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霍將軍都沒有說話,右手腋下夾槍托,手掌抬槍口,面容在火光中冷峻堅毅——今天誰打得贏誰上“祭臺”。 房千歲咬住下唇。 楚珣雙眼發(fā)紅,低聲對他說:“你以為我為你? “我為我兒子?!?/br> “……” 三人陷入僵持。房千歲用左掌的氣息吸住試圖越過他的霍將軍,然而右手整條胳膊都被楚珣牢牢制住,不準他再向前半步。 兩股力道互相交纏,房千歲帶著楚霍二人幾乎旋轉(zhuǎn)起來。就這時,一道影子從他們?nèi)松磉呉换味^,飛快跑上金杖架起的天路! 楚晗根本早已經(jīng)掙脫了龍須繩索。三殿下都低看了楚公子的縮骨功夫,楚晗一聲不吭很冷靜地三下兩下脫出束縛。 楚晗拾階而上,穿越一條天路,在烈焰上空從容地踏火奔跑。 他眼前是硝煙紛飛過后的一片清明。眉心透出一叢紅光,照亮前路,讓他沒有感受到絲毫痛楚或者苦難,那一刻反而心神無比平靜、安寧。 一股力道緩緩?fù)兄??;蛘哒f,不是憑空的哪一股力道,而是地裂之下的焰流重新活躍升騰,熱烈地追隨著他,被他的力量牽引著貫入長空。 火眼完全綻裂,巖漿迸發(fā),吞沒楚晗的剎那,房千歲從天路上一躍而起。房千歲從背后緊緊抱住了他,兩人一起被靈火吞沒…… 楚珣的喊聲淹沒在咆哮奔騰的江流聲中。 霍將軍從后面也抱住楚珣…… 房千歲抱著楚晗,從熊熊烈火之中升起,緩緩靠近天頂。房千歲雙目微闔,弓身環(huán)抱他的人,以脊背擋住流淌的日月山河。兩人十指糾纏,融化澆筑在一起。 三殿下在火中現(xiàn)出半身銀色巨尾,唯有嘴唇靜靜貼在楚晗耳側(cè),像要融為一體,任憑周身烈焰滔天! 馮翎將軍那時在云端的行宮內(nèi),吐露出故事真情:三殿下,你在許多年之前,靈界仍淹沒在大澤洪荒中時,就見過楚晗公子,你竟然忘記了么? 千年之前你是神佛麾下坐騎,名喚“諦聽”,通曉人性明辨忠誠,曾經(jīng)從洪荒中載著從西方昆侖飄來中土的仙君上岸,越過大江大河、峽谷深淵,一路西游,送仙君“回家”。 那位年輕仙君名喚“白澤”,一身雪白,面目玲瓏剔透,聲音清暢悅耳,心性靈秀仁愛,眉心綴一點緋紅印跡,頭上籠罩一叢七彩佛光。三殿下,你的前世記憶都忘了么? 房千歲眼眶微紅:沒有忘,仙君美得像天神下凡。 馮翎湊近他耳畔微笑說:白澤仙君騎著你周游江河湖海,度過三山五岳,領(lǐng)略神州的壯麗秀美,心中無比暢快,對你一路的陪伴念念不忘。這一世就是他對你的報答,他說,也“許你騎他一世,遨游江海終生為伴”。 房千歲癡癡地看著馮將軍:仙君是這樣說的? 馮翎將軍點頭:“許你騎他一世,遨游江海終生為伴”,一字不差。 …… 房千歲抱著他的楚公子。兩人血脈融匯氣息相合,周身焚燒的靈火一同填滿東方甲乙位墻壁上的浮雕紋路,終于襯托出墻上那一片陽刻的圖騰。 鎏金墻壁上巨龍圖騰呼之欲出。一道銀光劃過,雄渾的龍息涌上天頂,再一次沖入天頂那一口金色藻井中。 龍息最終沖破紫微大殿天頂,一道長虹貫日,直擊長空。 神殿四壁坍塌,壯觀如山崩地裂,掉落的黃色琉璃瓦紛紛墜入火眼。 霍將軍拖著楚總跑出崩塌的廟堂,精美的獸雕磚石不斷崩落,在身后砸出一道長長的甬路。 殿外月臺之上,隨琰拖著沈承鶴往后退去,滾下臺階。隨琰公子化成大蛇,蛇尾瞬間盤成堅實的rou身鐵壁,將沈承鶴卷在中間。墜落的瓦片、石塊紛紛砸在大蛇身上。 血色的焰流染紅天空,與天邊黑暗的洋流驟然相逢,互相推拒、廝殺。靈王的火眼張開大口,呼嘯著開始吞噬陰霾中的潮汐…… 神界最后一頭夔獸單足佇立在“坎”位大殿內(nèi),在紛揚的火石硝煙中紋絲不動,注視遠方東來的紫氣。 “乾”位的守宮山魈一對一對地端坐殿內(nèi),大殿里黑壓壓坐成一片,面朝中宮火起之處。 “離”宮中的禛離大人坐在大殿僅余的一根房梁之上,白發(fā)垂肩,微笑著吹起玉簫,琴簫聲在煙塵中唱游。 整個神都上空天地變色,靈界四海沸騰。 神都城外三軍旗幟在風(fēng)中昭揚。 執(zhí)著地堅守,平靜地等待。 靈王圣火最終灌入楚公子胸膛,連同身后抱住他的三殿下,穿后心而出,焰流呼嘯著抬上九天,震動三界。黑暗潮汐的大漩渦在焰流中被逆轉(zhuǎn)、倒流、崩潰,斂入生生不息的火焰,最終在火眼中傾覆…… 更多的土石陷入地裂,靈王之眼緩緩合攏,地心的裂痕彌合,再次被喚醒或許是下一場劫難的輪回。 東海之上碧波浩瀚,瓊島仙山一側(cè)水面寬闊寧靜,漂過白衣的俊逸身影。 龍鱗在海面閃動一片美好誘人的光澤,房千歲的大尾巴浮在水面上,雙目緊閉。 他牽著另一人的手。他的楚公子靜靜漂在他身側(cè),眉心印跡緋紅,焰氣仍存,還睡著沒醒。 ☆、91|第十二話.決戰(zhàn)神都 第九十二章河清海晏 整塊神州疆域震動了三天三夜之后,恢復(fù)平靜。 北方浩瀚的大漠戈壁被圣火燎原,火勢熄滅后露出暗紅色的移動的沙丘。避禍的靈類紛紛從沙丘下巢xue中露出頭來。 云貴丘陵山地劇烈地拱起,地殼擠壓形成深邃蜿蜒的峽谷,大河向著東方奔流。 東海平面緩緩上升,碧波淹沒了大片沃土良田,大洪水或許要泛濫到秋冬季節(jié)才會逐漸退去。許多陸生的靈獸拖家?guī)Э谕性貛нw徙,留下浩浩蕩蕩的繁盛的水族大軍。陽光下水面波光粼粼,葦草浮萍成片繁衍,水族大帳連綴成部落、村莊,炊煙裊裊。 大地一片祥和,河清海晏,靈界休養(yǎng)生息。三百年用來平復(fù)天塌地裂的傷痕,三百年重造碧水良田,再三百年回復(fù)富饒繁華。 神都南門,十里開外,“颶風(fēng)眼”泊在長滿葦草的大澤上。一尊鋼筋鐵骨的龐然大物,安安靜靜地等待歸來的人。 城內(nèi)被洪水淹沒,大水席卷殘余靈火,不斷沖刷坍塌的宮墻。待洪水退去時,斷壁殘桓從水下重見天日,廟宇的銅門依然壯麗古拙,禁宮的琉瓦脊獸又見初升的朝陽。 楚總與霍將軍站在城外的曠野上,也足足等了三天三夜,最終等到三殿下馱著楚晗一路從東?;貋?,自云端降落下來。 楚晗大概是體內(nèi)靈力耗盡,筋疲力竭,陷入半昏睡狀態(tài),一直不太清醒。 他身上沒有傷痕,容貌完好,皮膚被水泡得發(fā)白?;杳灾杏沂秩匀话胛罩鴶R在胸前,覆住身上戴的信物。 兩個爸爸沒有說什么,咬著牙把兒子抬上潛水器,迅速帶回人間照顧救治。 房千歲沉默看著楚公子被抬上開往人間的“時間機器”。 楚總回頭盯著小千歲:“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如果拿槍逼著有用,楚珣那時很想直接把三殿下綁走。 房千歲說:“神都地下龍脈被震斷了,城內(nèi)才會因而野水泛濫涌上地面,我沒辦法這樣離開。我若離開,城內(nèi)沒有真龍護住水脈,水源將永無可復(fù)?!?/br> 楚總點頭:“好啊,我都明白,所以你根本走不了?” 房千歲認真地說:“待大洪水退出城去,地下龍脈復(fù)原,神都重建之日,我自然會去那邊找他。” 楚總追問:“多久?你要楚晗等你多少年?” 房千歲說:“給我一年半載,至多三年。” “小子,你說話要算話?!背偪粗鴥鹤踊杷械陌苍斆嫒?,心里五味雜陳,難過得幾乎嘔血,許多話都是替他兒子逼問的,“你假若不來怎么辦?……我上哪找你?!” 房千歲答得干脆:“不必找我,我不會不來?!?/br> 楚晗橫躺在潛水器的地板上,歪過頭,雙眼開闔,眼珠茫然沒有焦點,下意識把手伸出去握小千歲。 房千歲捏住他手指,露出兩人之間慣常的親密笑容:“本王到時一定去你家提親,風(fēng)光迎娶你做我的伴侶,你等著。” 楚晗在半睡半醒之間點點頭。他相信對方真心。 房千歲一頭銀發(fā)在曠野上飄揚,周身閃動光澤,昂首而立。他目送龐大的面目猙獰的“颶風(fēng)眼”開動起來,準備再一次撞破界墻,回歸人間。 大鐵家伙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旋轉(zhuǎn)的渦輪吹亂沼澤上的葦桿,蕩開離人的心湖。 一旁的隨琰公子垂淚,再悄悄用袖子抹掉,不舍地向楚公子揮手道別。 楚晗突然張口說話,喉嚨沙啞不太能發(fā)出聲音,但口型分明是要說:公子,你跟我走吧!我?guī)闳フ夷莻€人,我都知道那個人的部隊番號、駐兵基地、年齡血型星座,查閱過檔案,知道祖宗三代的政治面目家庭背景。那家伙的直接上級是我一鐵哥們,大領(lǐng)導(dǎo)就是我爸,你放心跟我們走吧! 隨琰公子咬著下唇掙扎了片刻,對楚晗搖了搖頭,絕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離開他家殿下,自己去追尋風(fēng)流快活。天邊一點朝霞,如碧空泣血。 …… 云端的行宮緩緩飄來,越過崇山峻嶺,降臨神界上空。 馮翎將軍對房千歲說:“三殿下還是心軟,終歸放楚公子走了?!?/br> 房千歲悵然:“不忍心強留,不舍得讓他吃苦?!?/br> 馮翎將軍緩緩道:“你如果將他留在靈界過上一些年月,或者重新送上天庭,讓白澤仙君回歸本位,他也就能夠擁有不腐不朽之身,你也不必那樣辛苦地追隨下界。 “楚公子如果還是現(xiàn)在這般,他將有九十八歲陽壽,到那時他燃盡陽歲,掉入輪回,你還要千方百計再去尋他的下一世,才能三千年都與他相伴一起……太艱難了。” “這有何艱難?”房千歲神色傲然平靜,反問道,“我的母親也每過百年不知何時就變幻一次,我父王也尋了她這么多世,仍然紅塵相伴逍遙快活,我為何就不成?我做不到嗎?” 馮翎將軍點點頭,深深看一眼小白龍,頭也不回躍上云端…… 房千歲跳入南門城外的護城河,一路沿神都地下水脈而行,龍息在水下蕩出流暢的漣漪。 他所至之處,碧水從深邃的地縫里涌出,不斷沖刷河道。他的身軀化作一條銀白色巨龍,靈氣環(huán)繞,強大的龍息彌散開去,讓地殼深處斷裂的水系脈絡(luò)重新修復(fù)、彌合…… 靈火與洪水各安其位,神都的廟堂在鐘鼓齊鳴聲中屹立不倒,維持世代的榮耀與光芒。 沈公子那時固執(zhí)地拒絕離開,哭著鼻子孤零零站在城外曠野上。 他的鳳美人沒有回來找他。他的愛人不在了。 城外山谷中,熔巖洞里猛地流出巖漿,火苗四濺,一個頂著亂蓬蓬的紅發(fā)的少年郎爬出巖漿池,睜開春睡未醒的朦朧雙眼,望著眼前已經(jīng)變了樣子的城廓。 紅發(fā)少年長了一雙提溜大眼,嘴唇紅潤,躍下山崖的動作無比敏捷,在原野上撩開步伐歡快地奔跑。這人低頭瞅瞅自己,“哎呦握還光著腚哩,好沒羞”,于是趕緊在路上撿了一身衣服遮住羞處。 這頑皮少年,是房千歲家小九爺?shù)撵`界rou身。自從脫去了澹臺帥哥的寄居殼,小屁龍自己覺著長得不夠美,沒有他的三哥哥帥氣,一腦袋亂毛還沒來得及做發(fā)型,不好意思出來見人間的朋友。 孤單的九殿下在城外遇見更孤單的沈公子。 九殿下歡喜地拉住熟人:“沈鶴鶴!你休要逃跑,握認得你嘞! “你怎么自己一個人在這里玩耍呦? “那些個人呢?……和你一起來的七哥哥和八哥哥躲在哪里呢?速速出來拜見本殿下呦??!” 沈公子盤腿坐在地上,臉上飽經(jīng)風(fēng)霜,也成熟了許多,傷感地說:“小王爺,他們好幾天前就走光了,都回那一邊去了,只剩下老子孤家寡人一個,還守在這里?!?/br> 九殿下倒退兩步:“怎么會?……他們,都走啦……” 小九爺大夢初醒就遭受此種沉重打擊,一時難以接受,眼眶里迅速聚積兩顆淚花:“七哥哥和那位八哥哥,他們兩個都走掉啦……不來找握玩兒了,再也不回來了…… “握當初為什么還要回到這里呢?握為什么還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