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傅懷薇剛想說些什么,沈浮坤便從地上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身子一晃便扶住了一旁的泥墻,他定了定神,忽然說起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剛才阻止別人開機關的那個侍衛(wèi),以前曾膽大包天地攔過朕的車輦,高聲為他的入獄的父親伸冤,朕看在他的孝心上將舊案翻出來重新審查,他說會一輩子忠于朕、服從朕。這個人的聲音朕一直都記得。他剛剛的確勸住了別人將機關的事情上報,可是那又怎么樣呢,背叛了,就是背叛了,無論他怎樣彌補,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不要以為他現(xiàn)在這點施舍會讓朕多么感動,如果他此時此刻站在面前,朕照樣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阿薇,你也一樣?!?/br> 話剛落音,傅懷薇突然抬起手來,啪地給了他一耳光。 那一記突然的耳光回蕩在幽長甬道中,刺耳又清晰,當朝天子一臉錯愕地望著眼前的姑娘,一時竟忘了言語。 他一生尊貴無雙,從不曾有過誰在言語上對他不敬,此時此刻卻在這個陰暗的地道中,挨了這輩子第一個清脆的巴掌。 “我也一樣?什么叫我也一樣?”傅懷薇的語氣聽起來很是激動,卻仍舊帶著幾分壓抑的顫抖。她急促地喘著氣,心中積攢了千千萬萬的委屈都在此刻傾瀉而出,“來啊,你殺我啊,你來毫不猶豫地殺了我??!” 印象中的傅懷薇從來都是清秀靈動的,即使不說話,也是一副溫順而又乖巧的樣子,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瘋狂過。沈浮坤有些錯愕地捂著自己的臉,那異于平時的溫度似乎提醒著他,有些事情、有些人,已經(jīng)和從前不一樣了。 沈浮坤心中翻江倒海,似乎還帶著幾分隱忍的怒氣,然而最終他還是慢慢地將頭偏了過去,沉聲道:“阿薇,朕的世界里容不得一絲背叛,特別是你。” 傅懷薇冷笑一聲,纖長的兩指干凈利落的扳過了他的臉,黑暗之中,眼神卻燦若星辰,她直視著對方晦暗不明的眼眸,一字一頓地道:“沈浮坤,在你說出這兩個字之前,請你好好回想一下,當初你是怎么指使別人給我下毒的!天底下最沒有資格說背叛兩個字的人,只有你!”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黑暗而又潮濕的地道里,只剩下兩個人交替的呼吸聲,以及男子陡然靠在墻上的聲音。 震驚,恐懼,悔恨,不敢置信,這些復雜的情緒在他心中一一掠過,如同剛剛打完一場沒有硝煙的大戰(zhàn),沈浮坤無力的靠在墻上,忽然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你知道?” “是,我知道?!?/br> 宣判下來的那一刻心情總是無比沉重的,然而事已至此,也沒有能力再去彌補什么,沈浮坤閉著眼睛,疲憊的問道:“什么時候知道的?!?/br> 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設想過這種場景,以為自己會好好跟她解釋,甚至還以為自己會瞞她一輩子。卻沒有想到,最后說出口的也只能是這幾個無力又蒼白的字眼。 “這不重要?!焙孟袷堑谝淮卧谒媲罢业搅酥鲃訖啵祽艳崩浜吡艘宦?,“重要的是,你在我還深愛著你的時候想殺了我,現(xiàn)在你卻口口聲聲說我背叛你,是要修煉多久,才能造出你這樣一顆黑心?” 大概是知道自己再沒有挽回她的機會,沈浮坤難得一次沒有反駁她,也沒有接她的話茬,只輕聲問道:“你恨我嗎?” 你恨我嗎? 傅懷薇沉默了許久,慢慢將身子轉(zhuǎn)了回去,看著出口的方向道:“道歉我接受,你也不必太過自責,因為你已經(jīng)不值得我恨了?!?/br> “我遇到了一個值得我付出所有感情的人,除他之外,任何不必要的感情,都是浪費?!?/br> 作者有話要說:分手之后犯賤犯了一個月終于醒過來了_(:3」∠)_我就是個神經(jīng)病…… ☆、第58章 冤家聚頭 第五十八章冤家聚頭 “我遇到了一個值得我付出所有感情的人,除他之外,任何不必要的感情,都是浪費?!?/br> 沈浮坤怔怔地看著她,許久后才輕輕出聲道:“是誰?” “你沒有必要知道?!?/br> “你當著朕的面說這種話,就不怕出去了之后……” “怕?有什么可怕的?”傅懷薇直截了當?shù)卮驍嗔怂脑?,斜著眼睛道,“你以為自己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嗎?不止皇宮,整個廣陵城都被他控制了。想要反敗為勝,太難太難。表哥,你太優(yōu)柔寡斷,斗不過一個狼子野心的人?!?/br> 那些話太過刺耳,沈浮坤深吸了一口氣,“從那天起,朕就發(fā)現(xiàn)你與以往有所不同了。不知道那幾天你發(fā)生了些什么,總歸都是朕錯得太深。今日……你大可不必相救。” “我樂意!你知道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死的?!备祽艳钡闪怂谎郏∷氖志统白?,語氣也稍微緩和了些,“得在天黑之前走出去,免得外面宵禁了更是不方便行動,再不走就來不及了?!?/br> 沈浮坤身子還有些虛弱,沒有完全恢復過來,這時候卻也不敢逞強,只能乖乖的跟著她朝前走,想他堂堂一國天子,竟然淪落到從地道逃走的地步,實在有些不甘心。 冰冷的手被她緊緊抓在手上,外表上看起來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內(nèi)心卻早已翻江倒海,今日的變故實在在他意料之中,可他設想過千次萬次,卻完全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掙扎過,努力過,最終還是斗不過別人。 他向來寵愛的妃嬪滕妾、全心信任的忠臣良將、引以為傲的軍隊,都在一夕之間倒戈,投向了傅懷彥的陣營。 而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卻也是唯一愿意救他性命的人。 心情有著說不上的復雜,沈浮坤腳步未停,卻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眼睛竟然莫名的有些泛酸。或許這就是人生吧,在你最得意的時候給你當頭一擊,最慘敗的時候看清所有人的真面目,只可惜一切都晚了,就算是看清了,也再沒有辦法去彌補。 兩個人在密道里磕磕碰碰走了許久,里頭一片漆黑,若不是適應了黑暗,根本就看不清楚對方的身影。時光匆匆而褪,昔年錦衣少年和小姑娘也是這般相扶相依的走在地道里,而此時此刻,變的不止是人,還有那些支離破碎的感情。 一道不甚明顯的光線靜靜照了下來,出口近在眼前,沈浮坤忽然不動聲色地松開了她的手。驟然抽離那片令人沉溺的溫暖,沈浮坤的心里就那么一空,沉吟了許久,最終不得不開口道:“無論如何,你和母后都是傅家的人,朕不知道你們究竟參與了多少,你們總歸都是傅家的人。今日出了這個密道,你我二人便再無情誼可言,就當這一生從未遇見過,兩不相欠?!?/br> 五年夫妻情誼,就此恩斷義絕。 心中發(fā)虛,傅懷薇不知該如何接口,偏頭看了看他,眼中萬般復雜情緒流過,終是沉默無語。無論是舍得還是舍不得,他們之間都再無可能了。 沈浮坤身子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走了這許久,額頭上也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他咬著牙推開了密道出口的機關,強光從洞口流瀉下來,剛順著階梯走上去,看清楚了眼前的場景,沈浮坤卻突然全身僵硬。 意識到沈浮坤的不對勁,傅懷薇連忙跟著走了上去,抬起頭順著他的驚詫的目光看過去,頓時如遭雷擊。 不知什么時候,出口處被一支黑壓壓的軍隊團團圍住,站在最前方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死對頭傅懷彥。侍衛(wèi)副統(tǒng)領魏延站在他的身后,看向皇帝的目光有些躲閃,干脆直接別過了臉。 面對昔日信任下屬的背叛,沈浮坤沒有說什么,只是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看向了一旁同樣震驚的傅懷薇,眼神中莫名悲痛。比起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她的背棄更令自己痛心。 傅懷薇知道他誤會了自己,連忙緊緊抓住他的袖子,慌慌張張地解釋道:“陛下,不是的!我不知道哥哥怎么會……” 身處四面楚歌的境地,已經(jīng)對自己的命運不報什么希望了,沈浮坤冷冷地笑著,眼神冰涼如雪原之風,輕聲嘆道:“阿薇,其實你何必如此大費周折,你知道就算不這么做,朕也是絕對逃不脫的?!?/br> 又何必費心布下這樣一個局?讓他瘡痍遍布的心再痛一次。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們?nèi)绾蔚弥⒌?!這條密道只有……”話還沒說完,滿心疑慮的傅懷薇突然止住了口,呆愣愣地看著站在前方的頎長男子,脖子上的東西小巧卻又刺眼,一切疑竇都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陸時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目光聚焦在傅懷薇抓著皇帝的那只手上,心中妒火四起,卻不動,也不說話。 這世間最清楚她所在之處的人,除了能夠定位她行蹤的陸時別無他人。這個答案在她意料之中,卻又是那么的不敢相信。 “陸時哥哥,你……”傅懷薇心痛之余,微弱地喊出了聲。 沈浮坤目光如炬,瞬間鎖向了一旁立如銀槍的俊秀男子,想起傅懷薇剛剛在密道里所說的話,心中已是全部明了。滿心嫉恨之余,不動聲色地將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竟也無話可說。 外表俊朗不凡,目光如炬,說是人中之龍也不為過,這便是阿薇口中所說的那個值得付出所有感情的人吧。 他卻不知道報警器的個中玄機,只當自己再一次信錯了人,只是沒有想到,苦心經(jīng)營了一輩子,竟然連一個真心待他的人都沒有。 “懷薇,你過來!”傅懷彥緊鎖眉頭,厲聲對自己的meimei喝道。 沈浮坤慢慢揮開了傅懷薇緊抓著自己的手,試圖讓她遠離自己,疲憊的聲音里不帶一點溫度,“人各有志,朕不怪你?!?/br> 傅懷薇剛想解釋點什么,他便又繼續(xù)道:“往后的日子里,你誰都不要再相信。傅懷彥雖然是你的親哥哥,但此人自私殘暴,毫無人性可言。朕不在了,你要保護好自己,永遠不要成為他權力上的絆腳石?!?/br> “話雖如此……他的謀略與膽色,卻是朕窮盡一生也無法企及的。說不上多么不甘心,至少他教給朕一件事,在權力面前,其實并不需要什么仁義和感情,正復為奇,善復為妖。該放下的如果沒有及時放下,便會越錯越深。這么淺顯的道理,朕卻用了一輩子才明白過來。” 沈浮坤苦笑了一下,清雋的眉眼在這樣的場景下顯得落寞而又疲憊,“可朕不后悔,并非所有人都能夠成為一代梟雄的,庸庸無為是一世,肆意快活也是一世。若真有投胎轉(zhuǎn)世之說,朕只希望來世能夠投生在普通農(nóng)戶之家,一壺醇酒,一畝良田,余生足矣。” 說完這番話,沈浮坤如釋重負般輕輕一笑,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緘默不語的傅懷彥,“逆賊,你再不動手,太陽就要落山了。到時候孟婆提前收工,朕找誰說理去?” “陛下真是好氣度,死到臨頭居然也能裝得這般瀟灑?!备祽褟├浜咭宦暎锨皳]了揮手,身后的親衛(wèi)便隨著他的指令朝前而去,也不管自己的行為多么大不敬,將執(zhí)拗在原地的傅懷薇生拽了過來,她再怎么偏袒皇帝也終究是傅懷彥的meimei,千金玉體,怎能誤傷? 可傅懷薇哪里忍得下這口氣?一路對著親衛(wèi)拳打腳踢,被人拖著死活不肯再朝前一步,她是金枝玉葉之身,旁人哪里敢傷她,只能忍住某人的小姐脾氣一路死拽。 “英雄惜英雄,我敬你不畏死不畏俘的氣度。但一山不容二虎,堂堂一國又怎容得下兩位君王。這個天下,向來只有一人可以掌控。有我沒你,有你沒我?!?/br> 聽了這話,身邊再無一人的沈浮坤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仍舊是那么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即使他的人生一敗涂地,也不容他人有一絲一毫的憐憫?!坝⑿??這個稱呼朕不夠格,你也算不上。朕曾經(jīng)沒把你當回事,現(xiàn)在也沒打算將你放在眼里?!?/br> 面色蒼白卻平靜的沈浮坤靜靜站在原地,四周一片弓箭手繃緊了弦正對著他。許久,男人的眉眼中似乎有淡淡的自憫和悲哀滑過,卻又在一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決然與不屑。 “想殺朕?你來?!?/br> 他的一番話徹底激怒了傅懷彥,深不見底的眼里瞬間積滿了無盡的戾氣,終于不再跟他廢話,狠下心來一揮手。他的動作尚未收勢,身后最為精準的弓箭手便迅速搭弓上弦,瞄準了這位昔日君王高高在上的頭顱。 那一刻,沈浮坤突然偏頭看了她一眼。 誰還記得少年時的貪慕與向往,五年來的隱忍與不甘。人的一生多遺憾,總是要在曲終人散之時,才能看清自己的心。只可惜,他再也沒有辦法將故事變得有始有終了。 半晌,尖利的聲音呼嘯而出,沾毒的利箭劃破虛無的時空直直朝他而去—— ☆、第59章 結局 第五十九章強弩之末 誰也不知道那一刻發(fā)生了什么,就連傅懷薇自己也沒有想到為什么會做出這般舉動,直到撕裂般的疼痛穿透全身上下,她才不堪忍受地倒在了地上,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她被利箭穿透的腳掌,鮮血染紅了她的裙擺,剎那間便成一張詭異而又華美的畫卷。 “阿薇!” 三聲不約而同的喊聲從不同的方向傳來,第一個趕到她身邊的卻是離她最近的沈浮坤,冷汗從額頭直下,沈浮坤顫抖著摟起她的肩膀,嘴里不住的喊她的名字。 “阿薇,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沈浮坤喃喃自語,甚至不敢伸手去觸碰她的臉。 他大概永遠也忘不了剛剛看到的那一幕,也許是阿薇覺得自己手臂不夠長,也許是來不及思考,不知是哪里來的力氣,竟然飛身而起用腳尖去擋。 陸時滿臉的震驚,卻也在第一時間朝她奔了過去,一腳踹開摟著阿薇的皇帝,將她抱到了一邊,眼里怒火中燒,恨不得將她抽筋扒皮,碎尸萬段!他倒是沒有皇帝那么溫柔地叫著她的名字,而是一臉蹦出了好幾個“腦殘傻x二百五”。隨即干凈利落地取出隨身攜帶的小刀砍去了箭桿,嘴里什么話都能罵出來,手里的動作卻細致又謹慎。 遠處心急如焚、幾乎就要翻身下馬的傅懷彥見此,生生收住了自己的動作,勒著韁繩上前一步喝道:“軍醫(yī)呢!傳令所有軍醫(yī)!把太醫(yī)院上到太醫(yī)院判下到接生穩(wěn)婆全部給我抓來!”頓了一下,又道:“去把堯谷的谷主請來,務必本人前來,就說我被刺殺命不久矣了?!?/br> 立刻有人領命而去,一旁明顯有一定話語權的的弓箭手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問道:“少主,還殺嗎?” 傅懷彥煩躁地擺了擺手,“他體內(nèi)的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早死晚死都是死,別刺激她了?!?/br> 弓箭手悻悻然收起了箭,暗自腹誹,自己差點就要殺掉一個皇帝呢,古往今來,殺雞殺囚犯的數(shù)不勝數(shù),敢殺皇帝的可真沒幾個?。∩僦髂憔筒荒茏屛疫^過這個癮嗎? 傅懷彥可不知道他的部下腦子里在想些什么,他自己現(xiàn)在腦子也有些混亂,卻不是氣meimei破壞自己的計劃,他也說不上為什么自己腦子里有這么多復雜的情緒,憤怒之外,竟然還有幾分……嫉妒。 抬眼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幾人,竟也不自覺地低聲罵了一句:“你這個蠢貨?!?/br> 蠢貨傅懷薇只在看見陸時的那一瞬露出了幾分羞愧,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捅出了多大的亂子,腳上的痛幾乎就要將她整個人撕碎,卻也比不上看見陸時那一刻的安心。 陸時才不管她什么表情,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惡狠狠的表情:“你到底愛他還是愛老子?!” 傅懷薇虛弱的咳了兩聲,一本正經(jīng)地從喉嚨里擠出破碎的三個字:“愛老子?!?/br> “那你他|媽給他擋箭?!” “可我愛過他啊……” 旁邊一言不發(fā)的沈浮坤低著頭,睫毛微微一顫。 得到這個答案的陸時突然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想像剛才一樣罵人卻連一句話也罵不出來。他只恨自己專業(yè)不是學醫(yī)的,在大夫為她包扎之前,竟然什么事也不能為她做,唯一能做的只是心疼地摟著她的肩膀:“疼就咬我,大夫來之前一定要撐著?!?/br> 傅懷薇羞澀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虛弱地按了一下感應鍵,“我才不咬你呢……我好著呢。” 陸時輕輕拍掉她的手:“亂動什么!有你這么當著面報平安的嗎?” 傅懷彥的人手前來將沈浮坤團團圍住,已完全無力回天的他卻仍舊朝遠處看了幾眼,期許著自己的舊部會前來營救,即便知道那只是一種奢望。 浮于朗朗乾坤之上,以天下至尊之位游走在生與死的邊緣,他是沈浮坤,他也曾是大周的天子。 可如今,他什么也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