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她坐在床邊,而葉森遠幾乎是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她兩邊的床沿,看著她。 “我剛剛?cè)ヒ娢野职至??!?/br> 才說了這么一句,江笑已然說不下去了。 葉森遠接過話,“你爸爸不同意?” 江笑點頭。 “你不是都有心理準備了嗎?怎么還哭鼻子?”葉森遠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神態(tài),簡直不是寵溺二字就足以形容的。 “我以前跟你說過的,我mama開假/發(fā)/票的事情。這件事,我最早是從陳慶國那里知道的。我當時一點兒也不相信,我們家一直做正當生意,mama怎么會為了錢而去犯法呢?這件事兒,我揣在肚子里,沒直接去問我媽,我只在吃飯的時候隨口問了下我媽最近是不是賺了不少錢。我媽支支吾吾地說最近店里生意很好,又學(xué)著別人理財買基金賺了不少。有天,我媽接了個電話,居然還躲著我,說是跟那人約在橋頭見面,她從房里拿了個黑的塑料袋,我看不見里頭裝著什么。我直覺想那就是假/發(fā)/票,所以我跟在我媽后面,然后就看到了那樣的畫面。后來,我還是沒什么都沒說,當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過一樣。我按照陳慶國的要求,出國念了半年書就和陳晟分了手。我回來以后,我爸媽被我嚇壞了,他們都以為我在國外待得好好的呢,怎么說回來就回來?說分手就分手了?我媽說這事兒不能就這么算了,得找陳晟的父母說清楚,我哪敢讓她去找陳慶國鬧?只好跟他們說明了一切。我媽當時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哭,一邊哭一邊罵自己糊涂,為了多賺點錢,毀了自己女兒。我當時剛分手,又是一個人躲回了家,心情很不好,就有點麻木了,壓抑了好久終于問我媽,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賣假/發(fā)/票,讓我在陳慶國面前連頭也抬不起來,讓我只能拋下了幾年的感情。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態(tài)度也控制不了,我爸看不下去了,才說我mama是為了多賺點錢。我出國的費用都是由陳慶國出的,他不讓我們家出一分錢,可是我媽覺得以后即使女兒嫁過去了以后臉上也過不去,不想女兒在他們家受委屈,被看低,知道我和陳晟要出國的計劃,我mama從別人那兒得知賣假/發(fā)/票利潤很高,所以才冒著會被抓的危險去做。這種事兒,不被抓到就是幸運,被抓到就是倒了霉。可是沒辦法,她想不到比這來錢更快的方法了,只想賺了錢給女兒做嫁妝或者把出國的費用還給陳家。我聽完就愣住了,只覺得這一切都太可笑了,我爸媽為了多賺點錢,去賣假/發(fā)/票,陳慶國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全額提供我出國留學(xué)的費用。到頭來,誰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如果我早一點告訴mama,出國只是假象,她也就不必為了我去做犯法的事情。” ☆、第69章 江笑這一大段講述說得斷斷續(xù)續(xù),抽抽噎噎,但是葉森遠一個字都不落地聽進去了。一字一句,就像刻在心上。 他伸手一下一下順著她的脊背,替她順氣,她眼眶通紅,卻強忍著沒再讓眼淚下來。 他問她:“恨陳慶國嗎?” “他拿我媽開假/發(fā)/票的事兒威脅我,我是恨他。但是如果不是我和陳晟交往,如果不是我答應(yīng)了和他一起出國,我媽也不會為了我去做犯法的事兒。我恨他看不起我、威脅我,但是錯誤的源頭在我。如果事情到此為止,大不了就是我失了一段愛情,怨不了任何人,我后來想想,這真的沒什么大不了的,真的,太不值一提了。可是……可是后來,我mama出事了?!?/br> 說到這里,江笑終于忍不住顫了音,眼淚奪出眼眶,身體一抽一抽的。 葉森遠從來沒聽她提過關(guān)于她mama出事的事情,但記憶里又好像快要觸及到某個錯過的瞬間。 對了,就是某天在她家小區(qū)樓下,他們相偎著坐在車后座,她剛說出“我mama”三個字就被敲窗的蔣靈打斷了。那天以后,她沒有再提,他居然也把這茬給忘了。 葉森遠坐到她身邊,攬過她的左肩把她帶到懷里,知道她還沒有說完,便沒有出聲影響她。只是,這疼痛是會傳染的,甚至程度更重。 “有一天,我mama聽人說陳慶國回到w市了,她就自己騎著電動車去他丈人的廠里找他。她見到陳慶國了,又是自責自己不該賣假/發(fā)/票,又是斥責他怎么能這樣無情地對待她的女兒。陳慶國自然沒有好臉色對我mama,沒說幾句就不想再談下去,吩咐司機以最快的速度開車離開。我mama還有很多事想說,甚至是想求他,見狀只能騎著電動車跟上去。他司機對w市一點兒不熟悉,那段是逆行的馬路,他也不管不顧地轉(zhuǎn)彎開了過去??墒?,我mama……電動車的速度本就比汽車慢了許多,他的車開出去老遠,我mama才開始轉(zhuǎn)彎,就是那個轉(zhuǎn)彎,我mama迎面撞上了一輛汽車,整個人都被撞了出去?!?/br> 葉森遠輕拍她肩膀的手驟然一僵,心下就像瞬間失重般極速下沉,帶來一陣暈眩。 他的聲音變得極低,都帶了些許顫抖,“沒事的,對不對?” 沒事的,江笑的mama還在。她說過帶他來是見父母,雖然沒過多的提及mama,但是她mama一定還在。這一點,他能肯定。 江笑不點頭也不搖頭。 “那天,在醫(yī)院里,我和爸爸在急診室外等。我一直蹲在墻角在哭,我爸爸根本不想看見我,讓我滾??墒牵夷軡L到哪兒去?我哭得時候,腦子一片混沌,卻還能一直在想,如果不是認識了陳晟,我的人生、我的家庭根本就不會變成這樣。我的mama在手術(shù)室里生死未卜,我的爸爸看上去已經(jīng)不打算認我了。我覺得頭疼的快炸了,整個人也要瘋了,一個勁兒的把頭往后仰,去撞身后的墻,一邊撞一邊嘴里喊著mama。” “mama雖然被搶救回來了,但是傷到了腦部,腦部頸椎受損,導(dǎo)致全身癱瘓,醫(yī)生說治愈的幾率很低?!?/br> “得知結(jié)果的那一刻,我感覺整個人都崩潰了,我爸那么堅強的一個人,一直支撐著這個家庭,他都被震驚地跌坐在地上,只求醫(yī)生能救救我mama。我當時恨不得被車撞了的人是我,為什么不是我?” “后來,爸爸接mama回了家。他不肯我照顧mama,他說我沒有資格。我知道啊,追根究底,就是我害了我媽??墒俏揖拖胱鳇c什么,不然我真的會瘋的。我爸開始對我實行冷暴力,對我視而不見,也不允許我靠近我mama一步。我整天就只能渾渾噩噩地待在自己房間里,合上窗簾,蹲在墻角。只要一閉上眼,我就能看到我mama躺在血泊中的樣子,太可怕了。那時候,沒有人還有心思吃飯,我爸會煮些粥喂我mama吃,但我知道,他自己一點兒也吃不下,我也一樣。第二天,蔣靈就來陪我了,我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浮木,只有她不用那種怨恨的眼神地看我,只有她會安慰我會抱著我。” “過個一個多月,我爸大概是接受了現(xiàn)實,大概是真的不想再在家里見到我,就讓我出去工作。不管是哪里,越遠越好,離他們越遠越好。我爸說,如果可以,他真想掐死我。我哪肯走?他打了我一巴掌,讓我滾,說他會照顧好mama,說他不想看見我,與其在家里尋死覓活,倒不如去工作賺點錢?!?/br> “我覺得我爸說得對,mama出事了,面館就關(guān)了,爸爸要照顧mama,煙酒店和家里要兩頭跑,根本忙不過來。我能為這個家做的,好像也只有賺點錢了。我一個人去了s市,找了份工作,努力賺錢。” 再后來的事兒,葉森遠也都知道。 江笑嘴唇太干,眼淚咸咸的在唇邊蔓延開來。 “傻丫頭,”葉森遠忍下心頭的澀意,“怎么一直壓抑著不說呢?” 除了江父、蔣靈,葉森遠是唯一知道這件事真正來龍去脈的人。 而外人,包括江家的所有親戚都以為江母的車禍是一場純粹的意外,江川就是這么對外宣稱的。 當然,那是意外,又不全然是意外。 “你看,我是不是特別糟糕的一個人?”江笑笑得跟哭似的。 葉森遠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捱過那段日子的,不只是這些,還要面對朋友的離棄,真的能被稱之為失去所有。 所以,他問她,是不是出過車禍失憶了,她的反應(yīng)才那么大。 所以,她說任何破鏡重圓都有可能,但她和陳晟今生再無可能。 “你不說,是不是因為我懷疑你對陳晟還有感情?” 是他太混帳了,只顧著吃醋,都沒有顧及到再見到陳晟,她的心理會是什么樣。 江笑在他懷里搖搖頭,“不是。你別把自己說成那樣,你不是懷疑我,這是人之常情啊,你不吃醋反而不正常了。我想以后再告訴你的,當時告訴你的話,并不能代表我對陳晟沒有感情了,仿佛只是勸你相信的一種理由。我不想讓你產(chǎn)生這種誤解,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對陳晟,也放下了?!?/br> “笑笑?!比~森遠抬手碰著她前額的頭發(fā)。 “嗯?”她聲音仍然有點甕。 “你就該多拒絕我?guī)状??!?/br> 原來,你最懼怕的不是我的家世,而是我的家世有可能會給你的家庭帶去的后果。萬一呢?你豈不是在拿自己的一生再賭一次? 江笑失笑,“是你說的嘛,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個會先到,反正無論拒絕幾次,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還矯情什么呢?” 既然躲不過,也不想再躲了,就選擇擁抱。 葉森遠慢慢將她扶起,雙手捧著她微紅的臉,吻去她臉頰上的眼淚,還有嘴唇上的咸苦。 ****** 直到兩人都平復(fù)了心情,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 這一天,又是坐車又是心情反復(fù)的,消耗了太多力氣,這會兒肚子都在叫了。 w市是小縣城,外賣軟件還沒有普及到這里。如春賓館只提供住宿,沒有飯菜。 江笑還是決定帶著葉森遠出去吃火鍋,她拿起包就要拉葉森遠出去,葉森遠問:“你不回房換衣服了嗎?” 對了,她外衣上還臟著呢。 “那你等我一會兒?!?/br> “好。” 江笑關(guān)門離開后,葉森遠的眸子才染上了一層灰色,整個人散發(fā)的氣場都凌厲起來。 他撥了楊柯的號碼。 “三哥。” “我過年期間大概人都在w市,辦事不是很方便,希望你能幫我個忙?!?/br> “三哥,有事兒你說。” “陳慶國過去拋棄妻子,婚內(nèi)數(shù)次出/軌,在外有幾個私生子女的丑事兒,還有我這邊查到的工作上的事,這些,我希望你能幫我以最快的速度見報。不止是在n市的報紙雜志上,我要全省乃至全國都知道他是個人渣?!?/br> “好?!睏羁逻B原因都沒問,就答應(yīng)下來。事實上,他早就想治治陳慶國了。 “楊柯?!比~森遠喊了一聲。 “你說?!?/br> “芯芯,還在n市?!比~森遠只說了這幾個字,他想,他會懂。 “三哥,你不用覺得欠了我人情,兄弟之間幫忙又不是做什么交易?!彼蛔植惶崛~芯,但分明聽懂了。 “如果你們還互相喜歡,我不會再阻攔。” 從江笑這里,他想明白了。 比如陳慶國,他自以為的為了陳晟著想,卻毀了他的愛情,也許再也不會有。 他不想也變成這樣,更不想釀成無法挽回的后果。 所以,芯芯的任何決定,他支持。 ☆、第70章 當晚,江川就把印芳給接回了家,他是自己開了輛電動三輪車去的。 當然,印芳的jiejie提出把meimei接過去照顧兩天的要求,也是江川開著三輪車把人送去的,否則對于印芳來說極不方便。 自從印芳癱瘓后,江川就買了輛電動三輪車,又加以改裝。電動三輪車的后座不是載人的兩條長座椅,更像是張床。 他抱著印芳放到三輪車上,向她jiejie告了別,便離開了。 一路上,江川能感覺到風把臉都吹疼了,農(nóng)村不比城里,有許多建筑物稍微能擋點風,空曠的地域,風襲來都無處可避,不過皮糙rou厚,又習(xí)慣了,倒也不覺得什么難承受的。而后座,除了兩扇透明的玻璃窗,幾乎是密閉式的,聽不到一點風響。 回到家,江川把車停在場院里,打開后座的門,把印芳抱回了屋。 印芳的身體下邊拖著個袋子,江川小心翼翼地一邊抱著她,一邊用手托住那個袋子,那是用來導(dǎo)尿的。 回到房間,江川立刻把取暖器打開,不一會兒,床頭就熱烘烘的了。 他望著熟睡中的印芳,拉了個凳子坐到床邊,開始自言自語。 “芳,你說這回該怎么辦?” “我也不想對笑笑說那些話,可是控制不了?!?/br> “你能懂我嗎?也許就只有你能懂我了。” 印芳出事以后,江川不是沒去找陳慶國鬧過。他老婆都被人害成這樣了,說難聽點都能算是家破人亡了,這一切不該是他家遭遇的,他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 可是,鬧什么?能怎么鬧?說到底,人不是陳慶國撞的,法律上來說他一點責任都沒有,推卸得干干凈凈。講道德?陳慶國根本就沒這玩意兒。 他那副嘴臉,江川恨不得使出渾身的力氣揍上去,詛咒他這輩子不得好死,可是陳慶國是老總,大概是知道他試圖動手,早就派了保安待命,他被人按住動彈不得甚至被攆了出去。 見他道貌岸然的樣子,江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站在陳慶國公司樓下不走,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對人說陳慶國的惡毒,他就是要讓來來往往的人都知道陳慶國是怎樣一個斯文敗類、人渣。 沒一會兒,陳慶國就派人來警告他,只簡單說了兩點,他就蔫兒了。 第一、印芳雖然全身癱瘓了,但是她開假/發(fā)/票這件事實并不會就這么過去,如果他再糾纏不休,陳慶國有的是本事把她送到監(jiān)牢里去。 印芳身體都這樣了,難不成還會被判坐牢嗎?江川不信。他不懂法律,當下就撥打了村里的法律咨詢熱線。開假□□,情節(jié)輕的,會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若是沒有行為能力,就會被判緩刑,總之,罪名是存在的,逃不掉。 第二、陳慶國聲稱會讓笑笑找不到工作。 陳慶國的勢力有多大,江川不清楚,笑笑是n大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這一點,他一直引以為傲,怎么會因為陳慶國的干涉就找不到工作?他不信。 可是后來,他信了。 江川知道對于陳慶國這種在n市混得風生水起的人來說,名聲有多重要。陳慶國在w市以前那點兒破事兒,w市的人都一清二楚,江川輾轉(zhuǎn)拜托了好多人才找到了n市一間雜志社的記者,但是最后那篇報道并沒有見報。他這才明白,他的勢力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