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朔帝問她：“上回長公主府上有宴，特地邀了太子前來。這回賞花，便又邀了三皇子。下回該是輪到大皇子了？”

    長公主一下跪在了地上，與她那駙馬湊作了一堆兒。

    “陛下，并非是我相邀。實(shí)在是巧合，陛下明鑒。陛下可問一問三皇子，是為著什么來的，絕非是我有意為之……”

    說罷，那長公主也磕了幾下頭，發(fā)髻間的釵子都往下墜了墜，連發(fā)絲也亂了。

    她與錦山侯的父親，倒是一模一樣的懼怕晉朔帝。卻不知到底是為著什么緣故。

    鐘念月心道。

    晉朔帝沒有出聲。

    長公主見狀便狠狠心，再度磕頭，這回是磕得咚咚響了，她道：“陛下，我當(dāng)真沒有那樣的心思。陛下也知曉，我已有數(shù)年不曾舉宴，今年有這般舉動(dòng)，不過是為著我那兒子，他今年已有十九，卻遲遲還未成親，我心下著急，這才……陛下明鑒?！?/br>
    一聲接一聲。

    鐘念月和三皇子都眼看著那地毯上洇開了一點(diǎn)血跡。

    鐘念月眼皮一跳。

    心道這長公主也著實(shí)是個(gè)狠人。

    三皇子悄然咽了下口水，心下是徹底不再去想莊妃為他勾勒的雄偉藍(lán)圖了。

    不然哪一日他父皇也這樣責(zé)問他，他將頭磕破有用嗎？

    “送三皇子下去。”晉朔帝道。

    當(dāng)即便有小太監(jiān)送著三皇子出去了。

    三皇子正覺得壓抑得厲害呢，見狀不由心道，這真是他父皇難得對他慈和一回了，讓他連血都不必見。

    他忍不住回了下頭。

    鐘念月還在后面呢……

    卻不知她見了會不會害怕？……倒也說不好。她膽子一向大。

    三皇子一面想著，父皇留她在里頭，是不是說明并沒有多么的喜歡她？一面又想著，父皇會不會覺得他膽量還不及鐘念月？

    三皇子胡思亂想著，到底是走遠(yuǎn)了些。

    心道回了宮總要先多告誡母妃幾句的。

    而這廂。

    眼看著長公主還在叩頭，便好似不知疲倦一般，鐘念月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本能地想要縮回手，掙了兩下，卻還是沒能掙開，仍舊牢牢地被晉朔帝扣著。

    鐘念月忍不住看向了晉朔帝。

    而晉朔帝摩挲了下她的手背，好似把玩著什么鐘愛的物件。他垂眸看向長公主，道：“皇姐昔年，為達(dá)目的，不惜誣陷朕與余家有私……”

    晉朔帝從不提長公主做了什么。

    長公主做賊心虛，眼見著余家先后暴斃四人，余下族人后又流放邊疆。昔日赫赫有名的世家余家，今日再無一人記得。那時(shí)她可嚇得不輕，忙不迭地閉了公主府，就此縮了起來，少于露面。

    可今日為何又提起了？

    長公主勉強(qiáng)抬起頭來。

    卻只瞧見晉朔帝扣住了那鐘家姑娘的手。

    當(dāng)著這樣一個(gè)外人的面……晉朔帝卻揭起了親jiejie的短！

    還要看她因?yàn)榭謶侄仟N地磕頭。

    長公主死死咬住了牙關(guān)，壓下了心頭的種種不甘，服軟道：“當(dāng)年，當(dāng)年是我行差踏錯(cuò)，多年來，我沒有一日睡好了覺。陛下如今還記著那些，連今日都還要疑心我么？”

    說罷，流下了兩行淚。

    鐘念月道了一聲說哭就哭，您可真是好演技啊。

    她哪怕不知前因后果，也知曉長公主談不上什么真誠悔過。

    “皇姐要使朕不懷疑，便還要再當(dāng)心些。還要知曉什么碰得，什么碰不得?！?/br>
    長公主心間一顫。

    晉朔帝瞧出來她要拿鐘念月作筏子了？

    可晉朔帝敢在春獵之上，表現(xiàn)出對鐘家姑娘的不同，那便不是豎了個(gè)靶子給人么？

    她今日確實(shí)是想要利用鐘念月探一探，這鐘家姑娘在太子心中地位幾何。

    能不能叫她拿來，在數(shù)人之間周旋。

    可晉朔帝來得實(shí)在太快了。

    仿佛是在提醒她，她哪怕蟄伏再久，一舉一動(dòng)也仍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依舊能捏死她。

    他就不怕，將鐘家姑娘這樣高高捧起來，哪一天摔碎了嗎？

    哪有得了寶物，顯露在外的？

    長公主心念百轉(zhuǎn)，閉了閉眼，還是重重又磕了個(gè)頭，道：“我記得了，陛下，我記得了……”

    一剎那間，她忍不住惡意地想。

    這鐘家姑娘年紀(jì)才多大？

    晉朔帝就不怕將她嚇著了？

    這無上皇權(quán)啊，于有些人來說，是一生所求，于有些人來說，卻是可怕得很哪。

    晉朔帝突地轉(zhuǎn)頭道：“朕給念念講一個(gè)故事?！?/br>
    鐘念月愣了下，道：“嗯，陛下說?！?/br>
    “前朝有一位麗貴妃，有一位王貴人。麗貴妃深得寵愛，風(fēng)頭無兩，父母兄弟也跟著水漲船高，京中無人敢欺侮，只有遍地的權(quán)貴爭相去巴結(jié)。只是到死，麗貴妃膝下都沒有一子。此后她的娘家也很快敗落了。而王貴人并不受寵，卻育有兩子一女。因而有人道，她方才應(yīng)該是那皇帝的心頭所愛。不過是怕為她招來妒忌與禍患，這才只寵愛麗貴妃，讓貴妃為她擋刀?？蓪m里宮外，都是跟紅頂白之人。王貴人誕下皇女未有半年，便郁郁而終。”

    “念念說，誰才算得是這個(gè)皇帝的心頭所愛？”

    鐘念月隱約好像明白了晉朔帝的意思。

    只是這個(gè)比方有點(diǎn)怪異。

    麗貴妃、王貴人，那都是皇帝的妃子。

    鐘念月低聲道：“都不算?！?/br>
    晉朔帝應(yīng)了聲“嗯”，隨即道：“皇帝的恩寵，能帶來金銀與權(quán)勢，也會招來禍患與妒忌。念念怕么？”他要這小姑娘瞧清楚他的模樣，免得將來哪一日，又像從前一樣見了他就做噩夢。

    他還要要眾人都瞧得見他將鐘念月高高捧了起來。

    一時(shí)間連那長公主都高高豎起了耳朵，只恨不得能從鐘念月口中聽見一句，能將晉朔帝捅上一刀的話才好。

    第56章 盔甲(怎么能不喜歡她...)

    鐘念月卻是反問晉朔帝：“您再多使點(diǎn)勁兒？”

    她舔了舔唇, 道：“我還沒怎么感覺到呢。”

    晉朔帝：“……”

    他哭笑不得地輕拍了下鐘念月的腦袋：“倒還要怪朕給的少了？”

    長公主也是無語凝噎。

    她從未見過這般……這般將求取陛下榮寵，說得這樣理直氣壯的人！

    誰人不是費(fèi)心遮掩自己的貪欲呢？

    就算想著要爭要搶，也一定要粉飾一番, 再委婉暗示。

    總之……總之是沒有一個(gè)像鐘念月這般的！

    竟然還敢反問晉朔帝！

    偏生她這皇弟仿佛中了蠱一般, 往日的薄情冷酷、不可冒犯，今日好像都不復(fù)存在了。

    長公主一邊樂于見到有這樣一個(gè)人, 能牽絆住晉朔帝的腳步, 但一面又覺得不甘心, 她想象中的畫面竟是沒能出現(xiàn)。母后若是見了皇弟這般模樣, 恐怕都要大吃一驚，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吧？

    長公主抬起頭, 違心地道：“鐘姑娘生得花容月貌, 自然是承再多的寵愛也應(yīng)當(dāng)?！?/br>
    這話聽起來好似在追捧鐘念月。

    她那駙馬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幾乎以為她氣糊涂了。

    晉朔帝卻是太了解他的這位皇姐了。

    心思手段, 更勝遠(yuǎn)昌王。

    她這話明面是夸，暗地里卻是在暗示, 他之所以這樣對待鐘念月，不過是因著她生了一張好臉罷了。換做旁人也是一樣的。

    長公主想借話埋下嫌隙。

    晉朔帝心下覺得好笑。

    她以為將話說得看似滴水不漏, 他就沒法子懲治她了？

    只是還不等晉朔帝有旁的動(dòng)作，鐘念月便又懶洋洋地開了口，她一點(diǎn)頭道：“嗯，我確實(shí)生得貌美。多謝長公主夸贊?！?/br>
    長公主：“……”

    鐘念月說罷，還轉(zhuǎn)頭看向晉朔帝，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問道：“陛下瞧瞧, 我這張臉，下回若是要多吃些荔枝燒rou, 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對么？?/br>
    長公主：“………”

    晉朔帝眼底都浮動(dòng)起了點(diǎn)點(diǎn)笑意。

    他這才松開了鐘念月的手，低聲道：“嗯，應(yīng)當(dāng)?！?/br>
    “陛下真好?！辩娔钤马樧炫牧司漶R屁。

    長公主已經(jīng)無話可說了。

    她垂下頭，再不敢多說半句話。

    旁人都是怎么形容鐘念月的？空有美貌的花瓶，與旁人格格不入，長到如今的年紀(jì)，只與錦山侯一幫紈绔渾玩，沒有幾個(gè)好友……這般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