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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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知言之無心,但聽者卻有意,右相王崇與身后官員互相交換了個眼色。 謝家千金? ☆、第四章 待到謝安優(yōu)哉游哉晃回了謝府,等候她的是謝一水劈頭蓋臉的一頓好罵。這么大一個人,睡覺起來沒了!驚呆了的謝大人險些又要一個白眼嗝屁了過去,派出找去的人還沒回來復(fù)命,謝安自個倒是乖乖地自投羅網(wǎng)回來了。 “莫說現(xiàn)下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咱謝府逮紕漏,就說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就這么大大咧咧晃蕩在街上,成何體統(tǒng)你說!”謝一水唾沫星子直,桌子拍得震天響,越說越是情緒激動,若非腦門上那塊牌匾時時提醒,他早就一巴掌呼死這不省心的主了,“穿什么不好,還穿個胡服,不男不女!將我們堂堂謝氏的顏面至于何處???!” 這話謝安聽了可就不高興了:“女兒穿胡服不好看嗎!”╭(╯^╰)╮ “還成?!敝x一水瞄了一眼,嘴比心快。 虛榮心得到滿足,謝安回得比他還順溜:“謝阿爹夸獎!” 謝一水:“……” 謝大人晨起時額角隱隱跳動的青筋,終于在此刻爆跳了:“來人?。≌埣曳?!” …… 雞飛狗跳地挨了近一個時辰的痛罵,謝安總算從謝一水的嘴皮子底下死里逃生。謝一水嚎得厲害,但真對謝安痛下打手卻是不行,不說其他,就憑她待入宮的身份,身上哪塊地別說疤了,連塊青腫都是不能留下的。 連灌了兩杯茶,謝大人勉強鎮(zhèn)靜下來,煞是沒好氣地把茶盞重重在桌上一按:“這兩日你就給我在府里學(xué)學(xué)規(guī)矩,過兩日宮里便要來人接你,別進了宮去丟我們謝家的顏面?!?/br> 謝安淚汪汪,小臉苦巴巴的和朵菊花似的:“阿爹,您真要安兒入宮去伺候那個七老八十還不死的皇帝老子嗎?” 謝一水心底的火氣隱約又要撲騰的趨勢:“讓你讀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敢對陛下大不敬,給旁人聽了去,是想拉著我們闔府上下給你陪葬是不!” 謝安愁啊,謝安為難啊,謝安忸怩了半天,小心瞄著謝一水的臉色道:“可是女兒今日已經(jīng)去了禮部報名參見了此次科舉了?!?/br> 謝大人與她面面相覷,片刻后驚天動地的咆哮聲再次掀翻了屋頂:“你個小兔崽子說什么?。。 ?/br> ┉┉∞∞┉┉┉┉∞∞┉┉┉ 無論謝一水如何的震怒滔天,依舊改變不了謝安大名錄入禮部春闈名單的事實。于是,這一夜他再一次失眠…… 看樣子,是時候卷鋪蓋跑路了啊~~謝大人憂心忡忡。 被放回去的謝安好吃好睡,一派輕松自在。左右出不了門蹦跶,閑得蛋疼的她沒事端了碟瓜子,趴在圍桌上磕得津津有味,隨手還不忘丟兩粒瓜子仁喂給歪在她腳邊膩歪的卷毛小犬。 謝安這幅自甘墮落的姿態(tài),連打小伺候她的珊瑚都看不下去了:“小姐,您既不想入宮便不要惹大人生氣,說不定大人還能為您的事多走動走動?!?/br> “哎嘿,他要是能走動也就不能將我召進京城來了?!敝x安回答得漫不經(jīng)心。 珊瑚捧著秀棚再想說什么,一想謝安說得又是不無道理。謝安這個小姐,從這簡簡單單的名字就看得出來,不提在整個謝氏中,就是在這小小謝府是個極不受重視的。謝氏與其他世族不同,天子換了多少人,與謝氏始終聯(lián)姻不斷,謝氏的女兒在家族中是極受看中的。謝一水這一房雖說在本家里說不上多少話,但到底占著京畿重地時時得見天顏的好處,許多次族中宗親都催謝一水再添個閨女。 小妾娶了三四房,房中秘笈也讀了不少,謝一水努力再努力,終也只能在“命中無女”上認栽。這便是珊瑚想不通,大人好容易就謝安這么一個姑娘,卻從不放在眼里,打小送到老家祖母跟前養(yǎng)著,不逢個大節(jié)基本上就從不過問。老婦人常年吃齋念佛,對小姐也是不遠不近。珊瑚記得特別清楚,許多年前的一個雷雨夜,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去給謝安房里換蠟燭,一拉碧櫥門就見著比她才小一歲的謝安裹著床被子直直地立在窗下。本被打雷聲嚇得心驚rou跳的珊瑚一下就被她這滑稽模樣樂得笑出來,小聲問:“小姐怎么還不睡呢,莫不也是被龍王出巡給嚇到了?” 淮安那邊管雷雨季節(jié)叫龍王出巡,專門來劈十惡不赦的惡徒。 小小的謝安慢吞吞轉(zhuǎn)過來,漆黑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咕噥句:“太靜了,睡不著?!?/br> 那時候的珊瑚費解得不行,這雷聲響徹八方,恨不得連地皮都給掀開,怎么會太靜了呢?一些年后,跟在謝安身邊久了,她模模糊糊地明白的那句話。偌大一個謝氏老宅對年幼的謝安來說確實太靜了,知冷知熱的人沒兩個,走幾步都能聽見回響聲,想找個人說話都難得。珊瑚是謝安的貼身侍女,可她沒讀過書僅僅識得幾個字,很多時候都是謝安一個人在那叨叨咕咕,想插上嘴也是有心無力。 索性大人終于想起來他還有這么一個女兒,本以為小姐千辛萬苦熬出了頭,來了京城卻得知是要小姐為了謝氏門楣嫁入宮門。若是個正當年紀的王孫公子也罷,卻是六十八有余的皇帝陛下!七十已是古來稀,就連她這個丫鬟都看出來,今上大限也就這兩年,這不是讓小姐去守一輩子活寡嗎! “珊瑚,珊瑚?” 謝安連叫了兩聲,見她惶惶回神,不由擱下書嘆氣道:“我是去考春闈,又不是奔赴法場,你做出這副明天就要去給我燒紙錢的喪氣模樣做什么?” “呸呸呸!又說混話!”珊瑚作勢要撕她的嘴。 謝安咳了聲道:“好了好了,過兩日等禮部核定名單后我就要去考春闈。初場即要關(guān)上三天,你去給我備上三天的干糧點心,據(jù)說貢院里的伙食差得很,我怕不是餓死就是中毒死了。”說完又補充了句,“茶水也給我備好?!?/br> 茶水都不給,朝廷竟小氣成了這樣?珊瑚嘀咕著,應(yīng)命去了小廚房。 不想珊瑚才出去不到片刻,又撩了紗簾鉆了進來,喜色盈盈道:“小姐,阿肆來了!” 謝氏女兒各個被寄予了入宮為妃為后的厚望,要輔佐君王必是要讀兩本書的,哪怕謝安這么個不受寵的女兒,從小也被指了書童,請了先生。阿肆即是謝安跟前的小廝,兼著書童。 謝安頭才點下,一個風塵仆仆的身影即竄了進來,打了個揖:“阿肆給小姐請安?!?/br> “沒個規(guī)矩的。”謝安學(xué)著她老爹的模樣裝模作樣地罵了句。 阿肆憨憨一笑,撓撓頭:“阿肆忘了這是京城了,規(guī)矩大,還當是淮安家中呢。”說著解開胸前的搭子,小心地抽出一封信遞給謝安,“童老先生讓我轉(zhuǎn)交給小姐的信?!?/br> 童老,童映光是謝安家的坐館,為人直爽,也是因為太過直爽早先年在朝廷里受盡排擠,一氣之下撂挑子回老家淮安,說是要去種麻草。 為什么要去種麻草呢?排擠走童偉的狗官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平安回到淮安的童映光隔空放出話來:“老子種麻草給你們編草席裹涼尸去嘍!” 手下敗將居然如此囂張!??!狗官們氣得胡子都翹了,奈何童映光到了淮安即被聘進謝府給謝安教書,憷著謝家這么尊大佛,也就只能背后刻兩個童映光的小人扎扎出氣了。 公正的說,童映光的才學(xué)是有的,否則也不能經(jīng)常寫文章嘲諷得素來看中修養(yǎng)的各位京官們氣得暴跳如雷。但前面也說了,這人性格太直爽暴躁,又好上兩杯,醉酒之后經(jīng)常口無遮攔。借珊瑚的話,就是有了這么個不著調(diào)的師父,才把謝安教得大家閨秀的端莊沒有,小家碧玉的溫婉也無,混賬起來能氣死人。 謝安也認為她這個師父不靠譜,但涉及到她終身大事他總會謹慎些吧,萬沒料到她終是高估了童映光這個老頭的下限。 送來的信上僅龍飛鳳舞的一行大字:如遇困境,為師送你一條錦囊妙計,見紙背。 謝安默默翻過紙張,只見一行端正楷書慎重無比:聽天由命! 擦…… 咔嚓,謝安手中的信紙裂了條縫。 看樣子,她也就只有科舉這條路可以走了。 謝安卷起信紙放在火燭上看著火苗一點點舔卷了紙張,黑色的灰燼靜靜飄下。 ┉┉∞∞┉┉┉┉∞∞┉┉┉ 三月初九,春闈如期開考。 縱然謝一水有心阻攔,但白紙黑字的名單之上確實有她謝安兩字大名,也只能盯著兩熊貓似的青眼圈幽幽看著養(yǎng)精蓄銳,做足準備的謝安:“考……得盡力就成。” 天殺的,他想說的是,考你妹啊!??! 謝安虛情假意地謝了自家阿爹的勉勵,騎著她的小浮云,不緊不慢地晃進了貢院。 今年女進士共招十名,整個大秦報名的五十人不足。這五十人依據(jù)童映光那老頭的著作《三年科舉,五年模擬》的分析,有一半是來打醬油的,還有一半的一半是來碰運氣,還有一半的一半的一半是“老子爹是李剛!”家中有靠山的,剩下四個名額。 謝安覺著自己機會還是蠻大的嘛。 初九三天,十二日三天,十五日三天。 整整九天的春試考得所有考上如同炭火上的肥rou,流了三層油,脫了兩層皮。 最后一天考出來的時候,謝安盯著自己寬松了兩圈的腰,默默地去西市給自己又買了條腰帶…… 放榜那日萬里無云,碧空如洗,天梯街前人頭攢動,寸步難行。謝安擠在一群亢奮得和嗑了藥似的士子中間身心疲憊,前方拉著她的珊瑚倒是沖勁十足,十分勇猛地拖著自家小姐大殺四方擠到杏榜前,興奮不已地問道:“小姐小姐,您快看看您在哪個位置?。。 ?/br> 不及謝安去看,珊瑚已在艱難抉擇:“您說您以后是做本朝第一個戶部女尚書好呢,還是刑部女尚書好呢?“ 眾目睽睽下,謝安壓力山大。 ☆、第五章 此次春闈共八百余人參與,按以往比例,入殿試者不足百人。數(shù)丈長的名單從左到右密密麻麻看得珊瑚直呼眼花,一扭頭發(fā)現(xiàn)謝安不慌不慢地往后鉆忙喊道:“小姐,小姐您去哪??” 謝安擺擺手示意她過來,解釋道:“女貢士的名單排在男貢士之后,從后面找來比較方便。” 珊瑚跺跺腳,看著擁擠在一堆,時不時還有猥瑣地想借機蹭往春衫輕薄的女士子身邊的一大群男人,忍不住憎惡又不平地瞪過去兩眼:“朝廷既然開了女子科舉錄用女官,可見男人女人是一樣的,前……” 謝安斜睨來一眼,珊瑚閉上嘴,須臾后尚尤不甘地小聲念叨著:“連皇帝都能做,為何還要排在這些臭男人之后?!” 女貢士的名字僅有區(qū)區(qū)數(shù)十人,謝安一目十行過去,臉色沉了一分,再仔細一個個辨認過去,終于確定了…… “小,小姐,您的名字呢?”珊瑚臉色煞白。 謝安仰頭看著比她還高出一個頭的皇榜,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哪有她謝安兩字所在。這個結(jié)果在她意料之外,內(nèi)心短短的一剎驚濤駭浪后仔細一想,卻又在情理之中?;蛟S她高估了自己,又或許她低估了謝家如今的艱難情勢…… 想想也是,王李兩家的當家人又不是智障,既然能逼著你謝一水把藏了十來年的女兒送入宮里,想從幾十人的女士子中發(fā)掘出她謝安的身份著實算不上個事。 可是吧,謝安總覺得這事里里外外透著股說不出來的古怪。從她入京到她春闈落榜,說大了是朝廷朋黨之爭針對的謝家,可說小了怎么回回都是沖著她謝安來的啊。謝安很確定,她出門考試的那天沒有踩狗屎…… 珊瑚又從頭到尾一個字一個字趴著找了一遍,頓時淚如雨下,揪著謝安的胳膊啼哭:“小姐,您說您怎么會沒考上呢?童先生不是說您的才學(xué)并不亞于那些個臭男人嗎?!” 此言一出,謝安霎時成為周圍人的目光焦點,連一些看榜的女學(xué)生都不屑看來,拿捏著蚊蠅似的細語竊竊私語: “說得好像來考即是一定考得上似的?!?/br> “姊姊說得即是,考春闈的又有幾個才學(xué)低的不是?” 頂不住群眾目光炙烤的謝安跳了起來,火燒火燎地扯著珊瑚躲到個稍微僻靜的地方:“那個老混蛋喝醉了酒說得胡話你都信?。 ?/br> 珊瑚抽泣,哭得像她落了榜似的傷心:“可小姐您這次沒考上,不就要入宮嫁給那個老不死的皇帝嗎?” 這倒真是個頭疼事,一提起來謝安不禁沒精打采地垮下了肩膀,沮喪片刻她抬起頭拍拍珊瑚的肩,勉強笑了笑:“考我也考了,該盡的力我也盡了,天無絕人之路嘛,”她念念有詞,不知是安慰珊瑚還是安慰著自己,“船到橋頭總是有辦法的?!?/br> 珊瑚擦擦淚痕,看她轉(zhuǎn)身要走,忙跟上去問道:“小姐難不成還有其他的好辦法?” 謝安心想,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干掉龍椅上那個王八蛋!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自然是不能說出口的,她只得敷衍著道:“實在沒轍我就剃了頭發(fā)入白馬寺做尼姑去唄……哎喲!” 謝安猝不及防迎頭撞上了個硬邦邦的物什,膈得腦門火辣辣的疼,不覺蹣跚后退一步,腳踝一歪針扎似的刺痛鉆進了骨頭里。身子歪了一半?yún)s是被雙手好端端地扶住了,驚魂未定的謝安眼中淚水汪汪。 扶著她的是雙精瘦而有力的手,虎口有繭看得出常年習武,鴉青袖口繞了圈精致的水紋蘇繡,料子是惠州獨有的天蛛緞,民間有價無市的稀罕物,大多上貢入宮。 那人做的是好事,說的話卻煞是刺耳:“這位小娘子,落榜了再傷心也要看路的?!?/br> 聲音雅致溫潤,如拂水之清風,低得只有他與謝安兩人聽見。 謝安心中一塞,塞歸塞她也沒理由遷怒到無辜路人身上人去,但她心情終歸是不佳的,站直了身子悶頭悶?zāi)X地道了聲謝即要繞過他而去。 那人見她眉頭雖是緊巴巴地皺著,但臉上卻沒有多少沮喪失落之色,不由好奇問道:“小娘子落榜了不傷心嗎?這科舉三年一考,尤其對女子而言,青春年華又有幾個三年可度過?”他故作唏噓了一聲,“還不如年華正好,找個好人家嫁了即是?!?/br> 出門撞個人都能遇到個話嘮是怎樣一種運氣啊,急于脫身的謝安叫苦不迭??丛谶@人剛剛幫過她份上,謝安勉強站住腳跟耐心回答他:“你們男子覺得女子時光寶貴,青春短暫,那是因為你們只看重她年輕時的姣好容顏,一旦時光老去便會惋惜。”可老子又不是為你們而活的,謝安在翻了個白眼,嘴上冷笑兩聲“于我而言,只不過從頭再來一次罷了?!?/br> 說完拉起珊瑚急匆匆地重新擠入人群里,走了半天她頭也沒回問道:“珊瑚你怎么不說話?”心中飄飄然,莫非是為著我剛才義正言辭的說法所感動了,回想一下,自己方才氣場頗足,形象偉岸,簡直是當代獨立自強杰出少女之表率! 過了片刻,只聽珊瑚羞羞答答道:“小姐,剛剛那位公子樣貌可真是好?!?/br> 謝安:“……” 這果然是個靠臉吃飯的時代啊,謝安灑淚。 她身后,鴉青衣袍的男子并未遠去,注視著那個細條的身影靈活地鉆入茫茫人海里。 “少爺,您手里拿的是什么?”白霜眼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