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因?yàn)樗矚g了你?!背虾茈y過:“他可能以后再也做不成大官了,也不能跟你回去……” 他不知如何對承鶴解釋,很不忍心。這個一腔熱情天真的腦袋瓜子,還什么都不知道。 沈公子也并不笨,自己開竅明白了,木然呆住,眼眶迅速積蓄兩汪淚花。 隱在斜下方巖壁之后的鳳飛鸞,抬頭深深看了一眼房千歲,默不吭聲地垂下眼睫,眼底含了一片復(fù)雜深刻的彷徨。指揮使大人眼前浮光掠影,晃過數(shù)十載的孤寒春秋。富貴榮華終成一江流水,恩怨情仇皆成過眼云煙,只遺憾三天三夜的枕邊恩愛,終歸是一場鏡花水月,不可能綿延成三世三生…… 兩名天差面露難色。赤猸大人瞄一眼房千歲,嘆口氣,手掌突然一抖。一道火紅的烈焰自掌心射出,跨江而過,竟然在峽谷之上架起一道半弧形的虹! 楚晗撇下承鶴沖向崖邊。 他辨得出那是一道靈火,烈焰氣息可聞。 靈火焰虹直奔房千歲而去。房千歲吃驚地跳開,躍出數(shù)丈躲避。 焰虹迅速將他與鳳飛鸞隔開。 房千歲被隔在這邊,而鳳飛鸞在遠(yuǎn)端那一邊。 赤猸大人并不意欲傷到真龍?zhí)?,只以靈火為墻擋住這條怕火的小水龍。他手中的鐵索倏然穿越靈火焰墻,索頭徑直襲向鳳飛鸞。 降靈索劃過峭壁上一排凸起的巖石。石屑崩飛,煙塵四起。 鳳大人之前與沈承鶴在懸崖上野/合,本來就消耗大量真氣,又登高爬梯爬了很遠(yuǎn)一段路,體力已是強(qiáng)弩之末。鳳飛鸞精疲力竭之時躲避不及,長了眼的蛇狀靈索一頭貫穿他的右肩,從鎖骨處穿過去,打了個環(huán)。 斑駁的血跡染紅白色褻衣。 赤猸大人聲音沉靜端然:“不要無謂掙扎,你上來吧。” 鳳飛鸞長發(fā)拂面,一手扯住靈索一頭,掛在石壁上喘息,但就是不動。 鳳大人做了這么多年指揮使,位高權(quán)重,金貴之軀,在靈界萬人之上,是掌握旁人生殺大權(quán)的人物,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一貫要強(qiáng)的性格,就沒做過乞降求饒的事,內(nèi)心無法接受這樣的落差,不如死戰(zhàn)到底。 沈承鶴跪地嚎啕大哭。 他一個自幼嬌生慣養(yǎng)的少爺,沒遭遇過這樣挫折,沒經(jīng)受過這種生離死別的心痛。這一役會令他記憶終生,無論將來他與鳳美男能否再走到一起,他一輩子不會忘掉這個人,他終于明白人生在世,守衛(wèi)的應(yīng)是怎樣的一種兩情相悅,怎樣的一種長相廝守。他也悔悟了過去許多年的虛度,后悔沒有早一天明白這樣的道理,沒有早一天遇到值得珍視的人。 他抹著大紅臉失聲哽咽,對那兩名懸在云端的天差說:“你們別打他,別欺負(fù)他!你們要是不準(zhǔn)他跟我離開這地方,那我們不走了、都不走了!我留下來陪著他,成嗎,成嗎?!” 聞?wù)邿o不動容。 鳳大人注視沈公子,嘴角浮現(xiàn)一絲笑容,唇珠帶血時容顏仍然絕美。 鳳飛鸞自知在劫難逃,默默再掃一眼崖上那幾人,那些與他在桃源峽谷之下共度患難的人、海誓山盟的人,這時突然抓住穿肩的索頭,悲壯地一躍,將自己拋向江上一縷縹緲的山風(fēng)。 鳳大人飛身就往一塊凸出的山崖撞去! 其余人吃驚絕望,大叫。水族眾將士與左使大人亦震驚呆立。 鳳飛鸞卻在幾乎以頭觸壁的剎那,被一股斜向的力道改變方向,擦著峭壁而過,只蹭掉幾縷頭發(fā),額上見血。 房千歲隔著一道焰墻,霸道地拖住了靈索,將一根鐵索生生扯成個三方距力的相持態(tài)勢,令鳳大人自戕沒有成功,也不準(zhǔn)青猺赤猸將人拖走。 房千歲對天差大聲道:“讓你后面的人出來,我有話要講。” 這一下又是勢均力敵的對峙,以二敵二。 一叢燦爛的金光飄在云端。金光正中隱隱浮現(xiàn)亭臺樓閣,人影翩然。 房千歲氣勢沉穩(wěn)懾人,聲音穿透云層直達(dá)天庭:“究竟什么人在上面,不敢出來與本王講話嗎?!” 房千歲對著云端的宮殿大喊三聲,無人應(yīng)答。 老七同志隱蔽在陣中,默默地摸出身后一桿長/槍,將槍口架到跪立的左使公子肩膀上,悄悄瞄準(zhǔn),眼神冷靜。 隨琰公子回頭一驚,返身壓下老七的槍口:“大俠萬萬不可!那二位大人是天差,千萬不能傷了他們?!?/br> 老七撤下槍:“那人會用火,你家小千歲怕火。” 隨琰攥住老七的手腕,好言安撫:“我家殿下不會有事,天差不敢隨便傷他……你放心吧?!?/br> 隨琰后半句吐槽沒好意思說出口,他家三殿下簡直抽風(fēng)了,為了那位指揮使,竟與天界來使叫板,這回可是在三界都聲名遠(yuǎn)揚(yáng)了。當(dāng)年的脾氣還是一點(diǎn)沒改,到底是藝高人狂、年輕氣盛啊…… 左使公子并不那樣關(guān)心鳳大人的結(jié)局,卻擔(dān)心七大俠安危。他這幾日在軍中與人間來的這位大俠往來交好,攀談很是投緣,尤其佩服大俠百步穿楊的神槍。他私下也向老七討教槍法,讓對方手把手教會他打槍。他也熟知狙擊子彈的厲害,怕老七這一梭子射過去,真的打爆天差赤猸的腦瓢。 老龍家的二代還是名頭響亮,好歹是神界的圖騰靈獸,天差也不敢不向上級打報告就把小白龍打壞了,打掉個犄角尾巴什么的就不好看了。再者,真掐起來得罪了龍王一家子,這一仗打不起,輸贏還未必。 然而這樣一來,青猺赤猸兩位欽差可就著實(shí)為難。 紅發(fā)男子的右手藏于身后,隱忍不發(fā),被眼尖的楚公子瞄到了。 楚晗用力按下承鶴的肩膀,拍拍肩安慰,突然起身邁向那道靈火焰墻。 楚晗走得不急不緩。隨琰大驚,然而隔得較遠(yuǎn),再想攔住楚公子也來不及。他又沒跟住千歲娘娘,上回挨他親爹一頓鞭子,可還記得清楚呢。 楚晗在眾目睽睽之下蹈入火海。赤猸大人掌心恰好發(fā)出一道焰火,試圖襲向三太子,卻瞬間被楚晗以手掌截斷了火流,攔住這一道焰虹的去路。 房千歲倒吸一口氣,聲音哽在喉嚨里沒有喊出,怔怔地看著楚晗以身攔火,擋在他身前不遠(yuǎn)。 上一次從烈焰焚池脫險,房千歲也問過,你不怕靈火?你身上沒傷? 房千歲那晚把楚公子剝/光了,翻來覆去全身上下檢視好幾遍,一絲些微的火焰灼傷都沒找到。楚晗毫發(fā)無損,皮膚白皙,也沒長出那種被火燒過的紅鱗。小千歲在慶幸之余,甚至生出兩分嫉妒,自己最懼怕的靈界圣火、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竟然對楚晗毫無威脅?這人銅頭鐵臂? 房千歲也是那時隱隱感到懷疑,他千挑萬選從人間帶回來的楚公子,絕不是簡單人物…… 楚晗面容冷靜得讓人心生敬畏。他一步步行走在火中,從容不迫,眼底映著火光。他的第六感知覺強(qiáng)烈,熊熊燃燒的焰墻有種靈力吸引他,一步一步引他走近。他知道自己不會傷到,因此面對青猺赤猸十分自信,絲毫不懼對方。 一道焰虹放射著金光,將楚公子籠罩其中。 靈火穿胸而過的瞬間,整道焰虹放射出回旋的七彩光芒,照亮天穹上飄浮的云朵。那一刻仿佛云開月明,黯淡的天宇重新放亮。一束光芒反射大地,四野清明。 那束光芒恰好映在楚公子額頭,照亮眉心一點(diǎn)嫣紅。 青猺與赤猸兩人也呆住了,怔怔地凝視楚公子。 那兩人下意識地,對楚公子彎腰行了個禮,表情持重。方才對龍?zhí)佣紱]有行禮! 楚晗上前一步,那兩人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楚晗再上前,兩個天差又退一步。 楚晗是求兩位大人放手,打也打過,逼也逼了一回,既然鳳飛鸞去意已決不惜自戕,不如就放這人一條生路。不妄殺生靈勝造七級浮屠,君子成人之美抵過百年修為,就成全了他們,放他與我們一同離開,嫁到對岸人間去吧! 他的話語流暢平靜,聲音在山谷間幽幽回蕩。 赤猸暗自震驚,悄悄與同伴對視:“這個人……” 楚晗說:“兩位大人,能就此收手嗎,能放過他嗎?” 楚晗再要近前,青猺擺手相拒:“這位公子不要再靠近了,你且停步?!?/br> 三界之內(nèi),生靈與生靈之間不是以面目辨人,而是依靠氣息。面目可以千變?nèi)f化,身軀可以化形,但一個人生發(fā)的氣息氣場輕易不會改變。青猺赤猸是被楚公子身上強(qiáng)大的氣場壓迫得節(jié)節(jié)后退,即便他們并不認(rèn)識這張臉。 楚晗身后的房千歲,這時也松開鐵索,放下廝殺架勢,面向云端單膝跪下了。 房千歲銀發(fā)垂肩,脫去一身煞氣,安安靜靜時面容英俊,眉目間是少見的鄭重,對天拜了一拜。不必開口,意味不言自明,就是替人求情,懇請?zhí)於骶W(wǎng)開一面。 三太子何時對哪個人表露過如此的尊敬、臣服?這一拜當(dāng)真重于泰山,立地成佛。 這一拜也并非只為了鳳指揮使,更多是為了他身邊赴湯蹈火的楚公子,那時的感悟無法言說……患難方知情深意重,生死才見赤膽忠心。 鳳大人吊于崖上,固執(zhí)地咬著嘴唇別過臉去,眼角卻滑落一行濕潤的東西,與唇邊血水混在一處。 這一場廝殺,讓四人仿佛全部浴火重生,恍如隔世再遇…… 兩位天差仍然沒有放開靈索,在云端朝著楚公子深深一揖。赤猸大人徑自也單膝跪了,恭敬說道:“這位公子,你也一同上來吧,我們將軍有話對你講。” 你家將軍? 楚晗還在詫異,沒來得及開口,云端傳出一聲清朗的笑。那笑聲帶著寬容的暖意,在云上淡淡回蕩。 云端閃現(xiàn)一襲寬袍大袖的人影,身形俊逸修長,臉罩一副面具,暫時辨不清面容。 笑聲傳來之處,官服袍袖一展,霎時間遮住半邊天宇,攬盡天光,有如偷天換日。一股強(qiáng)勢的掌力襲來,令人無從抵擋。強(qiáng)大的氣息從赤猸手里奪了那條降靈索,快速將鳳飛鸞拖出峽谷,倏的一聲就帶上云端…… 房千歲將楚晗護(hù)在臂彎里,兩人也雙雙被掌力掀翻在地,拖走了…… 楚晗被震得昏昏沉沉,好像是在小千歲懷里,悠悠地飄上云端。 像是幻覺,但又是真實(shí)的。四周是寬厚的云層,金光閃爍。俯瞰之下,神界的山巒綿延起伏,河道蜿蜒入海,靈鳥在神都上空翱翔,一片繁榮昌盛。黑色潮汐還沒有將這個地方籠罩,一切都真實(shí)美好。 …… ☆、82|第十一話.桃源雜記 第八十三章將軍如玉 在楚晗恍惚的意識里,他與小千歲是被一位戴了面具不露真容的官袍男子,甩著大袖子使了什么法術(shù),給劫持走了。 他也并沒有受傷或者感到疼痛,周身無比順暢舒服,好像一直徜徉在云上。難道是一路飄往天界了么…… 雪白的云中有瓊樓玉宇,畫墻飛檐,仿若飄在云端的一座仙城。軟風(fēng)細(xì)語,神鳥在窗外發(fā)出清脆鳴叫。 楚晗循著鳥兒那幾聲清越的啼鳴,步到窗前,推開紅棱窗子向外望去。 院中一方靈池,池水清澈靈秀,映著晚霞天光。池畔樹木陰翳,靈鳥在枝頭梳理華貴的尾羽,兩個男子對坐,相談?wù)龤g,語音清朗,不時傳來幾聲低沉的笑。 楚晗驚異地看著,其中一位可不就是他家三殿下!房千歲愜意地坐在太師椅上,一腿搭到小桌上,面帶笑容。這小子把外袍解了,褻衣竟也敞開著,露出半邊雪白的臂膀。 另一個男的,頭戴黑色鑲翠玉官帽,身著大紅官袍,腰纏玉帶,腳蹬飛龍駕云靴。這副衣冠何其熟悉,楚晗心想,這不就是錦衣鬼衛(wèi)的官方統(tǒng)一制服么,而且與指揮使鳳飛鸞的官服非常相似。 楚晗用力瞇眼仔細(xì)地瞄過去,房千歲這么大方地敞/胸露/懷,原來是在治傷。小房同學(xué)自從在烈焰焚池被火灼了一遍,頭發(fā)眉毛身上全部過了火,傷一直沒有好全。那時在火坑上抓住楚晗所用的那條手臂,連帶半邊身子,都隱隱地發(fā)起暗紅色鱗片。這些天日夜反復(fù)發(fā)作,也飽受著傷痛折磨。 紅袍男子探身過來,給房千歲涂藥膏,又用掌心輕輕按揉。那些暗紅傷痕不知不覺就消掉了,重新恢復(fù)“高原白”的皮膚,完好如初。 這一副情形,竟然比美婦騰蛇為三太子捯飭那撮頭發(fā)更要曖昧了十倍。 楚晗看不清楚那男子的面目,只覺著那身官袍無比華麗、尊貴。紅色錦緞綴著描金繡線圖案,衣袂在云端翩然浮動…… 楚晗用力睜眼,幾番努力想要看清楚跟三太子有說有笑的美男是何來路。再一使勁,終于睜開了,眼前一室光明,沉香撲鼻,窗外靈鳥歡聲脆語。 他蓋著錦被躺在床上,睡得平靜,剛才都是夢境? 他一轉(zhuǎn)頭,修長的身影在他面前落座,笑看著他,竟然真是方才夢中看到的人。 紅袍男人微微一笑頷首:“楚公子,你好些了?” 男子沒戴面具,但只一眼,楚晗確定這就是在云端揮袖將他們“請”上天的人。 楚晗點(diǎn)頭:“我沒事。你是……” 紅袍男人輕拍一下他的手臂,安慰道:“我已替你除傷。你雖然不懼怕靈火,但畢竟是多年的rou/體凡身,烈焰的煙塵霧氣對你的心脈、氣息都有所損害。以后還是少近火源,愛惜保重身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