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之所以有“飛升”的傳說,也是因為千萬年來,還沒有人能夠做到這一步,因而達到化神境的城陽老祖,也被世人稱作“類仙”。 總之……他一定是不需要睡覺的,這就是個騙狐的圈套沒錯。 城陽牧秋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威脅意味十足,“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膽敢再爬本尊的床,那便是你的死期,聽懂了?” 銀絨覺得胳膊要斷了,忙不迭保證:“聽懂了聽懂了!” 城陽牧秋:“很好,滾。” 被放開的那一刻,銀絨就化作小狐貍,四爪并用,馬不停蹄地滾了,帶出一串清脆的叮當(dāng)聲,應(yīng)該是他頸間掛著的那一枚墨玉鈴鐺。 那鈴鐺在重逢之時,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城陽牧秋望著那毛團兒消失的方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扳指名喚清心,是他五百年前決定修煉無情道的時候,師尊所贈,可以使人清心靜氣,也可在動了欲念的時候發(fā)燙,以警示不可色令智昏,擾了大道。 此刻扳指微微發(fā)熱,不算燙,但也比手指的溫度要高,不止扳指,連身體也…… 這就很不尋常。 若說投懷送抱,數(shù)百年的歲月——尤其是在城陽牧秋一手重建太微境之后,隨著太微派的復(fù)興、強大,千方百計爬上床的美人兒也不是沒有,可他從來心如磐石,坐懷不亂。 那小狐貍精只是隔著褻衣抱了自己一下,他便……身體的反應(yīng)不會騙人,他放銀絨進來,不僅是為了看看那狐媚子是否賊心不死,更是為了驗證“度丹”之事。 如今看來,不但確有其事,且自己的身體還對他念念不忘,這是最壞的結(jié)果。可他并不十分擔(dān)憂,畢竟修習(xí)無情道整整五百年,城陽牧秋有信心不受其蠱惑……或者還有更簡單的辦法,一個小小的禁制就能辦到——讓他在蘅皋居范圍內(nèi)無法化形,還怎么勾引人? 城陽牧秋平復(fù)了心緒,重新躺下去,思忖著該如何處置銀絨。 報恩,了結(jié)了這一因果,便打發(fā)他離去。 打定主意,城陽牧秋很快便陷入沉沉睡眠,心如止水的人總是很容易入睡的。這一點還真是銀絨想錯了,城陽老祖并非做戲,他修為雖高,但依舊保留了許多對他來說“不必要”的凡人習(xí)慣,譬如睡覺,譬如定期沐浴,譬如偶爾進食。 這是他師尊佑慈道君,仙逝之前千叮嚀萬囑咐的:無情道兇險異常,保留一些凡人的習(xí)慣,可以令他更有“人氣兒”。 可城陽衡顯然只做到了皮毛,并沒有真正領(lǐng)悟師尊的良苦用心——他雖然吃飯睡覺也洗澡,卻因不喜與人接觸,弄了滿院子的傀儡。 這特么根本就不是活人待的地方??! 銀絨望著滿院子無聲做活的兜帽傀儡,嚇得毛都炸了。 陰曹地府都沒這里陰氣重! 銀絨屁滾尿流地找了間開著門的偏室,為了關(guān)門,爪爪都快刨出殘影了,鎖好了門,他才松了一口氣,憂愁地在地上縮成個毛團兒,這日子沒法過了,爐鼎警惕心好重,跟本不容自己近身,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取回妖丹?周遭環(huán)境也跟十八層地獄似的恐怖,還有羅北,那只大兔子跟自己一起被抓,現(xiàn)在杳無音訊,也不知他怎么樣了……可沒憂愁多久,便也卷著蓬松毛絨的大尾巴睡了過去。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城陽牧秋醒來時,就變了臉色——他的臥床上,沾了好多狐貍毛! 要知道,掌門仙尊對環(huán)境要求很高,不然也不會浪費法力給這么多傀儡侍從點靈,在傀儡人偶們兢兢業(yè)業(yè)撿毛的時候,城陽老祖默默地給蘅皋居下了一道禁制。 銀絨是被禁制彈出來的。 摔出偏室的時候,他下意識想變回人,可居然連最基本的化形也做不到,最后一屁股砸在了漢白玉石階上。 很明顯,他的法力被那禁制一并壓制了。 銀絨氣得炸了毛,仰著脖子,朝著城陽牧秋臥房的方向罵罵咧咧:“……嚶嚶嚶嚶嚶嚶?!!” 可直罵到銀絨口干舌燥,城陽老祖也沒出來搭理他一下。 銀絨試試探探地去用爪爪撓門,沒人應(yīng)。 再用鼻子去拱門,又被彈了出來。 “……”銀絨不甘心,懷疑城陽牧秋也許早就起了床,不在臥房,便去其他地方尋人,然而,偌大的蘅皋居足有上百間房,找起來并不容易,更重要的是,無論哪一間房,銀絨只要準備進門,就會被無差別地彈出來。 大約是他頻頻沖禁制,終于惹煩了城陽老祖,最后,一個傀儡人偶步履僵硬地走到銀絨面前,用它那瘦骨伶仃的“手”,展出一張卷軸,上書幾個力透紙背的遒勁大字,竟是城陽牧秋的字跡:“掉毛,不得進門!” 銀絨:“…………” 銀絨:“…………………………” 你媽的,狗男人。 掉毛怎么了?犯哪條戒律?現(xiàn)在本妖連進門的資格也沒有了嗎?你到底是在報恩還是養(yǎng)靈寵? 要不是這些傀儡人偶太恐怖,他真想撕爛了它們的兜帽,以示抗議。 此時,城陽掌門獨自坐在案牘前,書房看起來和普通的寬敞房間差不多,卻是個用靈脈溫養(yǎng)出來的芥子空間,藏著浩如煙海的書簡,城陽牧秋不到弱冠之年,就失去了授業(yè)恩師,一輩子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自學(xué),大半個修真界的奇門術(shù)法也許都藏在此處,被主人倒背如流,可如今,他看的卻是一本叫做《博石志》的雜書。 此書介紹了三千世界的奇石怪玉,有些確有其物,有些卻是吹得神乎其神,但并無人見過,因而此書也被當(dāng)做獵奇的志怪小說,又因其內(nèi)容全是石頭、鐵礦、美玉,并無志怪小說該有的跌宕故事,流傳并不廣,城陽牧秋當(dāng)年買下其孤本,只是一時興起,蓋因其記錄的一種靈玉,師尊佑慈道君曾提過,乃是自己手上清心扳指的原料。 如今又翻出來,重新讀那段描述:青丘之山,其陽多白玉,有墨玉籽料,小如鳥卵,狀若砆石,被世人所棄,卻實乃天滋地養(yǎng),萬年堪得一枚…… 師尊也提到過,那墨玉原本是一整塊籽料,他取了其中一半做成‘清心’扳指,另一半被收藏了起來,應(yīng)該與師尊同葬了才是,不應(yīng)該做成鈴鐺,被掛在一個毛都沒長齊……不,整天掉毛的小妖狐身上才是。 被嫌棄掉毛的小妖狐,此時正滿庭院亂跑,大尾巴甩得很歡,很盡興的樣子,對了,他身后還寸步不離地綴著個傀儡人偶。 原來,一刻鐘之前,銀絨實在氣不過那張“掉毛,不得進門”的大字,終究沒忍住,撲咬了那傀儡仆從的黑兜帽,竟輕易將那可怖的兜帽扯了下來,然后就露出……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用布袋子縫制的布偶人,唯有一雙手是用樹枝制成,所以顯得嶙峋枯瘦。 其實布偶人是很胖的,布袋身子里大約塞的棉絮,圓鼓鼓的,那常年被兜帽遮住的五官,竟是用紐扣縫成的眼睛,毛筆畫的嘴巴,非常不嚴肅,和蘅皋居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環(huán)境十分不搭,難怪要用兜帽遮住呢。 不過,得知了這個秘密,銀絨倒是不怕了。 甚至感覺氣氛一下子從陰間又回到了仙境。 變不回人類,也沒影響銀絨的好心情,他甩著毛絨絨的大尾巴,嘴里叼著黑兜帽,上躥下跳地逗布偶傀儡,直到闖入一片花海。 眼前的景色也太美了,綴滿粉白瓊花的枝頭,無風(fēng)自動地飄下落英,碧綠的草地,絳紫的藤蔓,靈泉里雪白的冰蓮……入目皆是一片鋪天蓋地的絢爛色彩。 銀絨還不知道這是城陽老祖寶貝的藥田,更不知這藥田里隨便一株聚靈藤,白蠱蓮,天珠草,或者靈樞碧蘭,都價值萬金,甚至萬顆上品靈石也未必求得到,因為這些嬌養(yǎng)的靈植,可遇不可求,有價無市。 銀絨是個不識貨的鄉(xiāng)下小妖,正因為無法變回人而無聊,看到這么漂亮的花田,就忍不住想跳進去打個滾兒,于是扔了嘴里的黑兜帽,抖抖毛,有聲地吐著舌頭,興高采烈地撲進了花田。 那跟了銀絨一路的傀儡布偶人,終于撿回了自己的兜帽,也不在意兜帽上多了幾個尖尖的牙印兒,手忙腳亂地穿好,就忙不迭地落荒而逃,一副巴不得趕緊離那拆家狐貍遠點兒的架勢,完全沒顧得上阻止銀絨拆藥田。 而原本在藥田里勞作的傀儡布偶們,也似乎得到過主人的命令,不肯傷害擅自闖入的毛團兒,只是無聲地揮舞瘦骨伶仃的手,不但毫無殺傷力,反而讓銀絨更興奮了。 城陽牧秋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已是午后。 他不喜熱鬧,在太微境的疆土和影響力逐步擴大之后,便把很多俗世交給幾個親傳弟子,自己則習(xí)慣于獨自留在蘅皋居閉關(guān)看書、練劍,為研讀一本劍譜、一門功法,往往閉關(guān)月余,今日不到半天便出關(guān),是為了再研究一下銀絨脖子上的墨玉鈴鐺。 如果他沒看錯,那應(yīng)該是個高階儲物法器,一般的凡品決計做不出這樣精巧的靈器,城陽牧秋想弄清楚,它到底與自己的清心扳指有什么淵源。 想起銀絨,城陽掌門心情頗佳,那狐貍膽大妄為,不過是在自己失憶時,同自己有過幾場魚水之歡,竟誤以為他們就有了情分,還妄圖借著那情分爬上自己的床,簡直可笑。 而現(xiàn)在,他想出了辦法整治他。 不得進房門,無法變回人形,那狐貍受到這樣的懲罰,應(yīng)該會知錯學(xué)乖了吧。 正這樣想著,便撞到匆匆來報信的傀儡仆從,傀儡不會說話,只焦急地引著自家掌門仙尊往藥田而去。 于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在人前兢兢業(yè)業(yè)維持著清冷端方形象數(shù)百年,恨不得把涵養(yǎng)當(dāng)做衣服穿的城陽牧秋看到那片寶貝花田的時候,差點沒氣得背過氣去。 只見原本規(guī)規(guī)整整的仙藥田壟,被折騰得姹紫嫣紅,地上好大一片天珠草的草葉子,幾顆靈樞碧蘭被連根拔起,始作俑者猶嫌不夠,正撅著肥嚕嚕毛絨絨的屁股刨坑,兩只前爪爪倒騰得飛快,土塊兒翻飛,還弄臟了他自己的毛毛。 城陽牧秋咬牙喝道:“胡銀絨!” 銀絨嚇了一跳,刨坑的動作停下,抖抖毛,轉(zhuǎn)過身,就看到了自家那位睡過便不認的陳世美爐鼎,心里一陣不爽。 但他牢記“需要哄騙爐鼎拿回妖丹”的目的,迅速調(diào)整了心態(tài),歡樂地咧開嘴,吐出小舌頭,以示友好,并歪了歪毛絨絨的小腦袋,熱情道:“嚶!” 第二十七章 城陽牧秋看著小毛團兒歪頭諂笑的樣子,心里便氣不打一處來,心念一動,撤了禁制,下一刻,銀絨就毫無預(yù)兆地變回了少年模樣。 依舊穿著那套松松垮垮的“基本款”,因為還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變回了人,屁股后邊的尾巴依舊瘋狂搖動,掀起紅裘下擺,露出兩條光裸筆直的長腿。 城陽牧秋眼皮一跳:“站好!” 銀絨被唬了一跳,令行禁止地垂下尾巴,同時笑容僵在臉上,慢慢癟了嘴,他生得幼嫩可愛,這副表情就顯得可憐巴巴的。 然而城陽牧秋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沉著臉說:“這都是你干的好事?” 然后不等銀絨說話,便吩咐:“轉(zhuǎn)過去,趴好?!?/br> 銀絨:“!” 這語氣,這用詞銀絨可太熟悉了,小時候淘氣搗蛋,師父也會沉著臉說“轉(zhuǎn)過去,趴好”,然后就是一頓屁股板子。 可跟師父他還能撒嬌求饒,說不定可以蒙混過關(guān),面對這位不講情面的仙尊老祖,他連辯解也不敢。 銀絨直接跪趴在被他刨開的泥土上,也不介意身邊還有不少傀儡人偶——反正它們也不是真人——很老實地按著每次挨打的規(guī)矩,把衣服下擺撩起來,撅起屁股。 城陽牧秋:“…………” 懲罰弟子無非就是杖責(zé)或關(guān)禁閉,一向是戒律堂的職責(zé),他不過發(fā)號施令,便有執(zhí)事弟子執(zhí)行,這還是城陽牧秋頭一次親自處罰。 可他雖沒親自處罰過,但也觀過刑,還沒遇到過,這么……奔放的,已抽出的鞭子舉在半空,愣是沒落下去。 城陽牧秋第一反應(yīng)竟不是訓(xùn)斥銀絨,而是喝令所有傀儡退下。 而后才厲聲吩咐:“把衣服穿好!成何體統(tǒng)?” 銀絨原本已經(jīng)閉上眼睛準備忍疼,忽然聽到這話,愣了一下,城陽牧秋便又催促了一遍,語氣帶著明顯的厭惡,還加了一句:“這就是你們媚妖的手段嗎?無聊透頂?!?/br> 銀絨便又爬起來,好好地把衣擺放下,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好不敢吭聲,心里卻默默吐槽:本妖的屁股又白又翹,哪里無聊了?你從前纏著我雙修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不過他心里也明白,現(xiàn)在的城陽牧秋今非昔比,他是裝得也罷,真失憶也好,無論怎么樣,如今都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掌門仙尊,對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義。 銀絨心里有譜,想明白這一點,也并不覺得傷心,反而慶幸有這么個小插曲,貌似逃過了一頓板子——城陽牧秋那繡著翠竹暗紋的華麗袍袖一甩,便大步離開了。 銀絨松了口氣,又朝著他的背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從前師父只有在他弄壞了很貴的衣服、擺件兒、家具的時候,才會打他屁股,現(xiàn)在不過是刨了幾顆花,城陽老祖就氣成這樣,也太小氣了吧。 但吐槽歸吐槽,銀絨還是很狗腿地追了上去。 “仙尊哥哥?”銀絨甜甜地叫,“我不知道你會覺得惡心,從前我?guī)煾复蛭业臅r候,都是要脫光的?!?/br> 城陽牧秋沒搭理他,抿著唇大步流星,他覺得耳朵和墨玉扳指都有些燙,不是教訓(xùn)小狐貍精的好時機。 可銀絨很沒眼色,仍舊熱臉貼冷屁股,跟不上城陽牧秋的兩條長腿,就邁著小碎步一路小跑,“因為我曾經(jīng)在挨打的時候,在褲子里墊了一層棉絮,師父不相信我啦!” “仙尊哥哥,我答應(yīng)你,以后你若想打我,我就穿一層薄薄的褻褲,不會光著污了你的眼睛,也不會墊上棉絮作弊?!?/br> “……”城陽牧秋忍無可忍,“閉嘴?!?/br> 身材高大的青年毫無預(yù)兆地停住,銀絨沒反應(yīng)過來,徑直撞在他背上。 肢體接觸的一瞬間,銀絨就忙不迭彈開,搶先道:“我不是故意的!仙尊哥哥,我知道你討厭我,不是故意碰你的?!?/br> 城陽牧秋:“…………” 對方認錯態(tài)度這樣好,反而讓城陽牧秋無話可說,最后只沉著臉道:“不許叫哥哥。” “哦,對不住,我習(xí)慣了,仙尊……呃,城陽仙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