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我徒弟怎么可能是幕后黑手?謠言傳得也太離譜了!”東柳氣得連骰子也不搖了,破口大罵,“簡直是無稽之談!” “不錯,你胡說什么呢?還當(dāng)著東柳道君的面?!狈蠲谭顤|柳的執(zhí)事,也幫著呵斥。 不小心把話傳進(jìn)來的小弟子有點委屈:“不是我胡說,大家都在傳,街上說得更夸張……” “還敢說!”執(zhí)事被氣得腦殼疼,粗暴打斷。 打發(fā)了小弟子,東柳卻憂心起來,被那執(zhí)事弟子安撫一番,還是放不下心,喬裝一番,下了山。 他準(zhǔn)備去看一看,聽一聽,所謂的傳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微境治下,不說歌舞升平,也算海晏河清,東柳換了一套體面的衣裳,自在地混入了太微山下一家生意會火爆的茶館。 此處沒人見過他的男身,沒人起疑心,何況東柳混跡江湖久了,打探起消息來輕車熟路,很快就跟小二混熟了。 店小二整日聽客人們的交談,消息應(yīng)該最靈通。他收了東柳的靈石,便知無不言地把最近聽到的傳聞,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 大家都在傳,那位傳說中的妖妃胡銀絨,生得傾國傾城,美艷絕倫,墨發(fā)紅衣,冰肌玉骨,心思深沉,媚術(shù)登峰造極,一個眼神就把來太微境議事的各界翹楚,都迷得三魂丟了七魄,就連城陽老祖那種級別的大能,亦逃不出他的魔爪…… 東柳忍不住掏了掏耳朵,銀絨?媚術(shù)登峰造極??心思深沉???那傻孩子的媚術(shù)頂多算入門!可見傳聞大多不可信。 小二繼續(xù)唾沫橫飛:“老祖都受了他的蠱惑!大庭廣眾之下,替他剝葡萄吃!替他遮陽!” 東柳忍不住說:“這不是他們伉儷恩愛嗎?” 一旁的客人忍不住了,插嘴:“這位老哥,聽你口音是外地的吧?可能不了解太微境的情況,咱們城陽老祖最喜潔,某有幸見過一回他出行,他老人家下榻的地方,就連地磚,也要提前擦洗,一點灰塵也不能見的!他竟然會給人剝葡萄?一定是被妖妃蠱惑了!” “不錯,胡銀絨生得那么妖艷,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可見妖妃銀絨是個熱門話題,加入討論的人越來越多。 東柳有點無語,但還是耐著性子,想聽更多。 “他是真的會妖法!你們還不知道呢吧,”有人壓低嗓音說,“那一日,胡銀絨血洗長街,七八個修士,被他一招打成爛泥,哎呦,可上頭偏偏不讓說?!?/br> “那陰狠的招數(shù),和當(dāng)年的妖王相魅一模一樣!” “聽說他是妖王遺孤,專程回來報仇的!” “他是妖狐,相魅也是妖狐,相傳寒酥纏是血脈繼承的,很有可能啊……城陽老祖殺了相魅,他兒子回來勾搭老祖,把他迷得五迷三道,騙了他的身子騙他的心,再趁機(jī)報仇,哎呦!話本子里都是這樣寫的!” 東柳:“…………” “少看些話本子吧!那只狐貍精是專門回來報仇的,你忘了,他險些殺了整條街的人!” “噓,小聲些!”有人做了個手勢,“老祖明令禁止談這個,你不要命啦?” 那人禁了聲,卻還是小聲咕噥:“悠悠眾口,堵得住我們也沒有用,現(xiàn)在整個修真界都傳遍啦!” “小聲些吧,別說了別說了?!?/br> “……” 東柳在外打探一整天,聽到的說法都大同小異,大伙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高談闊論,可大部分都相信了那捕風(fēng)捉影的說法——認(rèn)為銀絨與已故的妖王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并對城陽老祖的偏袒不滿。 這還是太微境治下,大家不敢太過暢所欲言,聽說此事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修真界,還不知道外邊怎么說呢! 哎呀,‘三人成虎’,現(xiàn)在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早晚要說動城陽老祖的呀! 東柳越想越慌,現(xiàn)在他們兩師徒是在城陽牧秋的地盤里討生活,倘若城陽牧秋也聽信了謠言,把他們師徒二人趕出去、過不上錦衣玉食的生活是小,現(xiàn)在到處都堅信銀絨是什么妖王之后,若是碰上想除妖證道的“正義之士”,那才可怕! 而依著如今的情形,恐怕到處都是想把銀絨除之而后快的人族修士了。 東柳剛回太微山,就直奔霧斂峰,在雙峰另一頭,焦急地翹首以盼,對著蘅皋居的方向,站成了一塊望夫石。 原來,老祖不喜旁人打擾,所以只有幾位親傳弟子,有進(jìn)入蘅皋居屏障的入門符。 東柳不好意思去求眾位峰主,所以等在這里,預(yù)備將匆匆寫的拜貼,隨便交給一位傀儡仆從。 他心亂如麻,東柳看得出來,城陽牧秋對自家徒弟好得沒話說,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前提是天下太平!想想古代的帝王,基業(yè)不保的時候,哪一個不是把‘妖妃’獻(xiàn)祭出去,以保江山? 城陽老祖一世稱雄,把一個只剩下空殼子的太微派重振旗鼓,苦心孤詣多年,才有了今天的成色,換做是誰,都不會留著可能危及基業(yè)的枕邊人吧?他又是出了名的冷心冷情,誰知道能寵愛銀絨多久呢? 銀絨還不知道外邊的滿城風(fēng)雨,百無聊賴地啃秋千。 祖宗也不知從哪本雜書里看到的,認(rèn)認(rèn)真真地記了“道侶之間必做的十件事”,第一件就是推秋千。 城陽牧秋做起事來很周全,不但在蘅皋居做了一架秋千,還在玉絮峰做了一架一模一樣的,可惜銀絨不是浪漫的閨中小姐,對坐秋千沒什么興趣,反倒一眼就看中了這玩意的材質(zhì),上等的無患木,很適合磨牙。 于是,城陽老祖的“浪漫十連”,出師不利,迅速折在了第一輪。 銀絨此時化作原形,甩著大尾巴卡茲卡茲啃秋千,啃出一串牙印兒,才無聊地舔舔鼻子,暫時放過了可憐的木板。 然后在天珠草叢中打了個滾兒,四仰八叉地翻出毛絨絨的白肚皮,忽然看到自己的尾巴,他歪了歪小腦袋,又大又軟的狐耳立起來,咧開嘴,吐出粉色的小舌頭,像是因為又找到了新玩法而開心。 城陽牧秋找到他的時候,就見銀絨正在追著自己的尾巴玩兒,毛團(tuán)兒肥嚕嚕胖乎乎,大尾巴蓬松柔軟,自己追著自己繞圈圈,幾乎快出了殘影,而后忽然停下,像是埋伏獵物似的,一個突然襲擊。 當(dāng)然還是沒咬到。銀絨發(fā)出一聲委屈的“嚶”。 城陽牧秋不知看了多久,臉上疲色漸褪,終于開口喚銀絨的名字。 銀絨愣了一下,歪了小腦袋看過去,一只耳朵直立著,另一只向前卷下去,有點呆,城陽牧秋竟從他的呆樣里,看出了幾分羞赧。 銀絨覺得自己好丟臉。 誰能想到追尾巴的樣子,會被道侶瞧見呢?他甚至都沒臉變回人了。 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太無聊了啊!城陽牧秋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突然花樣百出地不準(zhǔn)他出蘅皋居,為了讓他度過炎夏,居然在靈藥田旁憑空弄出一堆雪來,耗費靈力維持著低溫,甚至凍死了一片聚靈藤,簡直喪心病狂。 但城陽牧秋始終不肯說為什么執(zhí)意要他留在此處,銀絨問不出來,便也不再問,他對城陽牧秋有種近乎本能的信任,他既然不喜歡,他照做就是,總歸是為了他好。 銀絨又這般無憂無慮地在蘅皋居蝸居了十?dāng)?shù)日,對他來說,不過是甩著尾巴刨雪的悠閑日子,外邊卻已經(jīng)風(fēng)瀟雨晦,早變了天。 第九十八章 如果說之前還是閑人們茶余飯后竊竊私語,那么如今,“城陽老祖被妖族余孽蠱惑”這件事,愈發(fā)甚囂塵上,可謂滿城風(fēng)雨。 東柳蹲守了無數(shù)次,終于蹲到了一回城陽牧秋,忐忑太久,見到真人反倒鎮(zhèn)定了,東柳二話不說,就向城陽牧秋行了個大禮。 一向?qū)|柳禮遇有加的城陽牧秋,卻沒急著把人扶起來,“前輩這是做什么?” 東柳見狀,一顆心愈發(fā)往下沉,但也愈發(fā)篤定,直言:“城陽掌門貴人事忙,在下就開門見山了,請您行個方便,讓老夫帶著銀絨,悄悄地走吧?!?/br> 城陽牧秋的臉上瞧不出喜怒:“哦?” 東柳再次一躬到底,勇敢地說:“外邊都在傳,銀絨是妖王之子,人人得而誅之,我雖老了,但耳不聾眼不花,聽說已經(jīng)有不少散修到山下請愿,求您把銀絨交出去,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大,銀絨那一日發(fā)狂殺人的事已經(jīng)瞞不住了……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與其讓您左右為難,不如,我斗膽提議,不如讓銀絨悄悄地離開,既保全了您和太微境的百年聲譽,也給他留一條活路。” 城陽牧秋:“你的意思是,以為我會如那些庸人所愿,親手殺了銀絨?” 東柳心里瘋狂吶喊:我多希望不是啊!快來反駁我!! 可城陽牧秋沉吟片刻,竟然一點頭:“你說得不錯,銀絨可不止與我是一日夫妻,本尊的確不忍親手殺他,但如今形勢所迫,總不能讓太微境百年基業(yè),毀于一旦。” 東柳:“!” 東柳更慌了,原本他今日這番話,就在投機(jī)取巧,并非真心帶銀絨遠(yuǎn)走高飛,真實目的是為了激將,得一句老祖的準(zhǔn)話,若城陽牧秋愿意保住銀絨,那么別說銀絨是什么‘妖王之后’,就算他是妖王本人,他老人家也保得住。 可現(xiàn)在,他高估了老祖對銀絨的感情。 嗐,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還各自飛呢,何況他們還算不得夫妻。 東柳只敢在心里罵城陽牧秋王八蛋,嘴上還是要保持恭敬,他字斟句酌地說:“那,還請老祖賞個恩典?!?/br> 城陽牧秋:“讓銀絨同你悄悄離開,太微境對外只說他畏罪潛逃,倒是不難。但你們跑得掉嗎?” 東柳:“……” 城陽牧秋:“為免落人口實,屆時太微境不便出手保護(hù),只憑你們……你可知如今妖族肆虐,多少人深受其害,家破人亡,誓死要滅殺‘幕后黑手’?” 言外之意,你跟著銀絨一起走,也多半死無葬身之地。 東柳急了:“可你明知道,銀絨他不是幕后黑手!” 城陽牧秋:“三人成虎,世人只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br> 東柳:“那,你就任由銀絨去死?” 城陽牧秋:“因一人之故,堵上太微境上下數(shù)萬條人命,這不是掌門該做的?!?/br> “好,好!”東柳氣笑了,“那就不勞煩你老人家,我這就帶他走!” 城陽牧秋叫住他:“你真要帶他走,不怕死嗎?” 東柳站住,一副想罵人,卻強行忍住的模樣:“老子看著特別不靠譜是吧?吃喝嫖賭樣樣沾,常常把飯錢都輸光,害得銀絨從小就跟我一起餓肚子,還把他帶到妓院里長大,怎么看,我都不是個合格的師父,但是……” 東柳神情稍稍柔和下來,“那小崽子那么小的時候,就被我抱回來,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他剛會說話,奶聲奶氣地第一個詞就是‘師父’,這么多年,他跟我親兒子也差不多,你們?nèi)俗蹇傉f,人是有感情的,我看,有些人也未必會比妖更懂感情!” 說罷,東柳大步往蘅皋居走,然后才意識到,他好像沒辦法上去,正在尷尬時,一葉扁舟,順著懸浮在空中的奈離河翩然而下,停在他眼前,東柳頓了頓,毅然上了船。 城陽牧秋望著他的背影,負(fù)手而立,輕輕嘆了口氣。 郗鶴與景岑不知何時現(xiàn)身,一左一右地站在城陽牧秋身邊,郗鶴心里藏不住事,忍不住問:“師尊,真讓他帶師娘走???” 景岑聽到“師娘”二字,不大贊同地看了他一眼,意思也很明顯:都這時候了,怎么還叫師娘? 卻聽城陽牧秋說:“自然不是,他護(hù)不了你們師娘周全。” 郗鶴:“那您這是?”該不會是無聊到想試試東柳道君對師娘的感情吧? 過了好一會兒,郗鶴以為自家?guī)熥鸩粫罾硭臅r候,城陽牧秋才沒頭沒尾地說:“只是不想帶上他,罷了?!庇终f:“他在家里憋了太久,出去透透氣也好?!?/br> 郗鶴:“???什么?” 景岑實在聽不下去自家?guī)煹芾^續(xù)問這種沒營養(yǎng)的問題,問道:“師尊,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城陽牧秋:“太微境內(nèi)城混入的妖族,都登記在案了?” 太微境因為實在幅員遼闊,因而在太微山腳下方圓百里內(nèi),被稱為內(nèi)城。 景岑:“按著您的吩咐,全數(shù)登記在冊,沒有打草驚蛇。” 東柳怒氣沖沖地上了山,頭一次進(jìn)傳說中的蘅皋居,先是被金碧輝煌的亭臺樓閣閃到眼,又被隨處可見的“黑斗篷”嚇到——要知道,這些黑斗篷,是被城陽牧秋靈力滋養(yǎng)的,在外就代表了城陽老祖,不但長得恐怖,還曾經(jīng)輔助老祖降妖伏魔,兇名在外——經(jīng)過這兩重震驚,倒是漸漸平復(fù)了情緒,他想,不能直眉楞眼地對銀絨說城陽老祖不要他了,不然這孩子恐怕受不了打擊。 哎,我苦命的徒兒。 東柳在黑斗篷傀儡的指引下,順利找到了銀絨。 就見他那苦命的徒兒,倒在美人榻上,一邊指揮兇名在外的傀儡人偶替他剝葡萄,一邊捏雪球玩。 哦對了,大夏天的,靈藥田旁居然憑空多了一堆雪。 東柳知道自家徒弟最怕熱。 東柳突然更加說不出來城陽牧秋打算拋棄銀絨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