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場戲，他放松了一會，沒想到就出了事。

    最后一場戲拍的是席青和迷七雙雙墜崖，蔣文清為了追求真實性，也不可能真把兩個演員丟下懸崖。他選了一個山角，堆上巖石塊，利用拍攝角度，足以讓觀眾們覺得下面是懸崖峭壁。

    實際上底下已經(jīng)做好防護(hù)措施，墊上好幾層軟墊。鏡頭只在山頂拍他們下落的瞬間，不會給底下的峽谷鏡頭，因此安排好的段榆和易之恒只需要沿著斜面滾下來，摔進(jìn)軟墊里，這場戲就結(jié)束了。

    沒有技術(shù)性難度，也沒什么危險。

    眼神，臺詞，走位，乃至拉扯的動作都在按照計劃進(jìn)行。

    滾下來的時候，段榆放任自己想了想其他東西，比如殺青后先去哪，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之類的。

    中途撞到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最后跌進(jìn)墊子里。是腹部撞上的，當(dāng)時沒有痛感，他就沒在意。

    沒想到上來之后就不對勁了，腹部左側(cè)開始作疼，疼得直不起腰。段榆擺手想說沒事，蔣文清看他臉色蒼白，身上下了很多汗，當(dāng)機立斷，立刻把人送到醫(yī)院去了。

    普通的肚子疼哪會有這么劇烈的反應(yīng)，段榆察覺到不對，沒有推拒蔣文清的安排。

    趙元元收到消息就往醫(yī)院來，下了雨，中途碰上堵車高峰，比謝橋早到不了多少，正在向醫(yī)生詢問詳細(xì)情況。

    脾臟膜下破裂。

    再嚴(yán)重一點可能引發(fā)失血性休克，甚至死亡。

    醫(yī)生：“我們做麻醉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有過敏反應(yīng)?！?/br>
    趙元元愣了一下，說了個藥名，“他在吃這個藥?！?/br>
    醫(yī)生微微沉默之后，說：“那就難怪了，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問題了，晚上應(yīng)該就能醒?！?/br>
    趙元元和醫(yī)生道謝，目送人家背影離開，撫著胸口狠狠松了一口氣，剛把心放回肚子里，耳邊就響起陰沉如鬼魅的聲音。

    “段榆在哪？”謝橋的聲音嘶啞，臉色比熬幾十個小時沒睡還要難看。

    黑沉沉的眼眸盯著他，仿佛在指責(zé)他沒照顧好段榆。

    趙元元被他狼狽又可怖的樣子嚇了一跳，下意識說出病房號。

    謝橋轉(zhuǎn)身就走，走了兩步折回來，皺著眉重復(fù)了一遍那個難念的藥名。

    “這是什么？”

    趙元元猶豫了一秒，謝橋不想與他廢話，便說：“我自己查?！?/br>
    語氣冷靜得可怕。

    謝橋上樓，拿出手機搜索剛才聽到的藥名。不知道哪個字沒關(guān)系，一連串打出來輸入法會自動確認(rèn)。

    網(wǎng)絡(luò)比在國外順暢多了，不用一秒就能加載出他想要的。

    謝橋翻著網(wǎng)絡(luò)科普，指尖冰涼。每一步都像踩在空氣上，如果不緊緊抓著扶手，不緊緊看著腳下的臺階，下一秒就會摔進(jìn)虛空，粉身碎骨。

    每走一步，他的呼吸就會急促一分，窒息的感覺愈發(fā)強烈。

    段榆躺在樓上的某張病床里不省人事，他在空蕩寂靜的樓梯間，忽然感覺身體里某個部分疼得厲害。他疼得直不起腰，彎身死死盯著地上的花紋，忽然掉下幾滴淚。

    然后眼淚無法控制般地流下來，匯進(jìn)窗外沙沙的雨聲里。

    鼻腔里進(jìn)了一堆辣椒末，才會流下那樣辛澀帶著苦味的眼淚，涼涼的，讓人喘不過氣。

    謝橋咬著下唇，手背粗暴地擦了擦眼睛，努力不讓自己出聲。

    那天視頻他就知道了，段榆瘦了一大截，當(dāng)他真的出現(xiàn)在眼前，被潔白無瑕的病床包裹著，謝橋再次鼻子酸澀。

    平靜地、無聲地躺在那里的段榆，在他缺席的日子里，隱藏著自己平靜無聲又孤獨的掙扎。那掙扎在他身體上，在他眼神里，留下許多瘡孔，而他毫無察覺。

    謝橋慢步走進(jìn)病房，輕輕關(guān)上房門，一動不動地看著昏睡的段榆。

    看他濃密的睫毛，蒼白的嘴唇和消減的臉頰，看看他這個人。把臉埋入他掌心，透過他的身體看到曾經(jīng)那個更為年輕的段榆，敏感的、脆弱的，一直在尋找的段榆，看著他，回到他的過去。

    “下雨了嗎？”風(fēng)景優(yōu)美的墓園里，段榆坐在石階上伸出手掌，抬頭看了眼陰沉的天空。

    “出門不帶傘，丟三落四?！彼髠?cè)坐著個很精神的老先生，兩人眉眼有幾分相似。

    “天氣不怎么好?！彼覀?cè)是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眉眼與段榆更為相似。

    錯了，段榆默默糾正，應(yīng)該是他與老太太眉眼相似，這順序不能倒。

    掌心濕漉漉的，可是天上還沒開始飄雨絲。段榆疑惑著，問自己父母：“還好嗎？”

    “好啊?！备赣H說。

    “不太好，你爸這人太笨了，我受不了他?！蹦赣H稍微話多點。

    段榆看著天空，手掌攤在膝頭，來路不明的液體讓他很不舒服。他沒頭沒腦地問：“是他嗎？”

    父親：“什么他？哪個？”

    母親：“是他吧，感覺只有他了噢，還不錯的?！?/br>
    段榆沒有作答，他超乎尋常的清醒，知道自己受傷了，知道自己在做夢，也知道父母出現(xiàn)的夢境很少見，他想多留一會。

    可是一旦在夢境里想到“夢境”，夢境就會很快消失，意識到這點后，夢境消失的速度更快了。段榆回了下頭，找到自己一直不敢回頭的原因。

    父母的墓碑旁，是自己的墓碑。

    這樣夢境一開始令人恐懼的氣氛就能解釋了，原來他這么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