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自己生的什么病么？”

    安于接著若無其事地低頭準(zhǔn)備記錄她的回答。

    “他們說我是瘋子，要把我關(guān)起來?！蹦莻€女孩的聲音顯得委屈又困惑，讓他忍不住抬頭看向她，然后回應(yīng)她：

    “你不是瘋子，我會幫你，讓你出去的?！?/br>
    那個女孩把眼睛彎得像個月牙，乖巧地點頭。

    “我jiejie也是這么說的，她那個時候還摸摸我的頭來著~”

    說著，就拉住安于的手，把他的手往頭頂上按，還頗配合地蹭著他的手。

    安于覺得自己就像摸著一只多利，柔柔軟軟的頭發(fā)和溫順的性格，說話帶著類似“咩~”的尾音。這么一想象，安于的嘴角忍不住上翹，之前因為那群做錯事而變壞的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來。

    “那么，你有男朋友嘛？”

    安于摸著女孩頭頂?shù)氖志瓦@么僵硬下來，聲音也變得僵硬：

    “沒有！”

    說完，他一把奪過女孩手中的筆，硬聲硬氣地問下一個問題：

    “你還記得自己當(dāng)初是發(fā)生了什么被送到醫(yī)院的么？”

    “不記得了?！蹦莻€女孩很快就回答道，然后開始問問題。

    “以前有女朋友嗎？”那個女孩一本正經(jīng)地問。

    “沒有?！卑灿诳焖俚鼗卮?，然后停頓了下，又加了一句。

    “也沒有男朋友?！?/br>
    他瞄了眼秦萌萌手里的那張紙，果然看見女孩在紙上寫著“性取向正常”幾個字……

    之后，他們各自陸陸續(xù)續(xù)又問了很多的問題，也回答了很多的問題，安于的問題開始一點一點深入，秦萌萌的表現(xiàn)卻一直很正常，正常到讓安于覺得這個女孩也許只是有些對愛的妄想癥……直到他為了確定這個女孩是不是得的是妄想癥問了那樣一個問題……

    “你有什么想得到卻沒有得到的？”

    他看見那個女孩恍惚了一下，然后……開始變得不正常。

    “冥幣……”好吧，這只是答案比較詭異。

    “攻略成功……”

    然后，她的神情一下子扭曲了起來，整張臉呈現(xiàn)出一副驚恐的樣子。

    “不，不是這個，不要攻略成功！”

    她的雙手抓緊了床單，整個人開始顫抖，讓安于立刻放下了本子和筆，雙手抓住女孩的胳膊，以防她做出別的什么事情來……

    那個女孩還是一副驚恐樣，然后忽然反應(yīng)過來，睜大了眼睛，雙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袖。

    “千萬不要攻略成功，千萬不要喜歡我……”

    然后，又像是把他看成了什么人，突然收回了手，掙脫了他的桎梏，整個人爬到離他最遠的床的那個角落，滿臉的淚水。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錯了，我不會再這么做了……”

    “我不要你喜歡我了，我只要你活下去就好……不要為了我做這么多……”

    “對不起我什么都不懂，對不起……”

    安于沉默地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在本子上寫下“對某人的愧疚”幾個字，然后放下了手中的筆和本子，脫了鞋子坐到女孩的病床上，慢慢靠近她，然后伸手抱住了身體一直在顫抖的女孩，輕輕拍著女孩的背，湊到她的耳邊低聲說道：

    “沒關(guān)系的……不用自責(zé)……他會原諒你的……”

    他不厭其煩地在她耳邊說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停止了顫抖，直到她靠在他懷里睡著……

    ☆、82|2.33絡(luò)

    秦萌萌的病直到最后，安于都無法確定這算不算是雙重人格，只能和先前的幾個診斷過這女孩病情的醫(yī)生一樣，在病歷本上寫上“疑似雙重人格”這樣的斷語。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安于想著。

    雙重人格的癥狀除了有兩個獨立的不同性格的人格以外，這兩個人格在記憶上面也不是共享的，他們甚至應(yīng)該有不同的記憶，其中一個人格是因為某些誘因才爆發(fā)出來的?？稍诤颓孛让纫淮未蔚慕涣髦?，安于卻覺得，秦萌萌所患的這類病，并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雙重人格——兩個人格事實上共享著同一份記憶，那份“攻略男主”的記憶。

    不同的是，主人格對于攻略男主異常執(zhí)著，并且為自己每一次的進步而歡呼驚喜，仿佛“賺大了”一般，從人格卻對這件事表示恐懼、厭惡，以至于愧疚、逃避。兩個擁有共同記憶卻有著不同情感的人格——這讓安于有些難以入手去治療。

    以往，安于都是靠尋找病癥或者找到突破口，對癥下藥然后哄騙著病人按時服藥這樣的方式來治療病人的……可這一次，他卻真不知該怎么辦了……

    安于在檢查完所有病房的病人之后，來到了309病房，在門口敲了敲門，然后推門進去。

    309病房里，那個每次他推門進來都會朝著他各種鬧騰的女孩正乖巧地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熟睡著，兩只手半截露在被子外面，小嘴微張，面色說不上有多紅潤，眼下有著濃重的黑眼圈。

    安于輕聲走近，緩緩坐到女孩的床邊，細細看著女孩睡顏，看著女孩眼下的那圈陰影……

    果然在夜晚霸占住這個身體的是從人格么？

    安于心想。

    如果不是從人格，依照主人格那沒心沒肺大大咧咧明知道要被攻略的人就在面前還敢于把計劃說出口寫在紙上念給他聽的性子，大晚上又怎么可能不安然入睡……只有從人格才會在半夜醒來，因為想到主人格在白天所做的事情，覺得自責(zé)難過，覺得愧疚不安，才會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留下黑眼圈……

    看來給她配的有安眠成分的藥依舊沒有太大效果，而自己作為主治醫(yī)生，居然沒有在病人過得不好被病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時候在她身邊……

    安于內(nèi)心自責(zé)了下，看著女孩眼下的陰影露出歉意，伸手想要撫摸女孩的那塊黑影……他卻在伸出手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女孩的眼皮在動，眼睫毛也在微微顫動……

    她在裝睡。

    安于了然，收回了即將碰到女孩皮膚的手，咳嗽了聲，然后無奈地說：

    “別裝了，起來吧?！?/br>
    然后就滿臉黑線地看著女孩仿佛真的是從睡夢中被他喚醒似地，先是把眼睛瞇開一道縫，然后皺著眉抬手揉著眼睛，慢慢爬起來還打個呵欠，這才慢慢睜大眼睛，佯裝驚訝的表情看著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胸一副“你演，你接著演，我看你演到什么時候”的表情，最后還是撐不住裂開了嘴，扯住了安于醫(yī)生那件白大褂的袖子搖晃著。

    安于凝神看著女孩大大的笑容，像陽光下的向日葵一樣在他的眼前透著愉悅的光。

    “有沒有看我美麗的睡顏看呆?。俊蹦莻€女孩的聲音充滿著自戀的味道。

    “是不是覺得我的小身軀在這么大的床上顯得是這么的柔弱這么的需要被保護？”

    安于下意識看了看這張長度剛好夠女孩躺下還能多出一個頭的空余的床，靜默著。

    “是不是有股想要好好抱抱我好好疼愛我的沖動？”

    “有沒有在想‘這個女孩怎么長得就這么順我眼’的感覺？是不是恨不得現(xiàn)在就讓我成為你的女人？”

    安于盯著女孩俏生生的臉，看著她睜大了眼睛仰著腦袋露出光潔的額頭，雙手合十歪歪扭扭地坐在床上看著他……最終還是忍不住敲了下那個女孩的額頭，忽略女孩朝著他淚眼汪汪的表情和“嚶嚶嚶”的發(fā)音，直接起身掀開女孩的枕頭，抽出了枕頭后面的那本《霸道xx愛上我》，隨手扔到了門邊，伸手阻止了那個女孩想要下床去撿那本書的動作，看著女孩氣鼓鼓的臉，悠悠然說道：

    “我不能讓我的病人在我這里沒有治好現(xiàn)在的病也就算了，還沾染上不好的風(fēng)氣。”

    安于看了眼依舊不服氣的秦萌萌，心里想著什么時候和秦萌萌的那個jiejie見個面，叮囑一下不要隨便帶這些影響不好的書進來給她的meimei……他現(xiàn)在還對她的病束手無策呢，可不能給他添亂！

    然而嘴上，安于卻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而是很淡定地忽視了女孩控訴的眼神，開始巧妙地轉(zhuǎn)移話題。

    “昨晚睡得好嗎？”他翻開筆記本，在“309”的下一頁寫上“2015/6/3”的日期字樣，開始例行的——答案交換環(huán)節(jié)。

    “挺好噠~”那個女孩回答道。

    “今天看我有沒有覺得我漂亮了很多？”那個女孩接著問。

    “……”安于停下了手中的筆，抬頭看了女孩一眼，又重新低下頭。

    “你眼睛里有眼屎。”

    他不能直白地回答這些有明顯暗示性的問題——所有會讓秦萌萌覺得意味著她“攻略”成功的問題都不可以，如果他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在秦萌萌身體里的從人格就會出現(xiàn)開始瘋狂，如果他的答案又是直白的否定……那么這個越來越作的女孩就是作到拒絕吃藥……

    安于略帶無奈地想著。

    就是這種情況——讓他說對也不可以，說不對也不可以，讓他不能像對待其他病人那樣只要簡簡單單順著病人的話說下去，繞到讓那個病人覺得自己是同類，沒有威脅，要聽他的話好好吃藥就可以……

    他抬頭看著那個女孩慌慌張張地把眼睛里的東西揉出來，眨巴眨巴眼，然后又鬧到他面前抓著他的手臂問著：“還有嘛還有嘛？”

    他淡定地搖搖頭，默默在紙上寫了個“容易被騙”四個字……頓了頓，又劃掉改成了一個“傻”字。

    能不傻么？

    這么簡單的話題轉(zhuǎn)移都看不出，笨死了。

    ……

    ……

    安于開始覺得，自己的病人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了，因為那些惡俗的小說。

    他咬牙切齒地想著。

    本來，雙重人格出現(xiàn)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主人格的意志不堅定，受到了沖擊導(dǎo)致她的性格偏移，這才出現(xiàn)了第二人格。也就是說雙重人格的人很容易被外界影響，被帶壞，很容易演變成妄想癥……

    偏偏秦萌萌的那個不著調(diào)的jiejie，作為商界女強人不能經(jīng)常來看看她的meimei也就算了，讓他沒辦法采用用親情喚醒女孩的主人格而讓從人格消失的方法也就算了，還老是對自己的meimei百依百順——都說了不能帶這種惡俗的小說進來了，好不容易不帶霸道總裁/王爺/皇帝/少爺這類的小說了，居然又開始給自己的meimei帶了穿越類型的小說……

    安于很無語地看著眼前這個佯裝自己剛醒來的病人秦萌萌，看著她一臉驚恐地打量了周圍一圈，然后神情恍惚地轉(zhuǎn)頭看向他，問道：

    “這是什么朝代？”

    “……”

    “你們這是在拍戲嗎？”

    “……”

    “你是啞巴嗎怎么不說話？”

    “……”

    安于沒有搭理這個明顯是在扮演自己不知道在哪本書里看到的女主角的秦萌萌，默默得準(zhǔn)備好藥片，坐等這個女孩自己演得無趣了然后朝著他委委屈屈地說“你怎么不配合我嚶嚶嚶”，然后就摸摸她的頭，告訴她只有她乖乖吃藥他才會喜歡她……

    然而，這一次秦萌萌的妄想癥癥狀來得更嚴重了些——她說了句：“我給你唱首歌吧~”

    然后就開始自顧自地唱起了歌！

    她居然就這么唱起了歌！

    唱的還是《明月幾時有》！

    安于嘆了口氣，看著那個女孩一臉憂愁，蹙著眉，側(cè)著臉45°角抬頭仰望天空，嘴巴一張一合。

    一首歌唱完，還自顧自地回味一番，然后嘆了口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