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我沒事?!卑鬃赢嬒萑肓顺了迹窗l(fā)覺花千骨看著他,看著床榻,似乎想起了什么,臉一下子紅了。 白子畫仔細思考東方彧卿離開前說的話。的確,或許自己也不想離開這個美好的夢境,回到已失去小骨的冰冷現(xiàn)實中吧。他看著窗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后凝望著花千骨。 “小骨,師父有一件事,必須要跟你說?!?/br> 花千骨仿佛察覺到了什么,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天色已晚,師傅你早點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說?!?/br> 話音剛落,窗外已風(fēng)云變色,晚霞千里,浮光躍金,下一個瞬間又隱于黑夜,空中看不見繁星,卻有熒光飛舞的水母、蝴蝶、飛鳥和游魚。 花千骨轉(zhuǎn)身欲走,白子畫抓住她的手臂。 “小骨,夢再美,也有醒來的時候。” 萬籟俱靜。 花千骨沒有回頭,聲音卻陡然變得冷清空洞。 “師父,我們在這里,不會被蠻荒、被妖神之力、被任何人、被任何無法挽回的錯分開,不好么?” “好,可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花千骨回過頭來,泫然欲泣:“師父,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白子畫平靜地望著她:“小骨,如果你真的認為自己所做的沒錯,也毫不后悔,那你就需要自己先原諒自己?!?/br> 不能再繼續(xù)絕望消沉,要努力活下去,這才是他白子畫的徒弟。 “師父……” 花千骨突然回身,緊緊地抱住了他。 她錯了,她怎么會沒錯?從愛上他開始,她就錯了。一步錯,步步錯。 花千骨突然哭了起來,那么久的委屈和悲傷,都化作成串的淚珠往下落??墒牵呐虑榫w再崩潰,她也努力維持著這個世界的完整。白子畫不明白,這個世界對她而言,跟其他的世界不一樣,跟所有的都不同,這是她最初的美好,是她愿意犧牲一切去凝固的瞬間。 白子畫被她抱住,有些錯愕,但看著她哭,又無比欣慰。至少在夢中,她終于可以肆意歡笑流淚了。 白子畫伸出手,第一次或許也是唯一一次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淚水燙得幾乎灼傷了他的皮膚。 花千骨哭得更傷心了,她埋頭在他頸項間,淚水幾乎濕透了他的衣服。 “師父……” 花千骨突然想起那一夜他吸她的血,吻她的唇,不由得情動,壯著從未有過的膽子親了上去。白子畫輕嘆一聲,微微偏頭,吻落在他的嘴角。 這不是他的錯覺,夢中的小骨的確比現(xiàn)實中任性許多。或許只有在這里,她才能做一直想做的事,要想要的東西,做想做的自己。 可是…… “不可以,小骨。” 他要怎么跟她說這樣是錯的,是連想都不能想的事情? 花千骨委屈地看著白子畫。 “師父,你不是說這只是我做的一個夢么?” 白子畫搖了搖頭,聲音依舊清冷無比:“夢里也不可以。小骨,你永遠都是師父的徒兒。” 花千骨怔怔地后退,苦笑一聲,笑聲像一滴水珠打在空蕩的洞xue里,在空氣中濺起漣漪。他說夢里也不可以。就算夢里她也不可以對他抱有任何綺念,否則便是大逆不道,罔顧倫常。 各種往事蜂擁而至,她開始一點點想起,想起白子畫一劍劍刺下斷念有多痛,想起絕情池水燒rou蝕骨有多痛??墒撬⒉缓ε拢ε碌氖枪鹿聠螁瘟粼谛U荒,害怕師父不要她了! 白子畫看著花千骨顫抖的雙肩,知道她已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一切都是假的。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四周出人意料的平靜,世界沒有再次坍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只是粉紅色的桃花瓣已變成了鮮紅色,猶豫用血浸染過,飄得滿天都是。 “小骨,把殮夢花給師父?!?/br> “如果我不給呢?如果……我要把你困在這里一生一世呢?”花千骨凄然一笑,“反正我也快死了,反正我也見不到你了!” “不許胡說!”白子畫忍不住大聲呵斥,他看著花千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師父不會留你在蠻荒,師父一定會想辦法救你。所以,你也不能放棄!” 花千骨搖頭,就算她出了蠻荒又如何呢?師父眼睜睜看著她被潑絕情池水,已經(jīng)知道了她隱藏最深的秘密。師父不會再要她了,她只是師父的恥辱罷了。 如今,師父也不想留在這里,那么,就讓這個也界毀滅好了! 花千骨揮揮衣袖,漫天飄飛的粉紅色花瓣枯萎凋零,一座座小島開心分崩離析。 白子畫看著周圍塌陷毀滅,竟也不由得呼吸一窒。絕情殿上的一切對他來說同樣重要,只是她或許永遠都不會了解。她崩潰了的世界,又何嘗不是他的。 “小骨,住手!” 花千骨苦笑著搖頭:“你放心,我會帶你進入下一個夢境,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花千骨閉目凝神,再一睜眼,只剩下四片花瓣的殮夢花瞬間出現(xiàn)在她手上。然后,花千骨便毅然決然地從絕情殿露風(fēng)石上縱身一躍,衣袂翩躚,猶如蝴蝶,一頭扎入海中。 “小骨!”白子畫緊接著跳了下去。 花千骨閉上眼睛,在他下方緩緩下墜,像盛開至茶蘼的花。他努力向她伸出手,卻終究什么也沒有握住。 世界一片白光,他再次從海底躍出,掉入空中。 東方彧卿一邊咯血,一邊從夢中醒來,身體還在不斷抽搐。 朽衛(wèi)上前來按住他。 “閣主!” 東方彧卿眼神空洞,猶如喪失了靈魂,很久之后,眼睛才一點點亮起光來。 他看著朽衛(wèi),聲音沙啞地說道:“出了什么事?我說過,除非十萬火急,否則決不能把我從夢中喚醒?!闭f著,已聽到門外巨石轟鳴,猶如山崩地裂。 東方彧卿走出去,站在二樓的陽臺上,可以看見不遠處的庭院中烏云壓頂,電閃雷鳴,是摩嚴、笙簫默正在強行破陣。 朽衛(wèi)語氣冰冷:“閣主,此二人擅闖異朽閣,如果我等再無動作,他們很快就會闖破陣法。一旦發(fā)動,他們二人必定死在陣中。鑒于二人的身份,還有跟白子畫的關(guān)系,屬下無法裁決,故而驚醒閣主?!?/br> 東方彧卿遠遠看著他們,心里是有些生氣的,因為他們害他白白浪費了一片殮夢花花瓣,原本他還可以遠遠地多看骨頭一陣的。東方彧卿無奈地長嘆一口氣,揮了揮手,陣法瞬間解除。 摩嚴和笙簫默來到他面前。 二人的修為僅在白子畫之下,放眼六界都難逢敵手。然而,聯(lián)手闖入異朽閣還是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摩嚴更是受了重傷。 “異朽君,把我?guī)煹芙怀鰜恚 ?/br> 摩嚴再三逼問笙簫默,得知白子畫來了異朽閣,再加上白子畫多日不回,他早就亂了分寸,誓要硬闖,笙簫默阻攔不住,只好也跟隨他闖了進來。 東方彧卿彬彬有禮:“世尊、儒尊駕到,有失遠迎。尊上此刻正在屋內(nèi),不過不便打擾?!?/br> 摩嚴一聽,疾奔入屋內(nèi),看到白子畫緊閉雙目,躺在榻上,不禁面色一變。 “師弟!” 東方彧卿的身體還未從神魂脫離中恢復(fù),一直在旁邊咳嗽個不停。 “尊上沒有大礙,只是入了別人的夢,相信不用多時就會醒來?!?/br> 摩嚴探查了一下白字畫的脈象,又見他手里拿著殮夢花,心知東方彧卿所說不假,這才松下一口氣來。然而,隨即又不由得怒從心來。 “他來異朽閣,難道就是為了交換殮夢花,進入花千骨的夢境?” “正是?!?/br> “真是胡鬧!難道不知道這有多危險么?”摩嚴氣血上涌,加上重傷,差點暈過去。 笙蕭默連忙扶住他:“大師兄,掌門師兄自有他的打算?!?/br> 摩嚴難以置信地搖頭:“他竟為了那個孽徒做到這等地步……”突然想到了什么,摩嚴瞪視著東方彧卿:“他跟異朽閣交換了什么?” 東方彧卿笑著搖頭:“抱歉,這是尊上與異朽閣之間的秘密,不能告知他人。” “你!”摩嚴氣得想要對東方彧卿出手,東方彧卿巍然不動,笙蕭默連忙將摩嚴按住。 “師兄還在夢里!” 摩嚴這才勉強冷靜下來,現(xiàn)在子畫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自從他中了毒,花千骨盜了神器,長留的一切就越來越亂套。不對,從花千骨入門那天起,一切就已經(jīng)逐漸失控。 “他什么時候才能醒?” “等這殮夢花的花瓣落完,尊上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自然就會醒來?!?/br> 正說著,只見殮夢花陡然發(fā)出一陣光來,第四片花瓣飄然掉落。 周圍人聲鼎沸,車水馬龍。 白子畫站在人群中央,四處尋覓,但沒有花千骨的蹤跡。 一百三十二萬七千三百九十五、一百三十二萬七千三百九十六、一百三十二萬七千三百九十七…… 上空陰云密布,遮住了海天。周圍異常真實,如果不是內(nèi)心一直在計數(shù),白子畫真的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從夢里醒過來了,此刻正站在一條普普通通的大街上。 雖然是普通的鎮(zhèn)子,但這個夢跟第一個夢大有不同。第一個夢并不按世間既有規(guī)律構(gòu)建,四時混亂,空間顛倒,人物繁雜,所謂的穩(wěn)定只是表面現(xiàn)象。而這個世界,完全是對現(xiàn)實的真實還原。只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殮夢花在哪兒,小骨在哪兒。 白子畫在附近一連找了好些天,這里連白天和黑夜的時間都完全與他的計時同步,并沒有飛躍和快進。 這讓白子畫變得有些焦躁,這意味著他和小骨同時昏迷了很多天了。對他來說,身體有異朽閣照看。但對小骨來說,在蠻荒失去意識就意味著危險,時間一久,就算是哼唧獸,也很難護她周全。但還好的是,夢境到現(xiàn)在并沒有坍塌,這至少說明小骨還活著,驗生石還亮著。 一連又找了幾天,這個世界太真實、太廣闊,而小骨如果存心不想讓他找到的話,他便猶如大海撈針。 白子畫站在街上,沉下心來,想要尋到蛛絲馬跡。突然,他發(fā)現(xiàn),店鋪里賣的糕點只有花千骨喜歡的味道。他微微揚起眉梢,突然反應(yīng)過來,其實小骨就是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到處都是小骨,街上的每一個人,都是小骨的耳朵、眼睛和喉舌。 白子畫站在原地,用并不大的聲音說到: “小骨,出來,不要讓師傅找不到你……” 這個世界靜止了半秒,街上行人匆匆的腳步同時僵了剎那,隨即一切恢復(fù)如常。 然后,白子畫看見了花千骨。 她穿越人群而來,穿著粗布麻衣,面露微笑,手里牽了一個小女孩,正一邊逛街,一邊說話。她身邊伴了一個男子,手里牽了一個小男孩。男子不時在她耳邊私語著什么。小女孩走不動了,抱著男子的腿,他便把她抱到肩上,讓她騎在脖子上。 小女孩高興地揮舞著雙手,小男孩則拉著花千骨的手,指著旁邊的糖葫蘆,嚷著要買。 白子畫怔在當(dāng)場,以至于他們一家四口拿著糖葫蘆,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白子畫一動不動?;ㄇЧ呛孟裢耆徽J識他一樣,從他身邊走過,一只手還拉著別的男人。 白子畫覺得脊有些發(fā)涼。 原來,這就是她這一次的夢,她不想愛他了,她想像一個平常人一樣嫁人成親,擁有一雙兒女,安樂地度過一生。 可是,怎么能夠…… “小骨!” 他一聲呼喚,花千骨慢慢轉(zhuǎn)過身來,奇怪地看著他。一家人也都跟著轉(zhuǎn)過身來,白子畫發(fā)現(xiàn)他們的模樣已與方才不同。 或許對花千骨來說,她只是想要這樣一個家,但并不十分確定她會嫁的人、會有的孩子是什么樣子。