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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時光里的零零碎碎(第一、二季)在線閱讀 - 第116節(jié)

第116節(jié)

    我:“哦,那我也不方便推薦她,我們家電視使用頻率過低,沒法發(fā)表使用感受?!?/br>
    顧先生:“…………”

    這次隨意的對話不知道哪里觸到了顧魏的機(jī)關(guān),他接下來的時間突然不好好看書了,一會問湊過來看看我的進(jìn)度,一會兒湊過來評價下我的字,一會兒問我要不要喝水,一會兒問我吃不吃水果。

    我:“你怎么這么——波動。”突然找不到形容詞。

    顧魏:“你這么趕干嘛?”

    我:“周六要勻出時間回趟y市?!?/br>
    而這個周六周日顧魏都要值班,所以他立刻:“我們又要分隔兩地了?”

    我瞥了眼他手里的書:“你看的是什么?不會是瓊瑤小說吧?”

    顧魏:“…………”

    一二六

    周四晚。

    晚飯后,顧魏一個人坐在書房看書,我看著他的側(cè)影突然覺得顧先生有點(diǎn)可憐,于是從柜子里拿出一套厚實(shí)柔軟的床品默默更換。

    換到一半,顧魏進(jìn)來,目光在我和被子之間轉(zhuǎn)了一圈:“你每次出門都要換床單被套,哪套厚挑哪套?!?/br>
    =_=我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

    顧魏:“陪我焐一晚上,之后就我孤家寡人了。我已經(jīng)總結(jié)出規(guī)律了?!?/br>
    我:“你已經(jīng)成精了……”

    一二七

    周五晚上,我剛到家,手機(jī)突然響。

    印璽:“校校,侯奶奶快不行了?!?/br>
    我的腦子突然空了一下。

    “下午從醫(yī)院接回來的。她要求把所有儀器都撤了。估計(jì)最多也就是明天的事了。”印璽的鼻音重起來,“我和金石現(xiàn)在就在這邊,她一會兒醒一會兒醒。你能回來看一眼就回來看一眼吧?!?/br>
    電話被掛斷,整個書房突然沒了聲音。

    我走了兩分鐘的神,緩過勁來,一邊換衣服一邊給三三打電話。

    顧魏沉默地看著我把筆記本和資料一樣樣塞進(jìn)包里,遞過車鑰匙。

    我出生的時候,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沒退休,娘親只有三個月的產(chǎn)假,而那個時候,月嫂行業(yè)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發(fā)達(dá),于是我三個月大的時候,就被抱到了侯奶奶家。

    “侯姨,麻煩您了?!?/br>
    “不麻煩不麻煩,帶一個是帶,帶兩個也是帶。只是小可憐呦,才這么點(diǎn)大?!?/br>
    那時候猴子四歲不到,每天,侯奶奶把他送去幼兒園,剩下的時間就抱著我,做家務(wù),買菜,睡覺,哼一些老得已經(jīng)沒有歌詞的催眠歌……我是在她的臂彎里長大的。

    我三歲前的所有第一次,基本都在侯奶奶的眼皮底下發(fā)生。

    生第一次病,長第一顆牙,說第一句話,走第一次步,摔第一個跟頭,挨第一次訓(xùn),訓(xùn)完第一次哭,哭完自己打了個嗝把自己嚇懵。

    我和印璽兩個人,從小就會把麻煩翻倍,要哭一起哭,要鬧一起鬧,要調(diào)皮搗蛋一起調(diào)皮搗蛋,后來再加入三三,幾乎每次都能讓侯奶奶無可奈何:“你們乖一點(diǎn)啊,乖一點(diǎn)啊,我頭要疼了,再不乖我就要打屁股了?!?/br>
    我們對她一直又敬又怕,但絲毫不影響我們對她的愛,那是種暖和和的,像老棉被一樣熨帖的愛,可以在里面肆意打滾玩耍,天塌了也不管。

    一直到兩歲,我和三三才被扭送去托兒所。

    侯奶奶會時不時去托兒所,站在教室門外悄悄看我們。放學(xué)后,她一手牽著三個往家走,一邊走一邊念叨,要聽老師的話,不可以和別的小朋友打架,水果點(diǎn)心不能浪費(fèi)……

    “你們那會兒太讓人cao心了,校校跟個豆芽一樣,不長個子不長rou,珊珊跟個蠶豆一樣,亂沖亂撞,印璽的脾氣倔得跟石頭一樣。我就cao心你們在里面吃不好飯睡不好覺萬一打架了怎么辦,你們仨肯定打群架……”

    她總是這么嘮嘮叨叨嘮嘮叨叨,嘮叨大了猴子,嘮叨大了印大哥,嘮叨大了印璽,嘮叨大了三三和我,她自己也漸漸老去。

    “哎呦,抱不動了抱不動了,老了老了?!?/br>
    我們上小學(xué)后去看她,她已經(jīng)抱不動任何一個背書包的孩子了。她的脊椎已經(jīng)被幾十年的cao心給壓彎了。

    后來,我逐漸知道了許多關(guān)于她的故事。比如她的老來子在動亂中夭折,比如她被下放到內(nèi)蒙的過程中失去了唯一的女兒,比如她對院里的孩子們無私的愛,都是源于曾經(jīng)的那些失去。

    后來,我們求學(xué),長大,一個個離開她的身邊,只有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會去看她。

    她那時候已經(jīng)坐在輪椅上,只能張開胳膊擁抱每一個孩子。

    即便如此,她每年過年都堅(jiān)持下廚包餃子,都沒有落掉我們?nèi)魏我粋€人的份量。

    我們?nèi)ヌ酵臅r候,她依舊會念叨:“好好學(xué)習(xí),好好做人,不要浮躁?!?/br>
    再后來,她經(jīng)歷了每一個老人都會經(jīng)歷的人生,喪偶,病痛,一場接一場的手術(shù)。

    我?guī)ь櫸旱谝淮位厝タ此臅r候,她一年中已經(jīng)有過半的時間在醫(yī)院。

    她滿意地看著顧魏:“好,好,你我是一直放心的,珊珊呢?那個糊涂蛋,你叫她看人一定要仔細(xì)……”

    她總是這樣,cao心完這個cao心那個,我們也早已習(xí)慣了她這樣嘮嘮叨叨,直到她戴上呼吸機(jī),只能拉著我們的手發(fā)出一些語意不明的聲響。

    我和三三的婚禮,她都沒能參加,躺在病床上看猴子帶回去的錄像,看到迷迷糊糊睡著,又迷迷糊糊醒來繼續(xù)看。

    我們每個人都做好了她隨時會離開的準(zhǔn)備,但是真的到來的時候,都控制不了傷心。

    她曾開玩笑說,她不是“英雄的母親”,卻是“英雄的奶奶”,帶出來的都是好苗子。如今,她在床上沉睡,摘去了所有的儀器,只剩她自己。

    我趕到侯奶奶家的時候,客廳里坐滿了人,沒人說話。

    我慢慢走進(jìn)臥室,她靜靜地躺在床上。

    我釘在門口,直到她動了動眼皮,才呼出一口氣來。

    猴子湊在她耳邊:“奶奶,校校來了?!?/br>
    她毫無反應(yīng)。

    猴子:“奶奶,校校來了?!?/br>
    一直到第三遍,她的眼睛才稍稍睜開,嘴里含混地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

    我握著她的手,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已經(jīng)沒有反握我的力氣了。

    過了一刻鐘,猴子輕聲道:“睡著了。”

    一二八

    我回到家。

    林老師有些詫異:“晚飯吃了么?”

    我搖搖頭,去廚房找吃的,勉強(qiáng)做了個三明治往嘴里塞。吃完有些累,和衣躺到床上,閉上眼睛。

    “澡都沒洗就往床上躺,你臟不臟?”

    我睜開眼睛,看到娘親皺著眉站在床前。

    我今天實(shí)在沒有精力對付她的炮轟,于是乖乖起來,拿過床刷把床單刷平整,繞過她去廚房,熱了杯牛奶,出神地看著細(xì)小的火苗在眼前翻跳。

    半分鐘后,娘親走進(jìn)廚房,舉起手:“你刷床怎么刷的?平時干活都這么粗枝大葉么?”

    我偏過頭,看到她指尖捏著一根頭發(fā)。

    我關(guān)了火:“上個月,我和叔叔嬸嬸吃了頓飯。嬸嬸和我說,她至今最后悔的事,就是小仁小時候他們太忙,花了太多的時間在工作上,沒能多拿出一些時間陪陪孩子?!?/br>
    她立刻皺起眉頭:“興師問罪?”

    我:“沒有。我很感謝你,讓我衣食無憂,讓我沒有任何物質(zhì)上的壓力,讓我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yè)和工作,但是你不能要求我復(fù)制你的人生道路。你的工作能力沒有任何人質(zhì)疑,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女強(qiáng)人,所有人都說你事業(yè)家庭兩手抓兩手硬,但是你真的兩手抓兩手硬么?這么多年你有過像嬸嬸那樣的自省或者后悔么?”

    她看著我,好像看著一顆樹突然長出刺來。

    “前兩天,我收拾書架,翻到我十歲生日會的照片。你還記得那天你和我說了什么么?你說你這輩子所有的耐心都耗在工作和我爸身上了,所以沒有多余的耐心給我了,讓我每天自我反省自我修正,如果長歪了,在你這只有棍棒刀斧?!痹谏漳翘斓玫竭@么一個談話,實(shí)在不是個美好的回憶,“我小時候生病,十次有九次是侯奶奶送的,你們至今不知道我小學(xué)骨折過,中考一直到我考完了你們還不知道我哪天考試,一直到高考結(jié)束,你們都不知道我上的是哪個班。如果要興師問罪,那過去二十幾年我的機(jī)會太多了。”

    我們總是希望自己成長的速度能夠超越時間,但是這個過程一點(diǎn)也不文藝,往往艱澀得厲害。

    christina曾對她的mama說過,i\\\'m a grownup to rely on while i\\\'m still your kid.

    “對于我的成長和教育方式,你從來都不后悔,因?yàn)檫@些都是你的選擇,那么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是我不希望,在我五十歲的時候,面對我的孩子,我像嬸嬸一樣,感到歉疚和后悔。我爸生病之后,你才把生活重心從工作轉(zhuǎn)到他身上,我不希望我像你一樣,一直等到有一天顧魏老了生病了,我才把自己從工作中抽離出來陪他?!?/br>
    林老師沉默地站在兩米開外,垂著頭看地板。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運(yùn)氣比我好多了。

    我皺了皺鼻尖,把酸意憋回去:“我是回來奔喪的。”

    一二九

    路燈把夜色切割成團(tuán)霧,我拿著冷掉的牛奶回到侯家。

    客廳里依舊沉悶,大家來來往往,偶爾壓低嗓音說話。

    我坐在客廳的角落,腿上攤著本書,但根本看不進(jìn)去。

    顧魏打電話過來,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我在在看書。”

    顧魏:“看什么書?”

    我有點(diǎn)走神,愣了一下,低頭翻封面:“看——我的筆記?!?/br>
    顧魏沒說什么,輕輕“嗯”了一聲,掛了電話。

    我盯著空氣走神。

    不知道走神了多久,余光掃到猴子從臥室出來。

    我盯著他,他垂下眼睛,隨即抬頭,看了眼墻上掛鐘顯示的時間。

    整個客廳驀地靜默下來。

    我的大腦像被潑了桶白油漆。

    我放下筆記,下意識地往臥室走,侯家的親眷們比我更快地魚貫而進(jìn)臥室。

    我站在臥室門口。

    床上的老人安靜地躺著,幾乎和幾個小時前一樣。女人們沉默而迅速地為她更換衣服。

    我握著自己的手,驀然意識到,她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

    我都沒有來得及和她說聲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