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流光，破開終年繚繞靈隱峰的重重山嵐。

    塵封多年的命劍自上空穿頂而入，以雷霆之勢，把冰寢殿鑿出個大洞。

    日光透過殘缺的穹頂，為滿室剔透的冰晶，撒上細(xì)膩輕薄的金芒。

    谷雨瞇起眼，對著破洞的地方看了又看，許久，在心里嘆：倒也不必……

    無妄劍懸浮在空中，以劍身為骨，光塵浮動，幻化出一道人影。

    幻影漫不經(jīng)心地睜開雙目，第一眼，便看見擺在床邊的小魚缸。他愣了片刻，記憶回籠，倏地輕笑出聲，“小歡兒竟還記得?！?/br>
    幻影彎下腰，伸出半透明的手，虛虛撫過女孩側(cè)臉?？雌饋?，好似準(zhǔn)備捏一捏她臉頰。

    谷雨無奈，屈指敲了敲冰面。

    賀蘭手臂停在半空，這才注意到站在身后的青年。

    又花了一點兒時間，才從兩世混亂的記憶中搜刮出對方是誰：”你怎么還在？”

    谷雨笑了一下，從懷中取出紙張寫了幾個字，夾在兩指間，朝他輕輕晃了晃：「不謝我么？」

    神情輕松，釋然坦蕩。

    多年前那一日，他與賀蘭商談前，看見他坐在窗前，望著月色下的無妄劍發(fā)呆。?ó??sf.?ó?（po18sf.）

    那時谷雨便隱有預(yù)感，千年前的他，做了什么安排。

    賀蘭探究地看著他。

    許久，眉目舒展：“多謝。”

    軀體正在重塑凝實，他再次伸出手，如愿撫上女孩兒柔軟的臉頰。

    跨越千年，終于，得償所愿。

    修士若是神魂殘缺，只能以殘魂往生。生生世世癡傻早夭，命途坎坷多災(zāi)。

    幽冥司來去幾遭，神魂被天地蘊養(yǎng)修補，總能慢慢好起來。

    可阿歡去不得幽冥，只能活一世。

    她生來沒有十二靈脈，本應(yīng)無法修煉。憑著與雙生弟弟神魂間的聯(lián)系，以及他分出的一半靈脈，勉強無恙。

    阿樂死后，阿歡神魂受損，靈脈破碎，變得殘缺不全。

    賀蘭用自己的靈力去奉養(yǎng)她，她修為依舊不斷跌落，日漸虛弱。

    天道不讓她活。

    可賀蘭此生只信自己，不信天命。

    他已半步飛升，卻以自身血rou為代價，換她千年無恙。又將神魂與記憶封入玉質(zhì)蘭花，以劍靈守護。

    他的劍，是無妄玉露。

    劍與劍修的契約牢不可破，作為煉化魂魄的壓陣之物，在吞下他全部修為后，足以瞞過天機。

    他獻(xiàn)出所有，只留最后一縷魂魄投入輪回，與她來世相見。

    這是一場賭局。

    他既已入局，自當(dāng)耗盡全部，謀一線勝機。

    賀蘭明晰一切，默了會兒，忽然小聲嘀咕了句，“這樣想來，我豈不是做了許多世的傻子……”

    也不知道小阿歡有沒有見過那時的他。

    他有點兒郁悶，想和土撥鼠頭目談?wù)勑?。識海內(nèi)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

    賀蘭凝神細(xì)思，想起。這一世的他直到最后，也未能取回記憶。自然，也就變不出那許多土撥鼠來陪自己玩。

    他忽然看向谷雨：“你可知，若是不幫此世的我……”

    「嗯，我知道?！?/br>
    谷雨半倚在冰柱，笑了笑。

    他是清秀柔和的一張臉，笑起來時，便如春意。哪怕蒼白虛弱，也不掩風(fēng)華。

    他挽袖，在紙張上慢慢寫：「我原想，將你的劍扔去劍冢，以煞氣消磨?！?/br>
    可是阿歡失去記憶，仍不放下。

    他又怎忍心，不遂她愿。

    賀蘭聽說女孩兒隱約記得自己，不由翹起唇角。

    覺得自己在情敵面前太過得瑟，又刻意壓平，擺出靈隱峰標(biāo)志性的面癱臉。

    “歡兒怎又在睡？”他五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梳理著女孩兒如綢的黑發(fā)，問，“我倒有些怕了?！?/br>
    這回，谷雨只安靜倚著冰柱，淡笑不語。

    自此，一切塵埃落定。

    賀蘭凝實身體，暫時從靈隱峰離開。

    一滴水珠砸在地面，濺起小小的水花。

    谷雨垂下手臂，寬大的衣袍，遮住被咬得沒有一處好皮膚的手背。

    他搖晃幾下，撐住桌子，沒有跌倒在地。

    青年很慢很慢地扶著椅背坐下，蒼白的臉上浮起最后一抹笑容，從懷中摸出那枚子鼠面具，戴在了臉上。

    他看著沉睡的女孩，用口型無聲說，再見。

    她還不認(rèn)得那許多字。

    所以，他的心意，也不必和阿歡說。

    貓抓老鼠。

    他在她掌心之中。

    賀蘭取回千年前的記憶后，第一件事，是去揍明心道尊。不僅把人打得半死，還用捆仙繩倒掛在主峰前，以劍鞘拍了拍他的臉。

    “還認(rèn)得出本尊么？”他冷笑。

    明心道尊瞪大眼睛看著他，雙唇震顫，冷汗淌了滿臉。

    這張臉，他自然無比熟悉。鳳眸顧盼間，是妖氣橫生的艷色。

    明心道尊嚅嚅半響，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你……您，究竟是男是女啊？”

    賀蘭面色一黑，削掉他頭發(fā)。

    葉音掌門聽見動靜，從主事殿內(nèi)出來。

    看見這張陌生又熟悉臉龐，怔愣半響。這些年他有時忘記這人當(dāng)初的模樣，只記得第二世的賀蘭隨著年歲漸長沉寂內(nèi)斂，如入鞘的劍。

    他沉默許久，眼底濡濕，笑意卻燦爛：“你成功了！”

    賀蘭也笑：“許久不見。”

    相見歡的意思是，只要見你，便心生歡喜。

    如何保證再次相見？

    自然是，傾盡所有，換她平安。

    轉(zhuǎn)眼，秋意已深。

    本是霜濃月薄的夜。在踏入冰寢殿的那一刻，濃霧散去。月色投入房內(nèi)，照亮浮動的微塵。

    正在數(shù)日子的賀蘭忽然止住腳步，而少女坐在冰床上，怔怔看他。

    一如千年以前，惹人喜歡。

    于是他也展顏一笑，色若桃花。在月色下，鳳眸冶艷，映著瀲滟流光：“小歡兒，過來?！?/br>
    阿歡依舊傻傻看著他。

    然后那雙黑如遙夜的墨眸一點點亮起來，女孩兒跌跌撞撞，撲入他懷中。

    賀蘭俯身把人接住，讓嬌小的少女坐在手臂上，將她托起。

    看見阿歡的臉，不由失笑：“……不過千年未見，小歡兒怎還變得愛哭了？”

    眼淚一滴滴落在他臉上，濕濕涼涼的。柔軟的手撫上他臉頰，然后擦了擦。

    “賀蘭?！鄙倥菑埬焕涞哪樕?，第一次，露出小小的、真心的笑容。

    “你也哭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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