閱又是道歉又是道謝，陳麓川將袋子放在門口地磚上，退后一步，整了整衣領(lǐng)，笑答：“沒事，舉手之勞?！?/br>
    靜了靜，林閱道：“明天早上就不麻煩你了，我乘地鐵過去挺快的?！?/br>
    陳麓川看她一眼，堅持道：“反正順路，我八點十分到小區(qū)門口，你來得及嗎？”

    林閱忙說：“來得及?！?/br>
    “好，到了我給你打電話?！?/br>
    林閱點頭。

    沉默片刻，陳麓川說：“那我走了?！?/br>
    林閱又點了點頭。

    陳麓川站立數(shù)秒，很輕地笑了一聲，“那行，趕緊進去吧，早點休息?！?/br>
    “嗯?！?/br>
    陳麓川再無話說，轉(zhuǎn)身，剛邁出一步，忽聽身后小聲叫他：“陳麓川?！?/br>
    陳麓川立即站定回身。

    林閱抬頭看他，手指不自覺攥緊了，“……你下午說，我可以對你有成見，但別影響工作……其實，我對你沒有成見，”頓了頓，“沒有任何成見?！?/br>
    陳麓川目光立時一斂。

    頭頂白色的日光燈照著兩人，地上只有兩道淺淡的影子。

    話說完，林閱頓時失了所有勇氣，再不看看他，緩緩低下頭，瞅著那兩道影子。

    半晌，就在她快覺得難以呼吸時，終于聽見陳麓川低低地笑了一聲，“……是么，我一直以為你挺討厭我的?！?/br>
    林閱微訝，不由抬眼看他，“為什么？”

    “嗯……”陳麓川也看著她，“你不是一直在躲我嗎？”

    林閱臉一熱，下意識否認，“……沒有，我可能就是這樣的性格，有點不會跟人打交道?！?/br>
    陳麓川頓了頓，一時也分不太清林閱這話是事實還是借口。

    每每在他以為兩人關(guān)系稍有些和緩的時候，林閱總會用客氣疏離的態(tài)度否認他的認知；可當兩人正兒八經(jīng)單獨相處時，她又比任何時候更容易接近。

    陳麓川想了想，有些事兒還是得攤開來說，“五年級那事兒，我跟你道歉。小時候貪玩不懂事，一時著急才打擾你……還有那天，也不是有意要別你的車……”

    林閱急忙打斷他，“你不用跟我道歉，這都是小事兒，我從來沒在意過。我不討厭你，我……你這人挺好的。”

    陳麓川笑了，“是么?！?/br>
    林閱猛點頭，此刻甚覺言語的力量微乎其微。

    她恨不能將一顆心剖出來給他看，歷數(shù)數(shù)載而來的斑駁心事，可此刻從嘴里吐出的，盡都淺薄蒼白。

    林閱抬眼看他，一張臉漲得通紅，幾個字在喉間滾了又滾，卻最終又被自己生生咽下，“……謝謝你，不管是工作上的事，還是你送我回來，這回，還有上回……”

    “沒事，”陳麓川笑答，“你也幫過我，有來有往而已，不用跟我這么客氣?！?/br>
    林閱費力笑了笑，“嗯?！?/br>
    “好了，”陳麓川看著她，“進去吧，我走了?！?/br>
    林閱點頭，“注意安全?！?/br>
    “嗯。晚安?！?/br>
    “晚安?！?/br>
    身影朝著電梯門去了，林閱打開門后立了好一會兒，方才進屋。

    玄關(guān)處支了一個低矮的柜子，可坐著換鞋。她脫下靴子，卻沒立即換上拖鞋，坐在矮柜上發(fā)呆。

    不得不說，方才與陳麓川的一番對話，讓她心里燃起了一叢小小的火苗。

    她想到了在歸元寺數(shù)羅漢求的那支簽，“毫厘馳千里，朝暮一念中”。

    再不能這樣下去了，戰(zhàn)或退，她得盡快做個決定。

    ☆、第14章

    青春正年華的高一時期，林閱也干過一些傻事兒。彼時班上流行疊星星，長長的彩色吸管，五分錢一根，買上五百二十根只要二十五塊錢。一到下課時間，班里女生就將藏在桌屜里的吸管拿出來，一邊聊天一邊運指如飛。

    林閱準備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子，疊一個放一個，預(yù)備把五百二十根塑料吸管編完了，就去找那人告白。

    后來，班主任粗暴.干涉，剎住了疊星星這股“不正之風”，林閱的計劃也跟著無疾而終。

    再后來，文理分班，林閱不顧老師和父母的勸阻，一意孤行報了理科。從那時起，風花雪月多愁善感便漸漸離她而去，上課下課，腦袋里都塞滿了分子式函數(shù)題受力分析遺傳變異……好歹天道酬勤，高考那年逢上題目簡單又發(fā)揮超常，最后成績下來，比一本線高出四十分。

    林閱七彎八拐，找人打聽到了那人的志愿，便按照他的填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那年江城尚未真正實行平行志愿，如果一本的第一志愿沒錄上，就只能被刷去二本。以林閱的成績，報考江大計算機系十分冒險。

    為此何珊大發(fā)雷霆，直罵她缺心眼兒。連一貫不怎么干涉女兒做決定的林立明也出面勸導(dǎo)，讓林閱考慮考慮中山或者廈大，一樣的985、211，分數(shù)低些也更保險。

    不管他們?nèi)绾诬浻布媸?，林閱始終不為所動，她甚至做好了一旦掉檔就復(fù)讀一年的打算。

    好在最后江大的提檔線出來，林閱比那分數(shù)高了五分。

    何珊每每提及此事都是心有余悸，也正是這事兒讓她徹底見識到了自己女兒的性格：平日里看著悶聲不吭，耳根子軟，別人說兩句好話就立場動搖，實際上極有主意。好比這幾年，為了她的終身大事兒沒少苦口婆心，可她就能不緊不慢，沒事人一樣。去年吵了次架，一聲不響地就把房子買了，直到所有手續(xù)辦妥了才知會家里。

    上了大學的林閱，自然沒少遭罪。課程進度跟不上，費了老鼻子的勁兒，最后也只能低空擦過。然而這還不是讓林閱最難受的——那時候陳麓川正跟他異地戀的女友打得火熱，一到放假就直奔另一城市。

    陳麓川和他女友是高考結(jié)束那天在一起的。那天林閱鼓足了半輩子的勇氣，揣上一封洋洋灑灑的千言情書，走去樓上，打算跟他告白。

    剛剛解放的學生正站在走廊上往外扔書，紙片雪花似的飛舞。林閱去得巧，恰恰逢上了好戲開場——

    教室門口圍了一圈的人，將陳麓川與他們班的班花圍在中間。

    遠遠的也聽不清說了什么，只見在越來越激烈的起哄鼓掌聲中，那個女生主動湊上去，踮起腳。頓時一陣怪叫。

    林閱把那封信撕了，揚手一扔，紙屑混進了紛飛的書頁和試卷之中。

    大二下學期，陳麓川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林閱輾轉(zhuǎn)打聽，聽說其實兩人關(guān)系早有裂痕，只是遲遲未斷——畢竟是初戀。好比女孩兒買的第一雙高跟鞋，即便再不合腳，也總要忍痛湊合一陣。

    林閱重燃希望，耐心等待合適的機會。

    大三上學期，在耿浩然的組織下，班上一行十余人去上饒旅游。那時婺源剛剛成為熱門的景點，無數(shù)大學生趨之若鶩。在婺源住宿的那天晚上，林閱做足了一切準備，出門去找人。

    到了陳麓川的房間門口，正要抬手敲門，聽見里面?zhèn)鱽礞倚Φ穆曇?，似是耿浩然、孫磊他們?nèi)嗽诖驌淇恕?/br>
    林閱躊躇，決定換個時間，打算走，聽見耿浩然笑道：“……來來說回剛才這問題，老陳，你真不喜歡林閱？”

    林閱心臟立時停跳一拍，屏住了呼吸。

    陳麓川：“真不喜歡?！?/br>
    耿浩然大笑：“我就知道，你這人嘛，看著一本正經(jīng)，好的全是大屁股大胸大眼睛那一型的。”

    孫磊笑說：“你怎么知道？”

    “我當然知道！上回用老陳電腦，發(fā)現(xiàn)一個片子，知道誰的嗎……”

    林閱聽不下去，靜悄悄走了。

    她不免覺得自己有些點兒背，但回頭一想，也未嘗不是一種運氣：想想，還有誰有這樣的待遇，還沒告白就已知道答案，剩了一通尷尬。

    她半輩子的勇氣都用在對付陳麓川上了，卻又每每鎩羽而歸。不知是不是天意憐憫，讓她省點心思，反正無論如何，兩人終歸是有緣無分。

    ·

    第二天，林閱起了個大早，吃過早餐收拾停當以后，提前到了小區(qū)門口。八點剛過，遠遠便看見陳麓川的車駛了過來。

    她笑著打了聲招呼，心里卻是忐忑，生怕讓陳麓川瞧出她特意化了妝。

    “早飯吃了嗎？”

    林閱點頭，拉開車門上去。

    陳麓川發(fā)動車子，“早上有點堵，差點遲了?！?/br>
    林閱忙說：“麻煩你了?！?/br>
    陳麓川笑了笑，“真不用這么客氣，以后跟我就隨意一點吧?！?/br>
    林閱心臟“噗通”猛跳了一下，“嗯?！?/br>
    駛出去一會兒，陳麓川開口：“昨天我話說得不對，跟你道歉。你工作上其實很優(yōu)秀，策劃不容易，女生干這一行更不容易?！?/br>
    林閱笑了笑，“在程序眼里，策劃就是異想天開外行指揮內(nèi)行。我不希望你也這么看我，所以昨天就……你說得對，我是不該讓私人的情緒影響工作?！?/br>
    陳麓川靜了數(shù)秒，“為什么？”

    林閱一愣。

    陳麓川看她一眼，“你說不希望我也這么看你，為什么？”

    林閱喉嚨發(fā)干，半晌，“……畢竟同一個班上出來的，差太遠了，我會覺得沒面子?！?/br>
    陳麓川笑說：“你想太多了——正想問你，為什么做游戲策劃？”

    一早上幾個問題，雖說無意，卻都拳拳到rou，簡直讓她疲于應(yīng)對：“……隨便投的，沒想到過了。”

    這自然不是真話。

    陳麓川不止一次提過將來打算進入游戲行業(yè)工作，留學的領(lǐng)域也與此相關(guān)。那時林閱對他其實已沒多少幻想了，但找工作時，卻還是忍不住投了他感興趣的行業(yè)。由于技術(shù)水準不過關(guān)，只能退而求其次做策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