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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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主人不允許人進入怎么辦?是直接敲門還是打聽一下主人身份再行事? 襄荷愁地皺起了眉頭。 她站在門前,思索了許久,終于還是鼓起勇氣叩響了斑駁的石門。 “請問有人么?我可以進去么?” 女童糯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城堡之內(nèi),滿園盛開的花朵比墻外更加擁擠而熱烈,碩大而艷麗的花朵映著秋日明凈的天空和大理石的西式建筑,仿佛童話中公主居住的城堡。 但是,這滿園玫瑰中沒有穿著蕾絲裙的美麗公主,只有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的少年。 一個雙眼蒙著白綾,半躺在臥榻上的絕色少年。 臥榻后面是一叢幾乎長成了樹的高大月季,上面開滿無數(shù)的花。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坐在臥榻旁,手執(zhí)一卷書,輕聲念著。只是即便他放輕了聲音,嗓子里透出的尖利仍舊不甚悅耳。 又翻過一頁書,老者的讀書聲落下,他抬頭望了望少年,蹙眉道:“門外似乎有人?” 少年似乎已經(jīng)睡著,但聽到這話卻微微點了點頭。 老者疑惑道:“又是茍院長?”說著放下書卷欲起身。 茍院長上午剛剛來過,怎會又來? 少年卻取下了白綾,拿起老者放下的書,凝神看了幾行,但很快,雙目忽地閉上。 放下書卷,他輕聲道:“不是,不必理會?!?/br> ☆、第3章 .14| 襄荷又叩了幾次門,卻始終沒有等到任何回應(yīng)。 她像只追逐線團的貓,不斷地在原地團團轉(zhuǎn),望著緊閉的石門,就像貓望著用玻璃罩子罩住的魚。 夕陽西斜,滿墻的月季都被蒙上一層柔軟的霞光,城堡里依然闃然無聲。 襄荷最后拍了一次門。 依舊沒有回應(yīng)。 暮色漸漸降臨,她只得垂頭喪氣地先離開。 高大月季樹下的臥榻上,謝蘭衣已經(jīng)起身,扶著臥榻坐上了輪椅。萬安收起書卷,走到輪椅后面欲要推。 “不用?!敝x蘭衣?lián)u搖頭拒絕。說著雙手按上車輪,使其緩慢地向前滑動起來。 萬安瞧了眼大門,搖搖頭跟上。 襄荷回去之后立刻找到了卜落葵。 卜落葵自小在書院長大,若要找人詢問城堡主人的事,自然是找她最合適。 “……那里呀,”卜落葵雙眼亮晶晶地道,“據(jù)說是歂岳帝駕崩之前下的最后一道諭旨,著工部修建玫瑰園,賜予女官賀同芳作為新婚之賀,玫瑰園里的玫瑰都是歂岳帝西征帶來的呢!” “賀同芳?”,襄荷驚訝地瞪大眼,那不是《列女傳》上那位被稱為“顯德中興之基”的著名女官么?但是——“她不是終身未婚么?” 既然未婚,又怎么還會有新婚賀禮,而且,送什么賀禮不好,送座玫瑰園,還是一個現(xiàn)代穿越而來的人送的一座玫瑰園? “是一生未婚哪?!辈仿淇c點頭,咯咯笑起來,“……據(jù)說成婚前夕,賀同芳未來公公被查出貪贓枉法,搜刮民脂民膏無數(shù),實乃國之大蠹。賀氏出身法院,執(zhí)掌內(nèi)廷律令,平生最恨知法犯法之人,因此婚服一扯,一紙訴狀將未來公公告到了御史臺,這么一來,可不就成不了婚了?” 原來還有這么一樁軼聞。 《列女傳》上多述賀同芳如何輔佐顯德帝力挽狂瀾,對其私事并未多費筆墨,只在述其晚年生活時提了句“蓄面首數(shù)百于宮闈,引帝怒”。 卜落葵繼續(xù)道:“成不了婚自然收不成賀禮,之后賀同芳再也沒有婚嫁之念,因此這玫瑰園雖建成,卻始終沒有送出去,據(jù)說賀同芳自離開書院后再也沒有回來過,因此也無緣得見這玫瑰園的美景吧……不過過去那么久,爺爺說看守玫瑰園的謝氏家仆又培育出許多新品,現(xiàn)在的玫瑰園與百年前定然大不相同……我小時候經(jīng)常去哪兒玩呢,很漂亮,好多好多花,外面都看不到……” 襄荷恍然,怪不得玫瑰園里的月季品種如此之多,且與現(xiàn)代月季幾乎沒什么區(qū)別,原來是因為一直有人培育。 現(xiàn)代月季追根溯源,是由中國古老月季和法國等歐洲國家的薔薇屬植物反復(fù)雜交而來,玫瑰園里的月季是謝琰從歐洲帶來的,加上大周本土便具有的古老月季品種,經(jīng)過三四百年的培育,的確可能培育出襄荷前世那樣的現(xiàn)代月季。 在襄荷的前世,真正的現(xiàn)代月季在1867年才育成。而如今,在相當(dāng)于唐宋時期的大周,卻早已有一個擁有無數(shù)新品種的玫瑰園,而這些品種,則全是由卜落葵口中那些照顧玫瑰園的家仆,世代苦心孤詣,經(jīng)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才育出。 襄荷心里涌起敬佩之情,問道:“那現(xiàn)在玫瑰園里居住的便是謝氏家仆么?” 卜落葵卻搖搖頭:“早就沒人了……新朝建立時,看守玫瑰園的最后一個謝氏家仆也死了,之后都是書院的人定時去打掃維護,不過最近爺爺不許我去那兒了,說——” 說道這里,她臉上有絲困惑:“說是——主人回來了。” “主人?”聽到謝氏家仆盡已逝去,襄荷心里有些遺憾,聽到主人二字,同樣疑惑地道,“是謝氏或是賀氏的后人?” 玫瑰園是謝琰下令建成,但卻是送給賀同芳的,可無論謝琰還是賀同芳,都早已作古百年,因此這所謂的主人自然不會是他二人,而是二人的后人可能性還居多,只是不知卜若地口中的主人是說謝氏后人還是賀氏后人。 卜落葵瞪大眼睛:“謝氏還有后人么?” 襄荷語塞,今上估計恨不得全天下人都忘記被他吳家奪了皇位的謝氏,當(dāng)然不會對謝氏有無后人大加宣揚。這種會被新朝刻意掩蓋的前朝遺事,自然也不會再百姓中廣為流傳,襄荷以前未特意關(guān)注過,自然也不得而知。 又與卜落葵閑談了一會兒,卻再也沒有得到任何與玫瑰園主人有關(guān)的信息。不過卜落葵倒是因此被襄荷勾起了好奇心,說回去要去向爺爺打探。 可到了第二日,卜落葵再來找襄荷時,卻是哭喪著小臉來的。 “爺爺不許我去那兒!說若發(fā)現(xiàn)我再去,便讓我跟周清芷住一塊兒!”卜落葵抽抽噎噎地抱怨,襄荷也只好安慰她,心里便想著另尋他法。 可是接下來幾天,她問遍了農(nóng)院幾個相熟的學(xué)長,得到的信息卻與從卜落葵那里得到的大同小異,關(guān)于玫瑰園如今是誰人在住,仍舊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的消息。 秋色愈濃,書院中許多樹木都已開始落葉,一場秋風(fēng)過后,書院主干道上便落滿了或紅或黃的落葉。再經(jīng)幾場秋雨,秋季便也該走到盡頭,寒冬即將來臨。 襄荷又去了玫瑰園許多次,眼見著開得繁盛的花朵漸次凋零,雖然仍舊不斷有新花綻放,但終究不如初見時那般聲勢浩大。月季的葉子也被秋色染地有些暗紅,想來再過不久,秋花期便要過去了。 秋花期過去不要緊,關(guān)鍵是,月季修建和扦插的時機也要過去了。 雖然在門外不告自取地折幾根枝條也沒人知道,但襄荷過不去自己心里那關(guān)。 又一次下課后來到玫瑰園蹲守,還沒來得及叩門,緊閉的石門卻“咔噠咔噠”地開了。 不知為何,襄荷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將身子藏在了一片月季枝條后面。 “……這些書勞煩茍院長帶回去,下次公子想看些墨家典籍,不知是否方便?”一個有些熟悉的尖利聲音說道。 襄荷驀地瞪大眼,透過月季花葉之間的縫隙看過去。 門口站著三個人,二老一少。 老的那兩人還全是襄荷認識的。 一個是謝蘭衣身邊的老仆萬安,一個是醫(yī)院的院長茍無患。 少的那個卻不是謝蘭衣,而是茍無患身邊的小廝。 “方便,自然方便,要看什么書差決明去藏書閣自取便是?!逼垷o患面色紅潤,中氣十足地笑道,“不過公子不想看醫(yī)書么?依公子天分,若精心研讀書院所藏醫(yī)書,醫(yī)術(shù)定能更進一步,假以時日,定能遠超吾輩啊?!?/br> 萬安笑著搖搖頭:“茍院長過譽了,我家公子不過是久病成醫(yī),雖于一些偏方小道上有些擅長,但又如何比得上茍院長?!?/br> 茍無患便也不再多說,似是想到什么,嘆了一口氣便告辭離去。 目送茍無患離去,萬安便欲關(guān)門。 門口左近的月季枝葉卻忽然簌簌作響,一個小小的身影踉踉蹌蹌地跌到身前。 “等、等等!” 萬安驚訝挑眉:“原來……是你啊?!?/br> 話里帶著恍然。 城堡房間的窗戶都是透明的玻璃窗,有些還是彩色的,大扇大扇地自高處幾乎直達地面,從房間內(nèi)便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 謝蘭衣坐在斗室之中,目光正對著窗外。傍晚的陽光不甚刺眼,又有玻璃窗的一層阻隔,因此茍無患告辭后,他便取下了白綾,面色無波地看著空無一人的窗外。 直到窗外傳來細碎的說話聲。 以常人耳力來說,如此遠的距離根本無法聽清那低低的聲音,但他卻一字一句聽得一清二楚。 久處黑暗之中,耳力自然比常人敏感一些。 不止是此時,之前的數(shù)次叩門,他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與茍無患來時叩門的聲音不同,茍無患雖年長,但身體健壯,敲門聲也有力,“咚咚咚”地極好分辨。有時是茍無患身邊的小廝決明敲門,決明性子有些急躁,敲門也是個急性子,狂風(fēng)暴雨似的一陣猛拍,生怕人聽不到似的。 但那個叩門聲不同。 因為年小力弱,拍門之聲便不如茍無患有力;因為心存忐忑,敲門頻率便也不如決明那般急促。 每次總是先敲三聲,第一聲過后會一邊敲一邊叫著“有人么?”,得不到回應(yīng)后再敲兩聲,之后便歸于沉寂。 萬安年老,耳力不如從前,只聽得敲門之聲,卻不知敲門的是誰,也聽不到那貓兒一般稚嫩的喊聲。 他聽得到,但每次萬安請示時,他卻永遠只有一個回答。 不必理會。 一次兩次三次……一再被無視,縱然再有毅力也該放棄了吧。 他這樣想著。 但是沒有。 叩門聲每隔一天便會響起,仍舊是熟悉的頻率和力度,仍舊是熟悉的前三聲后兩聲,得不到回應(yīng)后便歸于沉寂。 只是喊卻越來越弱了,似乎擔(dān)心自己的做法會惹人厭煩,那喊聲不再如最初時清脆響亮,而是多了絲遲疑。 旁人再多呵斥,也抵不過自己的一絲動搖,所以,再過不久就該放棄了吧? 他又這樣想著。 但是,叩門聲依舊風(fēng)雨無阻地響起。 他每日生活規(guī)律,來到此處后更甚,除了茍無患偶爾拜訪,所能言語者唯有萬安一人。 寂寞是有些的,但卻正是他所求,求仁得仁,不亦樂乎。 自有了那叩門聲后,他的生活依舊如常,但是心底隱隱約約似乎埋下一道極細的絲線,平日無事,一聽到那熟悉的叩門聲便不由被輕輕牽動。 不疼,只是有些微微發(fā)癢。 仿佛春天楊絮漫天時,偶然落了一朵在面頰上。 從面頰,直落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