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閱當然知道陶美芹不單是擔心林展，恐怕也存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理。然而還未來得及勸阻，陶美芹已經(jīng)一閃身進了客廳。

    里面氣氛凝肅，陶美芹倒是絲毫未受影響，她瞥了陳麓川一眼，看向林展，“林展，你趕緊給我回去。”

    林展不耐煩，“您來摻和什么。”

    “這關你屁事，你又來摻和什么？”她眼角余光瞅見陳麓川似是在打量他，壓低了聲音，“別什么好處沒撈著，還惹一身sao?！闭f著，伸手去拉林展。

    林展猛地一躲。

    陶美芹面色訕訕，不由朝著林閱看去，“林閱，林展古道熱腸，喜歡替人打抱不平，但他一個半大小子，又這么單純，從沒見過這些腌臜事，也幫不了你什么，你勸勸他，讓他回去吧?！?/br>
    林閱站在玄關處，面沉如水，“三嬸，腳長在林展身上，他想走我留不住，他想留我勸不了?！?/br>
    陶美芹立時垮了臉色，“林閱啊，你的事我一直沒少cao心，這回也是，要不是我撞見了，你現(xiàn)在還被蒙在鼓里呢?！?/br>
    林閱別過臉，沒接腔。

    她這話自然不止在戳林閱一個人的心窩子，林展在旁聽見了，越發(fā)不耐煩，“您要在這兒待著也行，能不能安靜一會兒?！?/br>
    陶美芹張了張口，不再說什么，挨著林展，在沙發(fā)上坐下了。林展“嘖”一聲，往旁挪了挪。

    約莫又等了十分多分鐘，陳麓川擱在茶幾上的電話響了，他接起來，簡短說了兩句，看向林展：“露曦在小區(qū)門口，你去接她進來?！?/br>
    林展瞥他一眼，沒動。

    陳麓川又說：“她身體不舒服，找不到路?！?/br>
    片刻，林展騰一下站起身，低頭往門口去了。

    不一會兒，林展把人接上來了。

    林閱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姑娘，她穿一套寬松的運動服，腳下也蹬著球鞋，燈光底下，一張臉煞白煞白的。

    丁露曦抬頭看了看林閱，愣了愣，輕聲說：“打擾你了?！?/br>
    陶美芹一見到丁露曦，差點從沙發(fā)上彈起來，兩道目光像膠水一樣，死死地黏在她身上。

    丁露曦被這目光瞅得分外不自在，眉頭微蹙，別過了臉。

    陳麓川看向陶美芹，沉聲道：“露曦要跟我們?nèi)齻€人說點事兒，麻煩您回避一下。”

    “什么事，還得避開我?。俊?/br>
    “腌臜事，怕污了您耳朵?！?/br>
    陶美芹頓時被堵得一噎，抬頭看向林展，“林展，我聽不得？”

    林展沒吭聲。

    陳麓川看著她，“林展，這面子不是替我求的。”

    言下之意。

    林展這才開口，“媽，你先回去。”

    陶美芹還要再作爭辯，一旁的丁露曦卻忽然開口，“沒事兒，都留著吧?！?/br>
    陶美芹哼了一聲，一瞥陳麓川，繼續(xù)安然地坐著。

    丁露曦掩著嘴，低低地咳嗽了一聲。她剛做完手術沒多久，這會兒一點兒咳嗽卻仿佛用了全身力氣一樣。

    林展立即轉(zhuǎn)頭看她，沒說話，悶頭去飲水機前，給丁露曦倒了杯熱水。

    丁露曦接過杯子，低低地道了聲謝。

    一旁的陶美芹看見自己兒子的舉動，立時緊擰眉頭。

    林展虛虛地將丁露曦手臂一抬，“去沙發(fā)上坐吧?！?/br>
    丁露曦搖頭，“不坐了，我說完就走?！?/br>
    她輕輕地搓了搓手指，轉(zhuǎn)頭看向林閱，“孩子不是川哥的，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br>
    林展一怔，忙問，“那他為什么陪你去？”

    丁露曦搖頭，“他沒陪我去，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必還拉著別人。我一個人做完手術，出來疼得難受，實在走不動，給川哥打了個電話，讓他來接我?！?/br>
    聽到這話，林閱忍不住看向陳麓川。

    然而他抱臂立在一旁，微垂著頭，看不清楚臉上表情。

    林閱啞聲開口，“……他沒跟我說?！?/br>
    “我讓川哥替我保密，”她頓了頓，“我馬上就要回北京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br>
    林展一驚，“你要回北京？”

    丁露曦沒說話。

    一時俱沉默，半晌，林展才悶聲問：“那王八蛋是誰？”

    丁露曦搖了搖頭，“林展，這跟你沒關系?！?/br>
    “怎么跟我沒關系？你把我當什么了？我他媽被你蒙在鼓里，被你耍的團團轉(zhuǎn)，你看著特得意是不是？世界上怎么會有我這樣的傻逼！”

    丁露曦怔然抬頭，張口，想說什么，最終還是閉了嘴。

    這下陶美芹卻是炸了，從沙發(fā)上站起身，抬起一指指著丁露曦的鼻子，“林展，這就是你一直在追的那人？”

    林展緊抿著唇，沒答。

    “你可真有出息！喜歡什么人不好，喜歡這么一個……”她哼了一聲，似覺說“婊.子”這詞都污了自己的口。

    丁露曦平日里哪兒受得了這份閑氣，然而眼前這人畢竟是林展的母親，便一句話沒說，把杯子往林展的手里一塞，微微拉高了衛(wèi)衣的衣領，“我走了。”

    林展幾乎將后槽牙要碎，眼見丁露曦身影往玄關去了，忙見杯子往身后的架子上一擱，跟上前去。

    然而杯子沒放穩(wěn)，緊跟著就從架子上栽下來，“啪”一下摔在地上。

    陶美芹大喊著“林展”，追了出去。

    空間一時安靜下來，只剩下林閱和陳麓川兩人。

    林閱仍然站在玄關的地方，深深地垂著頭，腳底下一道稀薄的影子。

    沉默良久，陳麓川起身，走到她身旁，試探著攥住她的手。

    林閱沒躲，也沒動。

    陳麓川低喚一聲：“林閱?！?/br>
    林閱肩膀微微抽動了一下。

    陳麓川一怔，忽覺有水滴落下來，砸在了自己手背上。

    ☆、第46章

    總說女人的眼淚是世上最利的武器，百煉鋼也可化作繞指柔，此時此刻，陳麓川深以為然。他被那滴眼淚燙得身體一震，一時手足無措，四肢都成了擺設。

    然而林閱卻飛快地抬手一抹，笑了一聲，甕聲甕氣說：“陳麓川，你這個人做事好像從來不出錯，妥帖，大度，又忠誠，上回趙清雅是，這回丁露曦也是……可我有時候真希望你能出點錯，這樣我就能逮著你的紕漏，跟你大吵一架……”

    陳麓川一愣，總覺得這話聽著稀里糊涂，不太好懂。

    林閱又笑了一聲，抬眼看著他，自嘲說：“我可真矯情?！?/br>
    她眼里霧氣迷蒙，鼻尖泛紅，抽氣的時候，眼淚似又要落下，便只得別過臉去。

    陳麓川想也沒想，抓住她手腕往，自己懷里一帶。

    片刻，他聽見自己胸膛前傳來極為含糊的哭聲，呼吸也是急促，一聲更甚一聲，她黯啞的聲音便夾在這些哭聲之間，“……分手吧?！?/br>
    陳麓川一怔，“你說什么？”

    然而懷中之人再不說話，只一聲聲哭得越發(fā)激烈。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終于漸漸停息。林閱抬頭，輕輕掙開了他。她往地下看了一眼，兩道稀薄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她嗓子眼發(fā)疼，這會兒說話，似是含了一塊熱炭，“……陳麓川，我暫時不打算去見馮阿姨了，”她頓了頓，“我們分……”

    “想都別想！”陳麓川一聲斷喝。

    林閱一驚，嚇得打了個哭嗝。

    “你想跟我吵架，隨便吵；我惹你不開心了，揍我一頓都成，但是剛才這話你別說，”陳麓川咬著牙，低頭看她，“你說了，我心里難受?！?/br>
    林閱眼眶又是一熱，半晌，啞聲說：“孫磊結(jié)婚那天晚上的事，其實……我沒那么在意。我知道你這個人干不出始亂終棄的事，所以想著要對我負責……然而我不想看你這樣，這對你是責任，對我……”

    陳麓川沉了臉色，“對你是什么？”

    林閱咬牙，“是負擔。”

    “負擔？”

    林閱點頭。

    一時安靜下來。

    片刻，陳麓川似乎是低笑了一聲。

    林閱頓覺分外難受，又想落淚，然而這回生生忍住了。

    “跟我相處不愉快嗎？”

    林閱怔然點頭，“當然，然而……”

    然而只要一天她無法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這樣的事兒就會無數(shù)次地發(fā)生。愛得深了，總會計較得失。她本以為自己足夠超脫，卻也只是蕓蕓眾生最為庸俗的一員。她嘆聲氣，“我暫時想靜一靜，想想應該怎么跟你相處……你愿意等等我嗎？”她聲音越發(fā)的低，到最后一句，幾不可聞。

    又是良久的沉默，陳麓川退后一步，頹然道：“分手我不答應，這段時間我不過來了，我等你想好，如果那時候，你還是想分手……”

    林閱咬了咬唇，“謝謝?！?/br>
    陳麓川彎腰將自己擱在一旁的鞋子拎過來，“你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

    挽留的話已到了嘴邊，被林閱生生咽下去，“好，天已經(jīng)晚了，你開車注意安全?！?/br>
    陳麓川換了鞋，抬手打開了門，腳下一頓，又轉(zhuǎn)過身來，將她勾過來，低頭輕輕碰了碰她嘴唇，黯啞著嗓子道了聲晚安，而后背過身去，飛快走了。

    林閱緩緩地門口地矮柜上坐下，發(fā)了一會兒呆，又慢慢地起身去洗澡。

    半宿無眠。

    窗簾被夜風撩起一角，拍打著窗簾，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