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賀蘭最終也沒有給出回答。

    美人溪蘇又發(fā)新芽的時候，他與阿歡啟程去了凡界。

    谷雨獨(dú)自留在靈隱峰，悠然照顧花草，悠閑自得。

    等到阿歡回來的那天，滿山的繁花如云似霞，正逢花期。

    客棧的床不似在靈隱峰時的柔軟。

    阿歡從前在樹上也能住，現(xiàn)在卻怎么也不舒服，繃著張小臉，在床上翻來滾去。

    最后還是滾進(jìn)男人懷里。

    賀蘭默不作聲，替她將被子拉好，嘆了口氣：“你壓到我頭發(fā)了。”

    阿歡：“哦。”

    她又換了姿勢，雙手環(huán)住賀蘭，把臉也埋進(jìn)他胸膛。

    隔著中衣，聽見的心跳聲平穩(wěn)有力。心跳的頻率在她環(huán)住男人腰身的時候，快了一瞬。

    女孩于是喚了句：“賀蘭?！?/br>
    “嗯？”賀蘭一手壓在腦袋下，另一只手搭在她身上，懶懶回應(yīng)。

    阿歡道：“有些吵?！?/br>
    “……”他一頓，無奈地捏了捏阿歡的后頸，問她，“若我心臟不跳了，你可滿意？”

    埋在他身前的那顆腦袋陷入思索，良久，遲疑搖頭。

    怎么還需要思考的。

    賀蘭忍不住又捏了下阿歡后頸，像教訓(xùn)不懂事的小貓。修長的五指繼而張開，輕輕梳著少女柔順的黑發(fā)。

    然后向下，手掌輕撫著她單薄脊背。

    他想這個人以前，還有些清冷女師尊的模樣。不知不覺間卻變得呆呆的，連反應(yīng)，都比別人要慢半拍。

    淺淺的呼吸悉數(shù)灑在他胸前，像被羽毛輕輕撩撥著，擾得他思緒漸漸紛亂。

    阿歡又說：“賀蘭?！?/br>
    “什么？”

    “抱抱?！?/br>
    正輕撫著少女脊背的手忽地頓住。

    阿歡無知無覺，樹懶一樣挨在男人身上，小聲嘟囔：“冷?！?/br>
    賀蘭垂下眸子，怔怔看著女孩頭頂小小的發(fā)旋。右手在阿歡看不見的地方緊緊攥握，手背突起青筋。

    “我會抱著你的?！彼詈箝_口，音色微啞，“……別擔(dān)心?！?/br>
    賀蘭就這樣摟住阿歡。

    沉默地聽著女孩淺淺的呼吸聲，直至天明。

    阿歡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將過午時。

    黑發(fā)的女孩兒睡得迷迷糊糊，半閉著眼坐在床邊，由著男人替她換衣服。

    “抬腿?！辟R蘭蹲下身，握住女孩兒雪白的足，準(zhǔn)備替她穿羅襪。

    阿歡忍不住往回收了收腿：“好癢?！?/br>
    “是么？”賀蘭挑眉，故意撓了撓她腳心。

    阿歡一下子躺倒在床上，被子捂住臉，肩膀震顫。

    賀蘭手中拿著羅襪，有些意外：“你是不是在笑？”

    阿歡聲音悶在被子里，聽不出情緒：“沒有……”

    “就是有?！辟R蘭從沒想過要看阿歡笑還有這么簡單的辦法，他右手握著女孩纖細(xì)的足踝，還想撓癢。

    一枚枕頭被扔了過來，“啪”地一聲，砸到他臉上。

    折騰了好一會兒，終于下樓吃飯。

    阿歡還在為剛才的事兒不高興，自己埋頭吃東西，還悄悄把賀蘭面前的碟子挪走，沒收他的吃飯權(quán)。

    賀蘭看阿歡這般做派，有些想笑：“……幼稚。”

    他故意擺出副“我不跟你計較”的表情，面上一本正經(jīng)，替她斟茶布菜。

    老板娘偷瞄了好一會兒，忍不住走過來，笑瞇瞇問：“兩位可是新婚燕爾？”

    賀蘭替阿歡布菜的手一頓：“什么？”

    老板娘就對著他笑：“我看了這許久，你的視線，可是一直跟在小姑娘身上。不像我家那位啊……”

    老板從柜臺探出個頭：“若你有她那么漂亮，我也對你這般好嘞！”

    老板娘笑罵了句，又回過頭，神秘兮兮地壓低嗓音：“我們鎮(zhèn)上的姻緣寺最是靈驗，兩位如此般配，定能長久……”

    阿歡不大聽得懂，眨眨眼，又去和面前那塊蒸排骨爭斗。

    賀蘭同樣沒有講話。只是離去前，在桌上留下一枚金葉子。

    一晃數(shù)十年，凡界卻沒有什么變化。

    集市熙攘依舊，滿溢著煙火氣。

    “賀蘭。”阿歡扯扯男人衣袖，一手指著不遠(yuǎn)處的糖水?dāng)偅俺阅莻€?！?/br>
    “不行?！辟R蘭斷然拒絕，從她手中抽回自己衣袖，“你才吃過飯?！?/br>
    少女不太高興，抿了抿唇，步子加快了些，想繞到前面去，悄悄踩他一腳。

    腿方才抬起，被賀蘭拉住手臂，一把撈起來。

    男人挑眉，眸中染上笑意：“想暗算我？”

    阿歡木著臉：“沒有?！?/br>
    “出門還不知道帶錢，哪有這樣笨的？”賀蘭笑意更甚，故意從袖中又取出枚金葉子，在女孩面前晃了晃。

    阿歡看看糖水鋪，又看看金葉子，踮著腳去搶。

    可惜身高差距太大，怎樣也夠不著。

    賀蘭還想逗阿歡幾句，看見女孩身形微晃，立刻單手?jǐn)r住她。

    “怎么了？”他問，聲音一下子沉了下來。

    阿歡眼疾手快，把金葉子從他手中抽出來，仰起臉給對方看：“我的?！?/br>
    擔(dān)心忽地落空，賀蘭好氣又好笑，抬手把女孩兒的頭發(fā)揉得一團(tuán)亂：“還學(xué)會騙人了？”

    阿歡握著金葉子，眸中還帶著些許開心，臉色卻分明是蒼白的。

    “沒有騙人?！?/br>
    她抬眸看著賀蘭，沒讀懂對方眉眼間一點(diǎn)點(diǎn)染上的難過：“賀蘭，我好累?！?/br>
    “嗯?！辟R蘭摸了摸她的頭。

    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地，將女孩凌亂的發(fā)梳理整齊。

    他像請求一樣，輕聲問：“再去一個地方就休息，好不好？”

    姻緣寺下，是長長的階梯。

    容貌艷麗的男人背黑發(fā)的女孩兒，一步步踏上臺階。

    阿歡手搭在他身前，一手虛握著金葉子，還在想返程的時候，要買糖水吃。

    賀蘭沉默地走到半途，忽然問：“凡界有趣么？”

    阿歡雙眸幾乎要閉上，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什么：“和……賀蘭……”

    賀蘭微怔，斂下眸，換了個問題：“你從前與我，做了什么約定？”

    “你說，要我等你……”女孩迷迷糊糊，聲音極輕，夢囈般消散在空氣。

    原來是這樣。

    長久以來的疑惑解開，賀蘭忍不住笑了一下，轉(zhuǎn)瞬即逝。

    他輕聲道：“今后，你不用等了?！?/br>
    千年，萬年，再不會有他的存在。

    少女沒有聽見。

    阿歡已經(jīng)睡著，呼吸輕輕灑在他頸側(cè)。

    金葉子從她松開的手中滑落，掉到地上。

    賀蘭背著她走完九百九十九道臺階，站在姻緣寺前看了會兒，沒有進(jìn)去。

    回去時，過往的行人都在偷偷看他們。

    小姑娘看得臉紅，悄悄拿手帕遮了臉，小聲和同伴咬耳朵：“好俊的郎君呀！還對娘子這般好，真是相配……”

    返程時的石子路鋪滿金色的光。

    小小的積水尚未蒸發(fā)，倒映出虛幻的彩虹。

    賀蘭睇凝著女孩安靜的睡顏，忽然抬手，捏了捏她臉頰。

    他帶著最后一點(diǎn)兒不甘、低低說：“……我也覺得?！?/br>
    近日細(xì)雨連綿。

    重重山嵐中，一道傳音符載著水汽，飄入花海，落在青年肩頭。

    谷雨取下傳音符，笑意淺淡。

    他站起身，拂去衣袍沾染的水露。

    ——是時候該去接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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