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一曲終了,男舞者整齊地向后退散,只留下一名戴面具的男子。 阿瑤已猜出*分,果然他面具一揭,正是皇帝。 此刻他發(fā)髻上換了一枚金簪,且尺寸稍長,只聽他口哨聲響,臺下的男舞者立刻打開暗中準備的鳥籠,數十只短如食指貌似鳳凰的桐花鳥便振臂高飛,在暖閣盤旋一圈之后,竟會乖巧地停駐在眾宮娥的珠釵上。其中有只膽大妄為的桐花鳥,居然駐足在皇帝的金簪上。 阿瑤噗嗤笑了一聲,作勢要幫他揮趕雀兒,卻被皇帝柔聲勸阻。 “十二姐,你的心思我明白,你不過怕隨我入宮后,便如籠中之鳥,沒了自由。是這樣嗎?” 阿瑤沒吱聲,點了點頭:“原來皇上聽見我與宮娥的談話,所以才抓這些鳥兒來提醒我?其實這事皇上早已拿定主意,我的心思,又有什么緊要?!?/br> 皇帝板著臉:“如何不重要?我讓人預備這場胡騰舞,讓人花重金在雪天尋來桐花鳥,只為了羞辱你嗎?” 阿瑤自知理虧,臉憋得更紅了。 皇帝說:“我尋桐花鳥,因為此鳥性情溫順,羽毛艷麗,每每喜愛在婦人珠釵上停留,又極易馴服。便如你,一貫逆來順受,何曾有過自己的打算?所以我才疼你,憐你,即便深宮內院是你口中的牢籠,而你這種桐花鳥卻能停在天子的簪上,見證我如何統(tǒng)御江山,收服佞臣。我的天下有多大,屬于你的安身之所便有多遼闊。” 阿瑤為之一震,動容道:“皇上莫忘記,我的舊主畢竟是唐相,難道皇上今后果真不計較?” 皇帝認真地端詳她:“我可以不計較,只是你還不肯。想你追隨唐相多年,必定也托付過真心??伤鈿怙L發(fā)青春正茂之時,并不曾有過你的影子。如今他權傾朝野,情漸少,利為重,你終究能換到的,也不過是個影子。而我的初心,便只有一個你,為何你偏偏不肯走進來?寧可淪為她人的影子,也不肯做我心底的那個人?” “你興許覺得自己一生總為男人利用,強顏歡笑多。所以我叫上這幫男人為你起舞,為你高歌。無他,只因你是我心尖上的人——當今天子發(fā)簪上唯一的桐花鳥,十二姐?!?/br> 番外1 我已經很有一段時日睡不好覺。 常常會整夜整夜睡不著,睜著眼一直到天明。也有睡著的時候,卻總是噩夢連連。 夢里我又爬上了秦放歌的床。 他的被子裹得很緊,我花了些功夫才鉆進去。 我趴在他胸口上,竭力緊貼住他,可他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微抬起頭冷冷看著我。我大著膽子去解他的衣帶,然而手抖得厲害,許久都不能解開一個帶子。 這一段時光漫長而難熬,我覺得熱,額頭上的汗一把一把地往下掉,像下雨一樣,順著頭發(fā)絲就那么掉下去。掉在他衣襟上,只一瞬就暈開,濕了的衣服變得透明,透出里面的rou色,那是他賁起的結實的胸肌。我下意識去看他臉色,抬頭時汗水便滑進眼睛里,又澀又疼,淚意霎時漫上來,眼前一片模糊。 渾身都是汗,濕透的里衣緊貼住背,濕漉漉潮糊糊。 可我必須得解開那衣帶,實在沒空去理會這些。 他很不耐煩,我知道,可我沒辦法。事已至此,不管有多難堪多失臉面,我也得把它做下去。 我的孤注一擲并不能如愿。 他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阻止我再繼續(xù)下去。 “你要做什么?”他的聲音仍舊冷冷的,在明知故問。 “你救了我,我要報……報答你。”我本該媚眼如絲,把這句話說得風情萬種,但我是那么沒出息,居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結巴起來。 他無聲地笑了笑:“報答我?好……”驀地翻身,將我重重壓住。 他動手撕扯我的衣服,一邊責問:“為什么不脫光了再來?還要我給你脫!” “太……太冷……”我越發(fā)抖得厲害,牙齒咯咯打戰(zhàn)。 他到底是男人,不是圣人,我敏銳地察覺到他身體上的變化,整個人登時僵住。 “這樣還冷?嗯?冷不冷?”他寬大的手掌在我身上肆意游走,掌心溫度灼燙如烙鐵,燙得我?guī)缀躞@跳而起??晌也荒芴?,我需要用更大的熱情討好他,逢迎他,無論怎樣都不能退縮。 我張臂反抱住他,然而不知是哪里出錯,卻被他一把推開。 他直起身,甚至還往后退了退,不再與我有任何身體的接觸,眼神冷厲,如冰刀一般:“抖成這樣,也敢來勾引我?!?/br> “我……” “出去……滾——” 我望著他,好一陣子無法思考,腦子里回蕩的卻是另一個人的聲音:“滾,滾得遠遠的,別讓我再看見你?!?/br> 滾得遠遠的—— 別讓我再看見你—— 夢就此戛然而止。 而我總會在此刻驚醒,窒息般大口大口喘氣。 這不是個好兆頭。 我知道。 從那日看到城墻上那張布告起,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快要到頭了。 ☆、第73章 驚窺秘(1) 皇帝自上了車輦就沒說過話。 華成在一旁小心伺候著?;实郯舶察o靜坐著,臉上的神色看起來很平靜,一雙眼卻是陰沉。以華成這么多年來對皇帝的了解,他知道此刻皇帝其實已惱恨到了極點,這憋了一肚子的火,總歸是要尋個由頭發(fā)作出來,只不知著落在誰身上。華成覷眼瞧皇帝的臉色,心想這回不知是誰會觸這個霉頭。 估摸著桌上的茶可能涼了,便上前另換了一杯熱的。 卻不妨皇帝猛地抬起眼皮來,乜他一眼,斥道:“下去!” 華成心里一抖,忙道:“是!”叩了頭正要出去,卻聽皇帝又道:“等等!”便忙頓住,跪在那里等皇帝示下。 皇帝卻又沒了聲,低眉摸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反反復復地把弄,沉了一陣才道:“知道他們往哪兒去了嗎?” 華成道:“他們往西城門那邊去了,恐是要出城。”他服侍皇帝這許多年,慣會揣摩圣意,就知皇帝對那位葉美人正在新鮮頭上,哪能真就放得下?且今日又在這許多人面前失卻顏面,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又豈會叫那兩人跑了? 皇帝聞言,一拳砸在桌上。 華成這心里七上八下,見皇帝咬著腮幫子,額上青筋爆出,只怕他即刻發(fā)作起來,忙又道,“不過皇上請放心,我已經讓江齋主隨后跟著了?!?/br> 皇帝看了他眼,忽一腳將他踹倒,怒罵道:“狗奴才,誰準你自作主張的?” 華成嚇得不輕,暗想這馬屁怎么又拍在馬腿上了?鬧半天皇上這口氣還是著落在了他頭上。只是皇帝這一腳踹的并不重,看來惱得不是他辦錯了事,而是惱他看破了自個的心事。當下爬起身來啪啪就給自己給了幾個耳光,連聲道:“奴才該死!” 皇帝紅著眼瞪住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過了會他總算是喘勻了,端起茶盅呷了口,道:“行了——”停了停,接著又道,“去,讓秦放歌送他們出城!” 華成連忙剎住手,卻由不住愣了一會,送他們出城?竟然不是追他們回來…… 皇帝道:“磨蹭什么?還不趕快去。” 回到宮里,上朝的大臣們多已散去各司其職,只剩少數幾個有事要稟的還留在內殿中聽候宣召。奏事官將各部事宜一一稟報與皇帝?;实垡幻娣闯噬蟻淼淖啾荆幻鎲柕溃骸棒旊[可還在?宣他上殿?!?/br> 侍立一旁的華成聽他如此說,便知真有人要倒霉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魯隱才從紫宸殿出來,走時臉色很不好看。稍后一道蓋了皇帝金印的旨意被送交門下省審議。門下省而今大都換了皇帝自己的人,其中一位侍中便是葉衡的大兒子葉如軒,是以這道旨意很順利便到了尚書省。傍晚時分, 大理寺卿裴中與杜汶一道奉圣旨到唐府,歷數唐初樓“十大罪”,隨后抄沒家產,將其緝拿入獄交大理寺由三司會審。 阿瑤趕著馬車走沒多遠便被秦放歌帶了一隊人馬追上。 前后算起來連兩盞茶的功夫都沒。 眼見秦放歌就要縱馬趕來,阿瑤只覺手腳冰冷,正想皇帝這是反悔了?若真如此,他們根本就跑不掉。硬拼顯然是下策,不說他們人多勢眾,單只秦放歌和他身邊那副將就已很難對付,何況唐連身上還有酷刑留下的傷,又中了箭,也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她不停地催趕馬車,但如何又比得上人家的馬快,不多時秦放歌就齊頭趕上,卻并沒有繞到前面攔住他們,反倒緩下來與他們并頭前行,倒像是在護行。 阿瑤摸不準他要做什么,厲聲質問道:“秦放歌,你想干什么?” 秦放歌微皺起眉頭,這還是她第一次這么連名帶姓地喊他,做了幾天皇帝的寵妃,說話都有氣勢了。他不緊不慢地跟在一邊,一板一眼地回道:“圣上命我等護送娘娘出城!” 阿瑤道:“不用!” 秦放歌道:“圣命不敢不尊,何況若無我等護送,恐怕娘娘您也出不了京師。您穿成這個樣子趕著車,誰敢放您出城?” 阿瑤遲疑著,便聽車內傳出唐連虛弱的語聲:“十二姐……讓他們送。”想來他也擔心會出不去城,遂聽從他所言,沒有拒絕。 秦放歌喚了個車夫想過來接替阿瑤趕車,理由是她這身行頭和這副容貌不適合趕車,他問她:“娘娘是想滿街的人都出來看您嗎?” 阿瑤對此置若罔聞。 秦放歌見她不理只好作罷,遂增加了在馬車前后左右護行的人手,一路走過去,均早早命路人回避。 不一時,便到西城門,秦放歌隨在車后送阿瑤他們經過護城河直到城外,卻是守信,到那里便止了步不再繼續(xù)跟著。阿瑤未想竟走得這般容易,回思前后之事,心里總還是不大安穩(wěn)。 秦放歌道:“下官便送到這里了,娘娘保重!” “等等……”阿瑤叫住他,想了想還是道,“麻煩秦副統(tǒng)領替我謝過皇上?!?/br> 秦放歌點頭道:“好?!甭猿亮顺粒麉s將馬往車邊帶了帶,傾□子向阿瑤湊近,一面緩緩地道,“不過我想皇上恐怕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他只說放你們走,卻并未說其他的,出了這座城門你們便自求多福吧!但愿皇上不會另派人來追你們。其實你為什么不好好呆在皇上身邊呢?你該知道呆在皇上身邊才是最安全的?!?/br> 阿瑤望著他,不知道他說這話是出于什么目的。她自然知道呆在皇帝身邊安全,不不,那也只能基于皇帝還喜歡她的份上,就如同當初跟著唐初樓,一開始她也覺得安穩(wěn),可后來呢?她自嘲地笑笑,道:“多謝秦副統(tǒng)領提點。” 秦放歌面上微滯,坐直身子,掉轉馬頭帶著他的那隊人馬徑自回城。 返回城中時,他在城門口遇見江天成。秦放歌與江天成也僅只是點頭之交,某種程度上他并不喜歡這個人,總覺此人勢力鉆營,非我族類。本打算不理會的,卻沒想到江天成卻走過來與他打招呼,秦放歌礙不過面子,遂下馬與他說了兩句。 江天成問他道:“秦副統(tǒng)領這是要回宮復命去?” 秦放歌點頭道:“嗯,余下的事便歸江齋主了?!?/br> 江天成道:“方才華公公叫人來跟我通了個氣,讓我跟秦副統(tǒng)領帶句話。” 秦放歌道:“什么話?” 江天成道:“他讓秦副統(tǒng)領先別忙著回去復命,還是繼續(xù)跟著,只是不要讓阿瑤姑娘知道?!?/br> 秦放歌不由皺眉:“這是皇上的意思?” 江天成說的模棱兩可:“他沒這么說,只是你也知道這位華公公一向最知道皇上的心思,所以他叫跟著便跟著吧!我的人已在前頭盯著了,你帶人慢慢過來,有什么事我自會叫人來知會你?!?/br> 反正都是辦差,秦放歌回去也沒什么事,只是不耐煩給個太監(jiān)支來使去的,但江天成既這般說了,他也就不好多說什么。心里卻想,早晚把這什么勞什子的副統(tǒng)領辭了,懶得受這些閹人的鳥氣。正想著便聽江天成問他道:“秦副統(tǒng)領覺得他們會走么?” 秦放歌怔了怔,聽他話里有話,便沒接這話茬,只看著他。 江天成果然接著說道:“他們不會走的,有唐相在京里,唐連不會走的。” 秦放歌道:“那他們出城……?” “我猜的不錯的話,唐連在城外必定有藏匿之處,他手下那部分黑甲精衛(wèi)可不容小覷,一直都是陛下心上的一根刺。陛下放他出來顯然也有此因,多是想放長線將他們一網打盡。不過……唐連這小子自從跟了唐相,行事越來越詭譎,我總覺他會給我拿住竟像是故意的,原本以他的本事沒那么容易落到我手里……他這般做,卻是為了什么?難道只是為了帶走阿瑤,而不是為著別的什么目的?” 秦放歌道:“這便不知道了,先跟著看看吧!” 江天成抬頭望望天,見天時尚早,便道:“眼下恐怕還不需要我們過去,我們先出城找個地方坐坐。” 秦放歌道:“好。”說著話兩人便出了城。到城門外時,載著阿瑤和唐連的那輛馬車已然不見,也不知去了哪里?兩人也不走遠了,就在城郊半里多外的一處亭子里坐下,禁衛(wèi)們則被安頓在離亭子不遠處的桃林里歇息。一時周圍無人,便只剩他二人,江天成側身坐在石桌前的石墩子上,看著秦放歌,欲言又止:“我聽說……阿瑤從相府出來后有一陣是在你那里,可有這回事?” 秦放歌不意他竟問出此話,一口水嗆在喉嚨里,由不住一陣咳嗽,好不容易才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