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她不是老早就想走?”唐初樓微微冷笑,“不然也不會在獨峰山隱居一年之久,既這般想走,我放她走就是。” 唐連默然,一時無言以答。 靜了片刻,唐初樓長嘆一聲,揮手道:“你去吧!” 唐連應命起身,順手抓過甲板上咕咕叫著昂首走來走去的白鴿,到后艙寫回信給唐庭。話不多,他卻寫了許久,幾經(jīng)斟酌終還是把與十二姐有關的幾句話撇去,只將唐初樓交待的話寫在了上面。 將字條折成細細一條塞入竹管,綁在白鴿腳上,捧到窗口往上一拋,那白鴿便振翅飛了出去。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 白鴿轉(zhuǎn)眼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墨黑的夜色中,一只小船悄然在金門下游的淺水灣靠岸,阿瑤跟著秦放歌與葉如誨從船上下來,穿越一片茂密的樹林,徒步往金門而去。他們本已在黃昏時分抵達金門,卻被埠頭上嚴陣以待的官兵逼得無法上岸,只得又繼續(xù)往前行了十來里地,找了這么一處隱秘又方便泊船的地方。 眼前蒙蒙一片,阿瑤跟在秦放歌與葉如誨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林間前行。他二人走得極快,一開始她還能跟得上,漸漸便落在了后面,之所以走得慢,這就要歸功于秦放歌在獨峰山下密道外給她的那一下,腿傷未愈是行走不便的大半原因。 前面的秦、葉二人已經(jīng)走得看不到人影,她緊走兩步,耐不住腿疼,便又緩了下來。 前面有塊白色的大石,足有半人多高,她干脆走過去坐下歇息,不久便見秦放歌尋了回來??吹剿诖笫献胤鸥枭裆运?,走上前用冷冰冰的聲音問:“怎么不走了?” “這就走。”她立刻從大石上跳下,一跛一跛地邁步往前。 秦放歌站著沒動,眼看她跛行著向前,不由怔住,呆了呆追上前將她拉住,跟著便在她身前背對著她蹲下了身子,道:“上來,我背你走?!?/br> 阿瑤忙搖頭道:“不用,我自己能行?!?/br> 秦放歌回頭狠狠瞪她一眼,忽站起身,抓住她雙臂自后往肩膀上一搭,背過手去反抓住她兩條腿的膝蓋往上一顛,便將她甩到了背上,背起大步便往前走。阿瑤被他強背在身上,只有隨他。 不多時,秦放歌便追上前面的葉如誨。 葉如誨見秦放歌竟背著她,不由錯愕,一邊走一邊上下打量他二人,忍了許久,到底沒忍住,對阿瑤發(fā)作道:“你這女子,秦爺身上箭傷還未痊愈,你怎就讓他背你?” 阿瑤抿抿唇,還未來得及開口,秦放歌便道:“三哥,是我自己要背的?!?/br> 他既如此說,葉如誨又能說什么,眉頭擰成個疙瘩,十分無奈地橫阿瑤一眼,也就罷了。 出了樹林又走二里地的路,三人來到金門附近的一處車馬驛。 葉如誨顯然對此地頗為熟悉,先行入內(nèi)不久,便出來引他們進去,在內(nèi)中一個熟識的伙計帶領下到了后面一間預留的上房內(nèi)歇宿。那是間兩進的套房,秦放歌與葉如誨住外面那間,里面那間則留給阿瑤。 這般住主要是為防夜里發(fā)生突變,三人住在一套房內(nèi),遇事也好相互照應。 “你的腿還成么?”秦放歌臨睡前特意過來問她,眼望她那只傷腿,神情頗是復雜。 阿瑤也不知他是不是出于愧疚才這般問,隨口應聲:“還好?!北阍贌o別的話。 秦放歌也無別的話,站在門口似欲言又止,到底是什么也沒說出來,退到門檻外,默默將門關好,立在門外呆了片刻,方慢慢走開,走至桌邊坐下,重重嘆了口氣。 “怎么了?”葉如誨已看了他許久,“賢弟這是在嘆什么氣?” “沒什么,我在想明日過金門會不會遇到唐初樓的人?!?/br> “賢弟心里煩惱的只怕不是這件事?!比~如誨瞥他一眼,朝內(nèi)室看看,低聲道,“我說,你該不會是對那女子動了心?” 秦放歌“嗤”地笑一聲:“三哥覺得我會是那種兒女情長的人?” “那你唉聲嘆氣又做什么?”葉如誨搖頭道,“當年為商玉,你難道又兒女情長少了?還不是落得一場空……” 秦放歌面色一瞬變了好幾變,但礙于他是兄長,硬是坐著沒動,只不做聲,一雙眼中卻有波濤涌動。 葉如誨又道:“商玉便也罷了,這女子可是那jian相的人,你貿(mào)然將她帶著,就不怕出什么岔子?” 秦放歌沉默許久道:“我反復想了許久,覺得不會,若她真要幫著唐初樓,在云霧山時,我們絕逃不出來。況且,她幾乎被那人毒死……雖說這也有可能是苦rou計,但林先生說,醉顏酡最多三日便致人死地,若我們晚到一日,她就死透了,那jian相未免也算得太準?!?/br> “說是這么說,可我總覺有些不妥,哎……也不知哪里有錯,總之就是不對?!比~如誨皺眉嘆氣,“不然,咱們還是自己走,讓她自尋生路去,我看她硬氣的很,離了你未必就不能活,在獨峰山一年她不是活得好好的?” 秦放歌只是沉默,許久才道:“三哥的話卻也有道理,只是我擔心她的腿……你讓我再想想……” 黑夜寂寂,阿瑤躺在床上,依稀聽到外面低低的說話聲。 她的耳力相當不錯,外面那兩人說什么,差不多已聽了個大概,原來他們還是防備著她的。她在黑暗里無聲嘆了口氣,心想秦放歌這是故意說來給她聽的么?他們原可以不讓她聽見這些的,卻偏偏讓她聽到了。她故意在床榻上翻個身,坐起來窸窸窣窣放在腳下的織錦袋里摸索了一陣,從內(nèi)中摸出林先生送她的那盒藥膏,摸著黑卷起褲腿,把藥涂抹在傷處。 明日若他們真讓她離開,她要怎么應對? 那個人有言在先,她敢抗命逃跑,就要尋唐連的不是。為著唐連,她又哪里有選擇的余地?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跟著秦放歌,直到達成那個人的目的為止??墒堑鹊剿康倪_成后,他又會如何對她,如何對阿連? 阿瑤想到未知的一切,便覺胸口發(fā)悶,猶如被大石壓著一般,只是喘不過氣。 她怔怔地想,為了唐連,她無法不對那個人低頭無法不對那個人妥協(xié),可就算是妥協(xié),也要有條件不是? 若她的妥協(xié)不能保唐連安然無虞,她又何必妥協(xié)? ☆、第17章 流馬棧(1) 靜夜里忽聞馬聲長嘶。 幾乎是同一剎那,西南方向馬蹄聲轟然如雷,滾滾地向著車馬驛方向疾奔而來。 這絕不是個好征兆。 阿瑤霍地從床上坐起,鞋子方穿好,便見外間火光一閃,亮起燈燭,跟著是急急的腳步聲,房門哐地一聲打開。她極利索穿妥衣服,抓起織錦袋一面往身上掛,一面疾步奔出去,恰見葉如誨穿門而出,只一眨眼便消失在了黑暗中,秦放歌卻還站在房內(nèi),緊繃著臉回頭掃她一眼,便又掉轉(zhuǎn)頭望向門外。 “秦爺……”她耐不住開口,正要問是否出了大事?卻見門前黑影一晃,葉如誨已如燕子抄水般掠了回來。 “怎么樣?”秦放歌急急問。 “有大隊人馬往這邊包抄過來,距此只有十來里地的路程,轉(zhuǎn)眼就到?!比~如誨面色鐵青,“咱們得立刻走?!?/br> “好。”秦放歌也無二話,抓過榻上扔著的披風跟包裹,撂過肩便大步出門。 “得先弄兩匹馬,先去馬廄?!比~如誨道。 阿瑤看他二人走得急,且葉如誨又只說弄兩匹馬,便知他們無意與自己同行,但事到如今,她已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裝糊涂,一聲不吭緊跟在二人身后。 出得門外正遇上匆匆趕到的店伙。 “葉三爺,情勢似乎不大妙?!?/br> “我知道,我們這就走,可有馬匹?幫我們弄兩匹來?!?/br> “有?!边@般緊急情況下,店伙自以自身安危為重,也不挽留,當下引著三人到后面馬廄,牽出兩匹高頭大馬來。 葉如誨縱身上馬,一回頭看到阿瑤,怒目道:“你怎么還跟著?” 阿瑤默然看他,抬手掠掠被風吹亂的頭發(fā),緊走幾步至正要認蹬上馬的秦放歌跟前,也不說話,只是固執(zhí)地仰頭定定看住他。 秦放歌瞥她一眼,略遲疑了下,翻身上馬居高臨下睇視她,道:“十二娘,你欠我那條命,我不要了,你自尋生路去吧!” 阿瑤道:“你們還是不信我?” “信與不信已不要緊,而今我們是在逃命,前路兇險,你腿腳又不便……” 秦放歌還待再說下去,葉如誨卻是極不耐煩,催促道:“還跟她啰嗦什么?我們走——” 當此境地,要想再說什么打動他二人之心顯是不可能,阿瑤心中跟明鏡也似,便只能另辟他路,眼見二人帶轡催馬往院門口去,便轉(zhuǎn)向還在馬廄前站著的店伙:“這位小哥,能把你的馬賣我一匹么?”馬廄中此刻還剩著幾匹馬,當都是車馬驛的私物,若出高價,這店伙未必就不肯賣她,何況她留在此處對他們也不是什么好事。 店伙還真跟她是一般的心思,見葉、秦二人不帶她走,正自焦急,忽然聽她這么一問,面上便有了些耐人尋味的笑意,要待答應又礙于葉如誨的臉面,不好應是。 阿瑤從懷中摸出片金葉,又道:“我出這個價。” 店伙微笑,當下道:“好?!苯舆^金葉,回身自馬廄中牽出匹不大起眼的棗紅馬來送至她手中,低聲道,“姑娘快走吧,莫連累了我們?!?/br> 阿瑤一躍上馬,沖店伙道聲謝,催馬奔出車馬驛。 前面兩匹馬已馳出一箭之地,那兩匹馬都是精選的良馬,相較而言,阿瑤這匹坐騎便差了許多,勉強跟了一陣,便被甩下了老大一截。一路朝北,約莫奔走了半個多時辰,前面已完全看不到秦、葉二人的蹤影,眼前卻是個岔路口,一朝左一朝右,也不知那兩人走得是哪一條道。 她勒馬靜佇了片刻,轉(zhuǎn)向了左邊那條岔路口。 如此追了二十來里地,面前又是幾條岔道,該何去何從實是難以抉擇。阿瑤嘆了口氣,正自躊躇,便見一條人影從道旁參天古樹上飛掠而下,大驚之下,她忙后退,伸手在腰間一按,刷地拽出金鈴劍,嚴陣以待。 “十二姐,別這么緊張?!眮砣斯Τ雎晛?,“是我,十四。” 竟又是唐庭,他還真是陰魂不散,阿瑤蹙眉看向馬前那條黑乎乎的人影,冷聲道:“你來做什么?” “我不來,你怎知走哪條道?” “那我要走哪條道?”她撤回長劍,緩緩將其收入腰帶中。 唐庭道:“你讓我上馬,我就告訴你。” 阿瑤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該死的唐庭,卻與無賴小兒有何分別?她這里還未開口應承,唐庭已不由分說躍上馬坐在了她身后,一雙手緊環(huán)住她腰,像是沒了骨頭般趴在她背上,極不害臊地把臉貼在她背心蹭來蹭去。 一邊蹭一邊嘀咕:“十二姐,你好香?!?/br> 她反肘朝后便是一下,這小子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竟沒有避閃,肚子上生生挨了一下,悶哼了聲也就直起身老實了幾分,雖不再緊貼著她,一雙手卻還是環(huán)在阿瑤細軟的腰身上不肯放。 “十二姐啊……”他有氣無力地呻喚,“你怎么總對我這般狠心?” “再敢毛手毛腳,我就殺了你?!?/br> “我抱抱就是毛手毛腳,十三哥抱你你怎不說?”唐庭陰陽怪氣地,語氣里透著幾分不滿。 “滾下去?!彼虩o可忍,厲聲道。 “好好,我不說了。”唐庭舉手投降,“辦正事要緊,快走吧!” “走哪條路?” “右數(shù)第二條。”唐庭湊到她耳邊輕語,“他們要轉(zhuǎn)去流馬,你竟不知道?” 阿瑤催馬疾馳,只不做聲。 唐庭又道:“怎地你沒跟他們一起走?”見阿瑤不理,便只好自問自答,“這么說,你還沒完全取信于他們?” 阿瑤忽“吁”一聲,硬是將馬勒住,微側轉(zhuǎn)臉道:“你說得沒錯,他們一點也不肯信我,便是追上也是枉然,相爺交的差我辦不了?!?/br> “辦不了?” “是,我辦不了?!卑幍?,“便是追到流馬又怎樣?我執(zhí)意跟著只會讓他們越發(fā)生疑,反而弄巧成拙壞了相爺?shù)拇笫隆!?/br> 唐庭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她清麗的側顏,唇邊笑意濯然:“想這么多做什么?先追上再說?!?/br> ☆、第18章 流馬棧(2) 二人一馬在墨黑夜色中繼續(xù)前行。 不知覺間已到半夜,那棗紅馬負著兩人馳了幾百里路沒有歇氣,早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氣,到一片銀杏林時,立住腳無論怎么抽打都不肯往前,顯已疲乏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